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柳共风烟》时雨花洲

16、chapter 16

　　老辈人视厂为家，再怎么胡闹，对领导还是尊重的。
　　经理答应马上过来，江柳烟随万磊先下工地。离老远就听见有妇人的哭喊声，骂盖房子的都是强盗，她不过来工地捡没用的垃圾，居然被人欺负。
　　烫着卷发的大娘穿身大花袄，躺在推土机铲斗里撒泼打滚。旁边是司机和几名建筑工人，还有位女子站旁边，试图把大娘拉起来。
　　“妈能不能别闹了？您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走得近了，江柳烟瞧女子有些眼熟，试探地问：“是李静吗？”
　　女子回头迟疑片刻，提高嗓门叫道：“江柳烟，你怎么在这？”
　　“我回珑县有些日子了，阿姨这是？”
　　李静是和江柳烟关系不错的初中同学，技校毕业后留在县里工作。
　　同学重逢，竟是在此等情境之下，李静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冲母亲怒喝道：“快起来！非让我把脸丢尽你才高兴？”

　　李母坐起身，拍拍头上的土，屁股却仿佛被胶水粘在推土机里一般，“你同学在地产公司工作？那正好，来帮阿姨评评理，我到工地边捡几块砖回家犯法啦？他们一帮人过来撵我走。”
　　江柳烟好言相劝：“阿姨，您在工地上乱走动有危险，他们也是为了您好。”
　　李母冷哼：“为我好？不花一分钱就想拆我们房子。算了我不跟你瞎白话，等他们老总来了再说。”

　　万磊上前一步，“我就是地产公司的负责人。”
　　李母抬头望去，见小伙子年纪轻轻，根本不放在眼里，“搞不懂你们生意人，地里长金子还是长银子啊？捡两块砖回家垒鸡圈，硬给我安个偷窃的名头，笑死人好吧。”
　　万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阿姨不瞒您说，我从大学毕业就在工地上泡着，见过的事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不留神从几层楼摔下来的，被钢筋穿胸的，甚至走着走着叫高空坠物砸晕的。外头竖那么大一告示牌，施工重地，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您看不见……”

　　李静打小就是个实在人，满面歉意地同江柳烟说：“我妈不听劝，给你们添麻烦了。”
　　江柳烟反过来安慰她：“没事，老人家都固执，讲不听。但你真得好好劝劝阿姨，工地上这么多大型机械，又坑坑洼洼的，磕着碰着不是小事。”

　　江柳烟和李静聊着，分不出精力关注万磊那边。没多会儿鞋厂老领导来到现场，把李母狠狠训斥一通，最后万磊还是被她讹去三百块钱。
　　实在臊得慌，李静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与老妈闹，离开时的脸色江柳烟都不忍细看。

　　万磊烦躁地捏捏眉心，同那位五十来岁的老领导诉苦：“这阿姨绝对是个人才，上回去火车站闹事也有她，兴致上来往地上一趟，我们就要赔钱。”
　　“几百块钱是小事，机械租赁费、耽误工程进度也暂且不提，她自个儿乱跑，万一摔跤啥的是不是得赖我们头上？”
　　老领导汗颜：“她年轻时脾气就犟，一把年纪也没见改改。”

　　两人商议片刻，决定再去趟建设局拆迁办公室。
　　在那里，江柳烟见识到某些基层干部踢皮球的手段，谈了一个多钟头，相互推诿，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接下。
　　但机关干部禁止吃拿卡要这块管得极严，到午饭时间，主任摆出送客的架势，几人只得起身告辞。

　　万磊急着回公司处理事务，鞋厂的老领导打车过来的，江柳烟主动请缨送他，“您别嫌我车小就成。”
　　那辆飞度尽管开了好多年，外观看起来还蛮新，江柳烟近期没有换车的打算。
　　老领导拆迁后租房住，位置有点偏僻。念及江柳烟和李静是同学，途中他一直在唠叨李静家的事儿。

　　“她妈妈其实不坏。男人早几年去世，女儿嫁人有小家要顾，儿子精神不太正常，她又没退休工资，怕老了手里没钱，成为女儿的负担才这样。”
　　江柳烟问：“到底怎样他们才会愿意签字？”
　　所站立场不一样，同情归同情，她更在意的是解决问题。
　　“唉，双方都不肯退让，只能干耗着。到他们发现再耗下去没有用，自然就妥协。”

　　许子慕在兖城的酒吧由何秀芝代为打理。
　　盘点完账目，许子慕问方不方便陪他去趟商场，何秀芝骤然一喜：“你想去哪逛？”
　　“母婴店。”
　　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把何秀芝浇个透心凉：“去母婴店干嘛？你有私生子啦？”
　　许子慕翘起二郎腿，悠悠闲闲地解释：“帮人捎点东西回去。”

　　何秀芝是玲珑心思的女子，不由得自怜起来，本以为许子慕和宋晓晓离了婚，与自己的关系会亲近些，偏他只当她是纯粹的合作伙伴。
　　“你前妻最近怎样？”
　　何秀芝与宋晓晓碰面次数不多，她常年在兖城生活，做的又是昼夜颠倒的工作，朋友都没剩几个。

　　“应当比和我在一起时过得好吧。”
　　“那……我还有机会吗？”
　　何秀芝不信许子慕猜不到她的想法，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风月场里浸淫多年，她清楚男人不主动就是不爱，可她不甘心。
　　许子慕唇角微弯，“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你说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男人，只有赚钱一个目标。”

　　何秀芝黯然，这便是拒绝吧？
　　他们都是聪明人，诸多话无需摆到明面上。跟着许子慕，她确实赚到曾经想也不敢想的财富，可衣食无忧后，她想拥有更多。
　　譬如温暖的家，爱人与孩子。
　　或许是工作环境的缘故，何秀芝挑男人的眼光够毒辣，正因如此，她才觉得错过他尤为可惜。

　　许老板空长副坏男人的皮囊，实则最为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没同哪个女人有过纠葛。
　　他与宋晓晓结婚，何秀芝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成熟且事业有成的男人，没精力整天陪小女孩玩感情游戏，他似匹野马，需要拴得住他的女性。

　　“如今什么东西网购都方便，干嘛非要你去店里买？”
　　能使唤得动这位大爷的，必定关系匪浅，何秀芝难免好奇，对方究竟何许人也。
　　许子慕只当她同意，起身拿过手包，“你也开车，我中午吃完饭就回去，没时间送你。”
　　“知道啦，替你跑腿一点好处都没有。”

　　母婴店是江柳烟指定的那家。她自己穿的用的喜欢在网上淘，没多讲究，但女儿们的一应物品都在信得过的实体店买。
　　养孩子就是操不完的心，成天不是奶粉有质量问题，就是婴幼儿衣物荧光剂超标。乔晨乔曦遗传江柳烟的敏感体质，洗护品用的不对都容易过敏。
　　许子慕几乎横跨大半个兖城，才抵达她说的那家店。

　　店面很大，按照性别分成两层，一楼男宝是蓝色多啦A梦主题，二楼女宝是粉嫩的hellokitty主题。
　　许子慕杵在门前不好意思迈步。不论是满墙的粉色猫猫 ，还是音响里播放的儿童歌曲，都明确表示，这不是他该进的地方。
　　何秀芝从背后推他一把：“走啊，总不能让我一人忙活，你在门口等着吧？”

　　何秀芝取只购物篮放小推车上，翻看手机里的图片：“真不少，怎么都是双份的？”
　　“双胞胎。”
　　何秀芝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继而笑道：“衣服你来，那个简单，尺码对了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许子慕依言踱到幼儿服饰去，叫眼花缭乱的衫裙瞬间弄昏头：“哪里简单了？谁分得清这些裙裙裤裤是干什么用的！”
　　店里实行自助购物，只有收银台有工作人员，高瘦男人半晌不知从何下手，后面沙发上玩手机的一位宝爸实在看不过去，好心问道：“给女儿买衣服？要不要我帮忙？”
　　许子慕瞬间晃了神，若真有孩子，他确实希望是女儿，娇滴滴的，惹人怜爱。

　　宝爸回头冲身后海洋球里喊一嗓子：“妮妮好好玩，爸爸到旁边帮这位叔叔挑衣服。”
　　里面露出个小脑袋，脆生生地答：“好，等下记得来找我，别又把我丢了。”
　　“哈哈，不会不会。”
　　奶爸凑过来问许子慕要买什么，许子慕把手机递过去，他边选边传授经验，“这件棉服我家女儿也有，今年最流行的款，搭小裙子小短靴最好看。”

　　“这个短裙你得再配条打底裤。”
　　许子慕一脸迷惘：“那是什么？”
　　奶爸露出老手看菜鸟的鄙夷神色，“没听说过？女孩子冬天穿裙子腿冷，打底裤必不可少啊。””
　　“除了打底裤，还有连裤袜、中筒袜、过膝袜等等，不同花色不同厚度搭配不同季节的衣服……”
　　许子慕整个人已经在放空，确认过眼神，是他一无所知的领域。

　　在好心奶爸的帮助下，许子慕超额完成任务，奶爸极力推荐给许子慕一套卡通连体睡衣：“穿上超可爱，夜里蹬被子也不怕冻到肚子。”
　　许子慕暗自怀疑，他怕不是商家安插在这里的托儿。
　　与何秀芝集合到收银台结账时，方惊闻这日是情人节，“给您家宝贝免费赠送两盒巧克力，女宝是迪士尼公主版。”

　　许子慕请何秀芝在商场简单吃顿饭，便驱车回珑县。
　　他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时，许母到邻居家打麻将去了，独自在客厅看电视的许父好奇问道：“你买这么多小孩东西干嘛？”
　　“帮别人带的。”
　　“谁？”
　　“江叔叔的外孙女。”

　　许父也喜欢两个小姑娘，嘴巴甜，长得漂亮，妈妈也擅长给她们打扮，瞧着就和县城里的孩子不一样。
　　工作日江柳烟在上班，许子慕打电话问东西什么时候给她，其实有共进晚餐的意思，可江柳烟说她和朋友约好下班后去瑜伽馆，而刚练完瑜伽不能吃东西。
　　好端端的情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