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漠樰

1、第一章

　　又是那个梦。柳逸城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从那个梦中惊醒了。

　　梦中，还是和以前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地上也堆满了燕国和景王府的士兵的尸体。
　　提着一把剑，跌跌撞撞地越过成堆的尸体，才走到金銮殿门口，他便看见了燕帝慕临渊的尸首。然后是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母亲，被人用剑指着，满脸惊慌的小妹，以及……那个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从那一天开始，燕国迎来了新的君主，而自己，沦为了阶下囚。

　　柳逸城放下手中的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最近是怎么了？梦见那件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刚刚不过是看书看乏了，小憩了一会儿，便又梦见了那件事。
　　是想暗示他什么吗？

　　“逸哥哥，你在里面吗？”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柳逸城闭着眼，答道。
　　“吱呀——”木门被推开，一个妆容华丽的女子缓缓走到了柳逸城面前。
　　看见面带疲色的柳逸城，她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逸哥哥，你怎么了，是又有哪里不舒服吗？”
　　“无事。”柳逸城睁开眼，“只是又梦见了以前的事罢了。”
　　“芊苡，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是。”慕芊苡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般，“但是，我说出来后你千万不要激动。”
　　“晚秋……已经去了……”
　　听见慕芊苡的话，柳逸城一愣，然后重新拿起了书，像是在故作镇定，盯着手中的书，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前些日子去的。”慕芊苡面露哀色，转身坐在了柳逸城旁边，“那天，晚秋体内的毒又复发了，比以前都早了几天。虽然早已在准备，但那天恰好南珏不在，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就连李御医他也……”
　　“等南珏回来的时候，晚秋已经没有气息了。当时我就在她旁边，她痛得都忍不住了，可我却只能安慰她，其它什么都做不了……”
　　“是么……”沉默许久，柳逸城缓缓答道。
　　“还有，昨天南珏交出他所有的兵权了，他想辞官归隐，那个人也批准了。”
　　“归隐了也好……这样，对他，对星舒来说都安全了许多……对了，星舒最近还好么？”柳逸城突然转过头看着慕芊苡。
　　“小家伙最近不错，就在晚秋去的前几日，他已经会说些话了，当时晚秋听见小家伙叫她娘的时候，她高兴坏了。”说到这里，她的话中也隐隐染上了笑意。
　　“只是可惜……他们不能随我一起过来看你，我一月也只能来看你一次……说起来，星舒出生后，逸哥哥你还没有见过他吧？”
　　“是啊，的确可惜。现在晚秋去了，真想看看那小子独自带孩子的样子。可惜，我是注定看不到了……”柳逸城轻叹一声，有些遗憾地说到。
　　“你会看见的。”慕芊苡突然放低了声音，看着柳逸城的眼睛，坚定地说到，“逸哥哥，你再等着日子，就快好了，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能把你救出去了。”
　　“芊苡……”
　　“长公主，时辰到了。”柳逸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门外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啧，现在时间怎么越来越短了？”慕芊苡皱眉，心中有些不满。最开始她来看柳逸城时，有一炷香的时间，后来时间慢慢只有半炷香了，现在就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了，每次都只给她几句话的时间。原来，他已经这么提防她了么？
　　“你先走吧。”柳逸城无奈一笑，“以他的性格，你现在不走，以后还能不能来都不一定。”
　　“行吧。”慕芊苡站了起来，“逸哥哥，你一定要等着我们，最迟再过一月，南珏会和我一起来。”
　　“长公主，该走了。”门外那个声音再次催促道。
　　“知道了知道了。”慕芊苡有些不耐烦的回道，“逸哥哥，你的腿，也一定会有办法治好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们。”
　　“嗯，我相信你们。”
　　“那，逸哥哥再见。”慕芊苡行了个礼，“我先走了，下月再来。”
　　“再见。”
　　慕芊苡转身缓缓走出了书房。

　　呵，本以为，在死之前至少还能再见你们一面的……柳逸城嘴角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放下书，对着门外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诺。”
　　他相信南珏和慕芊苡，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如今，他已是个废人，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双腿已经没有治好的可能，慕芊苡那样说，也只是安慰他罢了。
　　他被囚禁在这华丽的牢笼中有多久了呢？三年？四年？亦或是更久？他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楚。
　　现在，支撑着他活在这世上的柳晚秋也已不在，那么，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柳逸城伸手拿起放在书案边上的一把刻刀。这把刻刀是之前他托慕芊苡带给他的，在刻刀旁还有一个小巧的，还未完成的木雕。那个木雕依稀能看出柳晚秋的模样。看来，这个木雕注定是完不成了。
　　柳逸城伸出左手，右手拿着雕刻刀在手腕上熟练的用力划了一下。在他的左手手腕上，已经有几道几乎已经看不出颜色的伤痕。
　　红得异常妖艳的红色从伤口中流出，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袖口，可他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雕刻刀随手扔在了书案下。
　　现在他只觉得好累，好想睡一觉。
　　柳逸城伏在书案上，头枕着右臂，缓缓闭上了眼。
　　对，就这样吧，睡一觉，然后忘记这一切。
　　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说。

　　都说人在死前会像走马灯一样，以前发生的事会不断出现在人眼前，可他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午后，母亲坐在院子里，父亲抱着晚秋坐在一旁，看着母亲的眼中充满了笑意。而自己，趴在母亲的膝上，听她讲那些从很久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
　　似是乏了，母亲叫着他的名字：“逸城，若是乏了，便睡一会吧。等你醒了，我再继续给你讲。”
　　“好。”

　　慕思衡，只愿从此以后，我们永生永世不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