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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小鬼灵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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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回来了?”小厮阿发正拿块布抹桌子,见秦逸推门进来,先是一愣,忙扔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今儿怎么这么早?”
“嗯,路上有点事,没去。”秦逸随口应了声,从袖子里拎出翎羽来托在手心。小东西估计这一路给闷得够呛,先晕头胀脑地在他手里打了两个跌,脑袋拨浪鼓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待到稍清醒了些,猛地蹦起来,张着两个小翅膀冲着秦逸叽叽喳喳大叫个不停,声音之洪亮,比刚才在林子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吵得阿发捣着耳朵直嚷:“公子,这东西吵死了,快扔了扔了!”
“帮我找个小盅,再装点清水来。”秦逸推推阿发,自己把翎羽放在桌上,打开刚才买的小袋谷子,往它眼前倒了点。小不点仍抬头对他大叫,不依不饶的,然声音小了些,小眼睛忍不住在谷子上转了又转,明显的中气不足。
秦逸也不急,随手替自己倒了杯半温的茶,除了沾着些泥污的短靴,半倚在床柱上,边喝茶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它。翎羽又叫了几声,等阿发把清水往桌上一放,它扭扭脖子,动动暂时只有绒毛的小屁股,扭捏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蹦到小盅前低头喝口水,收了声,改成——唧唧咕咕小声嘟囔,半试探半委屈的视线在秦逸和谷子之间飘来飘去,那声音里居然能听出点哀怨的味道来。
秦逸险些把一口茶喷出个天女散花,这……难道捡了个鸟精回来?
终归熬不住那湿漉漉黑亮亮的小眼对他“含情脉脉”地“如泣如诉”,他拈起颗谷子,捻了皮放在手心里,送到它眼前。翎羽磨了磨小嫩喙,愣是扭开头避了去,只拿一只哀怨的小眼睛对着他。
秦逸哭笑不得,用指尖替它顺了顺脖子上翘起的乱毛:“好了好了,我答应以后再不把你闷在袖子里了好吧?”
也不知是不是真能听懂人话,翎羽这次倒老实,眯着眼享受了会指尖按摩,一伸头就慢悠悠啄起谷子来。直吃得舒服了,小腿一蹬跳上他掌心,拍拍翅膀扫掉剩下的谷粒,找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团成一小团,咂咂嘴,居然就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阿发在一边看得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地道:“公子……这,这鸟成精了。”
秦逸摸了摸额头,苦笑不已。翎羽身形尚未长成,刚麻雀大小,只一身暗红色的绒毛,实在看不出种类,难道会是传说中的西域火鸡?
“阿发,去拿件不要的旧衣,剪碎了垫在篮子里。”不管怎么说,先弄个窝给它,自己总不能一直这么托着当肉垫。
睡得正香的翎羽磨了磨嘴,扭扭小屁股,身子一歪,四仰八叉地肚皮向上躺了,继续做它的美梦。
翎羽一觉睡醒,正是红日西斜时候,一抹残阳投在窗棱上,透过楼前已经生出茂密叶片的树枝,投出斑驳的影子。
秦逸靠坐在窗边榻上,背后倚着软垫,手里捧卷琴谱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指在虚空轻划,摆出拨动琴弦的姿势。
翎羽打了个哈欠,咂咂嘴,又用力伸了伸小腿和翅膀。它在这楼里已经住了一段时间,比起刚来的时候,身体长了一圈,翅膀多了些结实的长羽,小屁股上也不再空空的,长了几根硬实的羽毛,总算能在空中扑楞个几圈。
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决定活动活动筋骨,抖抖翅膀又在屋里扑腾起来。
秦逸放下书本看它一眼,哭笑不得。小东西想学飞是好事,但是……余光瞥见有一团小小的黑影啪嗒一下落在床上,他摇摇头,用小块的碎布垫着,把那团……鸟屎从薄被上捏起来。自打翎羽开始尝试飞行,自己手头上开始不离干净的碎布,倒颇有几分给小儿换尿布的感觉。
鸟都是直肠子,总不能要它像小猫小狗学习控制出恭时间吧?
他这边正苦思解决办法,考虑要不要干脆给小东西做个肚兜时,那边翎羽飞得正欢,满屋子乱撞,堪堪冲到门口,眼看着要一头撞上去,门给呼地拉开,阿发正端着碗热汤冲进来。
“公子厨房刚熬出的鸡汤你趁热喝……哇!!”
砰。
扑通。
秦逸哑然,翎羽在热汤里扑腾了两下,好不容易挣出来,羽毛粘嗒嗒地沾了不少汤,翅膀变重力气不够,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落汤鸡很有名,虽然没见过,不知跟落汤鸟像不像?
阿发迟了一步才反应过来,把汤往桌上一墩,揉着自己给撞个正着的脑门,指着翎羽跳脚大喊:“你个笨鸟!哪有这么满屋子乱飞的!飞不好就老老实实窝里呆着,没事别给我添乱!留神我哪天把你塞进锅里,炖成汤给公子补身子!”
翎羽不甘示弱,乍着翅膀趾高气昂地也冲阿发喳喳大叫,颇有几分气势——如果忽略了它身上油腻腻的鸡汤的话。可当阿发气急,伸手要抓它时,它却抖着小翅膀,两条短腿倒得飞快,一溜小跑直接扎进秦逸的竹榻底下。
就算是只鸟,也知道这屋里谁最大。
阿发气得指着暗处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说不出话来。
“算了吧,”秦逸憋笑憋得辛苦,拍拍阿发的肩膀道,“翎羽是不小心,这下肯定也烫着了,你就别计较了。”
“公子!再这么宠下去这鸟要上天了!”
秦逸扑哧一笑:“鸟么,自然是要飞的。”
阿发给他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瞪了瞪本来就圆圆的大眼,端了鸡汤——也许现在该叫它鸟汤——扭头就走。
翎羽见危险已过,溜溜达达从榻下逛出来,回头捋自己沾得油腻腻的毛。
秦逸摇摇头,从一旁找了块干净的软布铺在膝头,双手拢了翎羽放在那布上,轻轻抹去它翅边肚腹上的油星。小东西咂咂嘴,打了胜仗般的傲然仰头叫上几声,声音不若黄鹂婉转,却更清越了些。
“翎羽要学着飞了是么?”秦逸收拾停当,任由翎羽在自己手上撒娇磨蹭。大概是幼鸟容易与人亲近,这看不出品种的小家伙一日比一日更显灵性,秦逸渐渐喜欢手里捧着它轻声说些平日里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说的话,它也总是歪着颗小鸟头,安安静静地听着,倒好象真的能听懂人话一般。
“飞鸟总是向往自由,我不用牢笼囚禁你可好?待到能独立,翎羽就可以随意离开。”他随手推开窗子,对着夏初晴朗的天空浅浅一笑,苦涩的味道溢了满嘴,“悠然……悠然……我虽取字悠然,却不知何时又有谁能放我出这牢笼,悠然翱翔?”
翎羽似乎也听出了他的悲苦,浅黄色的嫩喙轻啄他的手指,竟然带了几分安慰的意思。秦逸一愣,忍不住又绽出个笑来,把它托到眼前:“小东西,你能听懂么?”
夏日午后,阳光稍有些刺眼,但洒在秦逸身上的却像比头顶直射下来的更耀眼。他的容貌算不得顶级,最多只是精致,但唇角擎着的些许笑意,很浅,弧度偏偏恰到好处。极深的黑瞳里没有一丝阴郁,清亮得如泉水中洗濯过的黑曜石,摄人心魄。
跟在紧张兮兮的阿发身后的李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翎羽先发现有人靠近,向着那边叫了两声,警戒地竖起还没长全毛的小尾巴,扑棱着翅膀做出恐吓的姿势。
秦逸抬头,看到慢慢走近的三个人影,略带了几分讶异。他这听雪阁和其他人不在一处,规矩也有些不同。按理,白天是不见客的。
来人衣着简单,布料却很精致,不是寻常富商穿得起的,身材看去也不十分高大,但透出的气势远远超过他之前见过的各色人物。
更何况……走在最后的,分明是这男娼馆的鸨头碧霄。
秦逸收起短暂的明媚笑意,换成惯常的温润神情,随手把还不依不饶的小翎羽塞进笼子,站直了身子。
“李爷,就是这了。”碧霄也曾是这娼馆里的相公,年长后接掌了生意,现在不过而立之年,举手投足间风韵犹存,“悠然,还不快出来迎接贵客。”
秦逸应了一声,把手里的鸟笼递给几步赶到眼前的阿发,自己理了理衣服迎上去。这笨鸟从来不看时间场合,只要有人接近就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完全不见单独和秦逸在一起的乖顺灵性。自从上次差点被个脾气暴躁的客人当场拔了毛煮汤,每有客来秦逸都让阿发把它提到后院,免得生事。
“李爷是锦绣布行的当家,更是名门之后,咱小地方平时想请都请不来,悠然可要用心伺候。”
“悠然见过李爷。”略福,眼角瞥见气鼓鼓的小家伙被拎着过了院门,这才松了口气,转向那个目光灼灼的来客。
碧霄点点头,就掩上门退了出去。
李巍带着几分玩味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男子。传闻中,城南的男娼馆里有个悠然公子,岁数虽早过了一般小倌的惯常年华,却还是寻常人千金散尽,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的特例,想要留宿更是难上加难。本以为是怎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娇俏人儿,没想到乍看倒像个书香世家的少爷,身上并未沾染半点风尘。
也罢,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濯清涟而不妖的气质,当温润文雅的容颜沾染了情欲才更有味道吧。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越发觉得自己这趟来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