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雪花即将崩溃》海港空间站

40、xxxxxx

　　董一。

　　这个名字实在是过于遥远，几乎被吴望宇遗忘在记忆的深渊中。

　　这是董丽给他起的名字，跟她一个姓氏，名字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一字。

　　他在19岁那年，被吴家认了回去，就改名改姓叫吴望宇了。董一这个名字，已经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脑后，连带着……

　　“……那些和董丽在一起的，痛苦而肮脏不堪的回忆。”名为董一的男人淡淡地说。

　　吴望宇看着董一，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语言，不知如何开口。这些天的痛苦和迷茫似乎终于有了答案，然而却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结果。

　　董一静静地抱着怀，矗立在纷纷白雪中教室的另一端，冷冷地看向自己。他与吴望宇如此相似，却又显得截然不同。

　　“时思很喜欢这个名字。”沉默半晌，吴望宇低声说。

　　“的确。时思说‘一’是一个简单却寓意深刻的字。”男人的脸上似乎略微带了些笑意，随即又随着无动于衷的目光沉寂下来。

　　“但我不喜欢。”董一说，“我知道你也不喜欢。”

　　他微微抬了下眼，漆黑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冰冷。不等吴望宇继续说话，他便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自己天性残忍，无可救药。我是一个天生的恶魔，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惜用一切手段。”董一说着，缓缓走向了讲台。黑板上空无一物，时思那些凌乱的板书，已经全部化为了雪花，落到了教室的地面上。

　　董一拿起一只完整的粉笔，在黑板上静静地书写着。石膏粉簌簌掉落，化为细雪飘散在空气中，黑板上再度重新出现了一排排的公式，和时思曾经写过的那些一模一样。

　　“董丽代表着我不想让时思看到的污浊恶劣的人生，所以我杀死了她。”董一一边书写着，一边像做梦一样，轻轻低吟道，“吴鸿朗想要阻止我追随时思的脚步，我也同样杀死了他。”

　　“但在杀死吴鸿朗的那个夜晚，也就是这个时刻。”董一的手悬停在空中，“我在这间教室见到了时思。”

　　“然后在这个瞬间，我突然痛苦地意识到了某一点现实。”他说。

　　董一手指微微用力，粉笔在他手中碎成了两节，他将粉笔投到投到空中，教室里便立刻纷纷扬扬起了一片雪雾。

　　“时思是我的希望。”他站在雾中，目光穿过吴望宇，落在了教室的门口。

　　“在今天晚上，当我一身泥泞，打开这间教室的门，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时思，面对着他关心担忧的眼神时，我的一生从未像那个时刻，感到如此的自惭形秽。”

　　“他纯洁、干净，坚韧而真诚，又比谁都温柔；而我，满手血污泥泞，无比肮脏卑劣。我不属于他的世界，甚至怕如同一摊臭水的自己将他玷污。我配不上他，也不配得到他的爱。”

　　董一收回目光，黑如深潭的眸子聚焦在吴望宇身上：“正因为如此，你出现了。”

　　“你是吴望宇。你是我的分人格。你舍弃了董一这个名字，还有哪些属于他的、肮脏污秽的记忆。你只会有积极开朗的心态，努力做一个可以站在时思身边，与他相配的人。你的出现，就是为了以一个纯洁的身份代替我，守护时思，给他无尽的爱。”

　　“但许多年后，”董一缓缓闭上眼睛，当他再度睁开时，原本冰冷的目光中增添了一丝狠戾，“我发现创造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我……”吴望宇胸膛中一阵猛烈地绞痛，他发出一个音节，仿佛是要为自己辩解的样子，脑海中却又是一片空白和茫然。黑板上的公式再度漂浮起来，一行行不停地穿梭着，令人眼花缭乱。

　　“你完全不知道如何去保护时思。”董一说。他牙关紧锁，声音好似从牙齿的缝隙里蹦出来一样，每一句都带着恨意：“你任凭所有人毫无顾忌地接触他伤害他，而无动于衷。你盲目自信，以为你靠着自己从姓吴的男人手里继承的家产，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却让事情越来越糟。”

　　“所以我只能再次出现，用我的方法帮你解决问题。”董一闭上眼，皱起眉头，手指用力按住眉间，“我杀掉了拉斐尔·屈米，杀掉了那对姓吴的夫妇，我除掉了所有影响你留在时思身边的因素，让你们可以永远的在一起。”

　　“然而等一切都解决了，你又是怎么做的？”他扬起手，一拳砸在了黑板上，黑色的裂纹在他拳下伸展，蔓延到整面黑板。那些公式像受到了惊吓一样，不停地变换组合，在黑板上胡乱地飞窜。

　　“时思对你的态度逐渐变得冷淡。总是躲避与你的接触。”董一咬牙切齿地说，“我以为他不爱你了，想要离开你。所以我把他关了起来，以他为诱饵，用时思的身份登录，把你引诱进量子轨迹追踪仪模拟的时段里，企图通过坍缩，将你困在永远无法逃离的黑洞中。”

　　“这样我就可以杀死你的意识，重新创造一个新的人格，一个比你更为优秀，更爱时思的人格，重新挽回时思的感情。”他像是嘲讽一样，长长地冷笑了一声，“然而事实又是怎样？”

　　他愤怒地咆哮了一声，黑板上公式的字母顿时化为雪花，从裂缝中钻出，再度在教室里纷纷扬扬地飘洒起来。

　　“你根本不爱他！你是个失败的作品！”他绝望地说，手指用力插入黑发中，苍白的脸在大雪中显出一种神经质的憔悴，“为什么你跟他朝夕相处，在一个屋檐之下，却丝毫没有发现他早已得了绝症？”

　　“我想杀掉你，我要杀掉你，我有权利杀掉你，这有什么问题吗？”董一拉扯着头发，痛苦地怒吼着，“为什么时思一定要来阻止我！”

　　“都是你，都是你！”教室里突然涌起了巨大的风浪，夹杂着雪花不停在董一身边翻滚着。董一将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里，身体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在最后我设计的那一系列时段里，时思为了救你，使用了时段内管理员的权限。他登入了存在于那一时段任意一人的身份，在空间坍缩前将你登出了。但是管理员权限只能强制登出一个账号。”

　　“他自己被困在了坍缩中，被坍缩后形成的黑洞吞噬了意识。”

　　董一从手掌中抬起了脸，定定地看着吴望宇。方才那些愤怒的神色在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平静。

　　“是你杀了他，也是我。”董一轻轻地说，他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像是没有感情一般，那双眼睛里，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神态，只有那深深的黑色也盖不住的疯狂。

　　“你可能产生某种不该有的想法。”他说，“觉得没有时思，你也能活下去。”

　　“然而我却不能。”

　　“我要带你一起离开。”董一轻轻合了一下掌，教室明亮的空间突然爆裂开，变成无数细小的粉末，随即逐渐凝结为一片片雪花，在漆黑的走廊中四散，“我无法容忍你一个人苟活。”

　　吴望宇突然感到自己的手掌一阵刺痛，随即讶异地发现自己的身形变得浅淡。他抬眼看着面前的董一，发现董一的身体也在渐渐地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等一下。”吴望宇喉咙干涩地说不出话来，却又不得不喊出声。

　　并不是这样的！他的心中用力地呐喊着，不应该是这种结局！

　　董一冷笑了一声，转过身。

　　“等？”他无不嘲讽地说，“等什么？你难道就这么怕死吗？你是我为了爱时思而创造出来的人格。现在时思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他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身体逐渐消失。“等等。”吴望宇向董一的方向奔跑，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自己路过的一间间教室，所有的门都打开着，教室里是一个个不同的空间时段，在进行着不同的故事。他听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教室里，清晰地传来了时思的声音。

　　吴望宇走近教室，在门口，他看到时思的背影。时思坐在一间明亮的咖啡厅里，窗外阳光明媚。他垂着眼，手指摩挲着咖啡的杯口，正柔声细气地说着话。

　　时思对面的人，明显就是吴望宇本人。然而他的脸从教室外的吴望宇的角度来看，却像挂上了一团迷雾，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我很喜欢董一这个名字。”时思温柔的声音传入吴望宇的耳朵，“但如果你不喜欢，也没有关系。”

　　他抬起头，似乎对着面前的人轻轻笑了笑：“你是一直信任我的，我很开心，也很放心。但阿一不是，他太敏.感，太脆弱了。无论我如何解释，他都不相信我对他的感情。”

　　“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很脆弱的。”吴望宇听到自己笑着说，“我叫董一的那段时间，正好是我的青春期，不是吗。”

　　时思笑着摇了摇头。“我咨询过一名十分专业的心理医生，如果一个人拥有两个人格，突然其中一个消失了，会对另一个人格产生不可弥补的破坏和影响。”

　　他举起咖啡杯，轻轻地吹掉表面升腾起来的蒸汽：“你现在可能察觉不到阿一的存在。但如果阿一要回来的话，你帮我好好劝劝他吧。他很固执，和我一样固执，我是真的拿他没办法的。”

　　“到时候，你要告诉他。”时思将嘴唇贴在杯口，小心地抿了一口，然后缓缓将杯子放在了身前，“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紧。我能解决问题的。他应该信任我。”

　　“我记下了。”吴望宇的声音带有一丝开玩笑的笑意，“我会传达给董一的。还有别的吗？”

　　“还有我爱他。”时思说。

　　吴望宇绝望地呼喊了一声时思的名字，突然有一股想要落泪的冲动。他无法踏入教室，因为他的身体在那一刻彻底变成了透明，迅速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他闭上眼睛，泪水漂浮上升，无数的雪花划过皮肤，带着他向着现实不停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