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灵少年》云近我远

1、范叔

　　“那永久沉睡的并非死者，在漫长而奇异的时光中，死亡亦有其终结。”
　　狭窄的盘山路弯弯曲曲，七扭八扭，路边显眼的绿色路标迎面扑来，上面的数字从356开始，不断减少，给人一种倒计时快要结束的紧迫感。
　　暑假刚刚结束，夏日的浮躁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路边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天空是灰色的一片，初秋的凉意带着一股灰尘的味道从打开一丝缝隙的车窗外飘进来，顺着鼻子进入肺腑。
　　前方是一条长长的隧道，洞口的标识显示，这个隧道有好几公里长，像是盘踞在山中的神秘怪兽张开大嘴，吞噬着许文所在的出租车。
　　唉。
　　许文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手机，把亮着的屏幕按灭，回味着刚刚读到的动人心魄的文字。
　　“你可以啊，车上还这么用功。”司机是一个爽朗的中年男人，手握方向盘，瞥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乘客。
　　“不是啦，小说而已。”许文看着四周陡然变暗的光线，无奈地撇撇嘴。
　　“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你来这边是探亲吗？”司机对小说不熟悉，转移了话题。
　　“嗯，差不多吧。”
　　探亲吗？许文坐飞机到省城，又包下一辆出租车，从三百多公里外跑到这个小城市，确实有着难言的苦衷。
　　本来许文的父母对他就经常不管不顾，但在物质方面还算是能满足他的需求，谁知道前几个月，许文的父母像往常一样神神秘秘地离开家，就再也没回来。
　　之后一个律师找到许文，告诉他，父母在临走之前，曾经立下了遗嘱，呸！立下了协议，如果几个月之内仍然没有回来，就把自己的全部财产过渡给许文，还留下了几张七位数的银行卡，密码是许文的生日。
　　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啊！
　　许文喜欢看小说，但小说里的剧情真的发生在他身边，那就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了。
　　但还好，相比于那些小说里面不着调的父母，至少他还得到了一大笔钱，即使什么都不干，也可以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律师告诉他，许文的父母曾经要求，如果无法承担对许文的监护人的责任，就必须要许文离开家乡，去一个偏远的小城市，投奔父母的好朋友，一个许文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他所知道的一切信息只有对方姓范这件事。
　　如果律师发现许文没有照做，那么那些银行卡里的钱就会被冻结，许文一分钱也动不了。
　　于是，为了能顺利地花钱，许文此刻出现在这辆出租车里，后备箱里放着他简单收拾好的行李。
　　“小伙子，你是第一次来这边嘛？”司机没有看向许文，似乎只是随口闲聊。
　　“嗯。”出租车行驶在漫长的隧道里，许文觉得一直不说话也挺尴尬的，于是主动搭话：“师傅，这边有什么好玩的景点吗？”
　　中年男人嘿嘿一笑，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说啊，你这次问对人了。”他眼珠眨动，看了许文一眼，“一般不是朋友我都不轻易告诉他的。”
　　“呵呵，您给我说说，我给您加二十的油费。”许文顺坡下驴。
　　“这个地方，几百年前，是古战场。”男人眼睛眯了起来，“听说古人在这个地方儿打仗，杀了好几十万呢。”
　　许文抬起脑袋，哦了一声。
　　“小伙子，你可别不信。”司机被许文的态度刺激到了，“你看我们一路走来，全是大山，这个地儿哪是什么城市啊，分明就是大山包着的一个死人坑。”
　　“哦。”许文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
　　“我跟你说，我们本地人每家每户都有护身符的，没有这东西，你就可能碰上奇怪的东西。”司机见他不信，指着车厢顶挂着的一个金色骷髅头，“这个，就是我的保护神，挂着它，我走夜路从来没出过事儿。”
　　许文盯着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的金色“守护神”看了一会儿，点点头，“确实有点意思。”
　　“小伙子好眼力。”中年男人看到许文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我跟你说，这样的护符啊，你最好也买一个。”
　　“哈？”许文哭笑不得。
　　“我有门路。”司机悄咪咪地从旁边的储物口里拿出一个带着包装的小玩意儿，是一把剑的形状，表面是金色的，上面还涂着复杂的花纹。
　　“这个玩意儿可了不得，是我跟本地一位大师求来的，经过大师赐福，能帮助你避开那些奇怪的东西。”
　　“多少钱？”许文挠挠头，前方出现了亮光，隧道就快到尽头了。
　　“友情价，两千。”
　　“二十吧。”
　　“啥？小伙子，没你这样的啊。”司机目瞪口呆，他见过讨价还价的，可没见过讨价还价也耍流氓的。
　　“这玩意儿一看就是从哪个小学门口小卖部买来的，五毛钱一个小学生都不惜的买。”许文不屑一顾。
　　“什么？”中年男人大怒，“你到处去打听打听，我良叔什么时候骗过人？开出租车几十年了，哪个乘客提到我不是竖起大拇指？”
　　“你仔细看看，我真没骗你。”司机一把将包裹在塑料膜里的小剑扔了过去。
　　“不是我不相信你啊，师傅。”许文接过小剑，拿在手上端详，“您这车费才三百来块，一开口就是两千？”
　　“咳咳。”司机也有点尴尬，“一分钱一分货嘛。”
　　“您这东西是不错，但怎么也不值两千啊。”许文看了一会儿，把东西递回去，“这样吧，两百块，加在车费里，我一共给您六百。”
　　“可是——”
　　“不行就算了。”
　　“好吧好吧，成交。”司机又把小剑扔了回来，许文笑着接过来，撕开包装，捏住黑色的细线，穿过剑柄，然后系在脖子上。
　　“小伙子厉害啊，年纪轻轻，做事还挺老道。”
　　“就那样吧。”许文耸耸肩，客气了一句。
　　这一切还不是要拜他那不着调的父母所赐，从小许文的父母对他就是纯放养态度，除了每周必须要有三天待在图书馆里之外，其他时间许文甚至都见不到几次父母。
　　最关键的是，许文的父母，对许文的吃喝不管，只给钱。
　　饿了渴了？给你二十块钱，自己去买。
　　被骗了？那就饿着。
　　想买衣服？可以，给你两百，自己去买。
　　想用这钱干别的？没问题，反正衣服钱就这些。
　　许文的父母从小学开始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初中，虽然看起来有点残酷，也确实很残酷，但许文也学会了精打细算，学会了少花钱多办事，不花钱也办事，甚至是花别人钱，办自己的事。
　　到了高中之后，他已经可以独自一个人生活几个月了。
　　所以，父母消失之后，许文并没有觉得很难过，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人是会适应环境的动物，不是吗？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处境，只要习惯了，一切都没什么，正如许文此刻的心情一样。
　　至于为什么花两百块买一个玩具？
　　这金色小剑还真不是什么玩具，许文从小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有时甚至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这把小剑就给他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安全感，戴上之后身体暖洋洋的。
　　许文知道自己很特殊，但那又怎么样呢？
　　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并不能让他多挣一块钱，也不能让他快乐，而父母也对他的倾诉视而不见，于是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沉浸在书的海洋里，忽视偶尔出现的那些奇怪的声音和画面，让书中的文字和故事作为保护伞，把他和那种奇怪的东西隔绝开来。
　　或许身体变暖只是他的错觉，或许那些声音和画面也同样只是幻想，但那又如何呢？
　　人活着，不就是应该遵从自己的感觉吗？
　　许文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他一直是听从自己的感觉而行动的，所以，他喜欢这把小剑，就买下了，仅此而已。
　　穿过长长的隧道，出租车离开了大山，进入平坦的高速路，路牌上的数字也只有5了，远处的地平线已经出现了城市的轮廓。
　　十五分钟之后，出租车停在了市中心的广场前，许文提着行李，和赚的盆满钵满的司机大叔告别。
　　天上的云彩很淡，这是许文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路边的树木很漂亮，整齐的排列两旁，树叶已经渐渐泛黄，呈现出秋天的肃杀之气。
　　许文把行李往地上一扔，坐在广场周边的长椅上，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一个陌生号码。
　　这是父母给他找到临时监护人的号码，是那个律师告诉他的。
　　“嘟……”
　　“喂。”电话接通了，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您好，是范叔叔吗？”
　　“许文？”
　　“对，是我，您——”许文愣了一下，对方说话非常干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现在在哪里？”
　　“广场正门口，唐吉坷德雕像旁边。”许文知道该怎么和这样的人说话，他们喜欢简洁，讨厌说废话、拉关系这些大多数人都会做的事情。
　　“好，你等着，我马上到。”对面的男人直接挂断了电话。
　　父母的朋友果然一个比一个奇怪，这点许文已经有过心理准备，这个范叔叔，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家伙。
　　许文靠在长凳上，一脚搭在行李上，继续看起了自己手机上的电子书。
　　刚看了没几页，许文的手机响了，来电提示界面蹦了出来，覆盖了电子书。
　　“操。”许文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看书的时候打扰他，不由骂了一句，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范叔叔，只好无奈地收敛起怒意，接听了电话。
　　“我到了。”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黑色轿车。”
　　许文转头一看，一辆黑色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路边的台阶旁，玻璃上贴着膜，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看到了，范叔叔。”许文挂断电话。
　　车里的人并没有下车的意思，许文也不客气，提着行李走过去，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然后拉开车门，直接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驾驶位，寸头，五官端正，穿着黑色的西服，里面是解开扣子的白色衬衫，他偏过头看了许文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不错，和你父亲很像。”
　　“范叔，我爸妈他们……”许文欲言又止。
　　“以前我和你的父母一起出去过，之后欠了他们一个人情。”范叔偏过头看了许文一眼，“我答应过，如果他们遇到了意外，就负责照顾他们的孩子。”
　　这不是托孤吗？您这人情还真是欠的不小啊！
　　许文默默听着。
　　“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范叔叔继续说，“前几天，一个律师联系我，告诉我履行承诺的时候到了，于是我就答应了。”
　　“你父母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他们一直很神秘。”男人摇摇头，发动了引擎。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许文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眼前的男人，这可是他银行卡的活密保啊。
　　“我是一个物理学家。”男人开动汽车，看着前方的路况，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