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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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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韵之就这么在云清观住了下来。
这观里虽然只有齐山廷和方子裕两人,但早晚课却是一日不落,一大一小日常捧着本道书嗑瓜子打瞌睡,也不知算虔诚还是敷衍。
照齐山廷的话说,这叫酒肉穿肠过,天尊心中留……
林韵之却是老老实实每日在功德殿里,勤勤恳恳地擦灰,老老实实地读经,成日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倒是越发像个道姑了。
自打她来了云清观,这大殿里便一改原本灰蒙蒙的邋遢样,处处是一尘不染,锃光瓦亮。
齐山廷瓜子磕得舌头疼,无聊跟她后面,拿指头去揩香炉,好奇道:“你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还这么会干活?”
林韵之拎着抹布,拿袖角擦擦额头的汗,笑道:“我院子里没什么人的,这种小活儿从小就自己干。”
林韵之语气轻松,齐山廷却不知怎的,低头看了看她的手。
小小白白的,但细看并不十分细腻。他印象中母亲的手,从来都是如凝脂一般,不过也是,母亲一辈子别说是抹布了,只怕连一滴污水都没沾过。
“得了得了,有什么好擦的。”齐山廷抬手抽掉了林韵之手里的抹布,扔到一边。
方子裕在一边连连点头,道:“我师父都从来不干活儿的,他连碗都不洗。”
齐山廷恨不得堵上方子裕的嘴。
林韵之莞尔一笑,不好意思地瞅了眼齐山廷,说:“道长是有大本事的人,这种杂事不干也罢。我在这白吃白住的,以后这些事儿我来干。”
这话说的,别说方子裕听了浑身一抖,脸皮厚如齐山廷,都没来由心虚。
没看出来,这丫头嘴巴倒是挺甜……
不过,齐山廷再不要脸,也不能让林韵之跑他这儿来当长工啊,他忙摇摇手,阻止了准备去拿扫把的林韵之。
“停停停。”齐山廷指着大殿里的东西说,“你再擦,把我这里的包浆都要擦没了!你别以为这是污垢,这可都是云清观年代久远的证据!是道法源远流长的沉淀!”
齐山廷说得慷慨激昂,林韵之听得目瞪口呆。
好像,还挺有道理?
“那,那我不擦了。”林韵之缩回小手,有些心虚地看了眼被她擦得快要发亮的案台,生怕自己破坏了云清观百年传承,忙拿本书坐回了蒲团,“我还是读经吧……”
方子裕看了看乖巧听话的林韵之,又看了看眼角含笑的齐山廷,突然觉得这两人还真是,十分匹配。
自己是不是有点多余?
方子裕把头埋到书后面,把蒲团悄悄拖得远了些。
见林韵之老实坐下了,齐山廷又歪回自己的蒲团上,手上一卷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眼睛却总忍不住往旁边瞟。
林韵之拿着的是□□观里随处可见的《道德经》,可以说是入门必读,却又是人人读未必人人懂的道家经典。
以前在闺阁里虽也读书,但还是那些女德女戒读得多,偶尔林韵佳会给自己带些别的,也大多是做学问用的诗集之类。
来这云清观之后,林韵之才第一次读到道书。初看如读天书,可静下心来,却是越看越有意思,她有时会想,是不是因为修道,齐道长才会活得这样洒脱,令她羡慕。
那她也得好好学学。
林韵之本就生得好看,认真起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更是像点缀了星光进去,璀璨夺目,齐山廷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目光了。
看得还挺认真的,看得懂吗?不懂的话,来问问自己也是可以的。
道家经典这些年他都看得倒背如流了。
齐山廷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收回目光,端好了手里的书卷。可他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向自己讨教,甚至连翻书的声音都没了。
没忍住抬头去看,齐山廷心一紧。
乖乖,怎么看□□书还能给看哭了?
“你这是看不懂,气哭了?”齐山廷犹犹豫豫地问,不怪他嘴毒,这是他下意识的想法。
林韵之慌忙擦干眼泪,有些不好意思,摇头道:“不是不是。就是有感而发,惹道长笑话了。”
这道德经自己好说看了几百遍,哪里催人泪下了?齐山廷扯着蒲团挪到林韵之身边,凑过去打量她手上那一页。
林韵之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只得指给他看。
“是这一句。”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齐山廷目露恍然,没出声。
林韵之便知道他明白过来了,眼眶又不禁微湿。
书上说,真正的强者是柔弱之人。即便柔弱如自己,只要守住自己的心,不去轻易屈服,不去随便放弃,一样也能坚守到生机,获得新生吗?
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林韵之心里点起了一团火。
只要自己不倒下,别人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打倒,好像就是这个道理。
齐山廷看着林韵之一脸的复杂神情,便知道这小丫头是有感而发了,不过,他一直认为,这书上的道理嘛,读了也就读了,日子还是得自己过,陷进这些字句里头,就是着相了。
把林韵之手里的书抽走,齐山廷站起身说道:“我也送你一句我最喜欢的。”
林韵之回过神来,来了兴趣,抬头将他望住。
“咳。”齐山廷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道,“我最爱老子这句‘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林韵之歪着头思考。
慈和俭她明白,这“不敢为天下先”是为何?她从小看李芸岚,恨不得是“事事为天下先”……
“道长难道不想功成名就,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齐山廷听了耸耸肩,摇头道:“我只想活着,活得逍遥自在,再不受人挟制。那些东西,你们爱抢便去抢,别来扰我。”
林韵之第一次听齐山廷说这些话,总觉得有种历经千帆看破红尘的样子,可他明明这么年轻,莫非是经历过些什么事?
齐山廷有些不自在,拿书卷敲了敲林韵之的脑门儿,抬手示意她起来。
“把我的人生格言八字金句送给你。”齐山廷把书抛给旁边看热闹的方子裕,带着林韵之往外走,“保准你听了如醍醐灌顶,从此人生豁达,处处是坦途。”
这么神奇?林韵之高兴极了,忙小跑跟上了齐山廷,一副谨遵教诲的样子。
两人走到道观门口,齐山廷瞅她一眼,把八卦袋取下放在了林韵之手上。
“关你屁事,关我屁事。”齐山廷挑了挑眉稍,当先走了,“跟上我,丢了不管。”
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八字金句,人生格言。
林韵之捧着八卦袋在云清观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去追齐山廷。
“道长,咱们去哪儿啊?”
“去捉妖。”
***
自打云清观重修,又被散布了些道法神通的“谣言”之后,便在城西有了名气,原本门庭冷落的道观一日比一日香火鼎盛,原本三天不见一个上门的,这些日子却是络绎不绝有人前来。
其中不乏家里和官家沾亲带故的。
以往齐山廷虽也去达官贵人家驱邪做法事,但只在后院,见不到那些真正的权贵,如今不同了,总有些来求仕途的官员登门,齐山廷总要想法避开,不胜其烦,索性这些日子每日早课一过,便拎着八卦袋出门接活儿,留方子裕在观里接待。
今日也不知为什么,许是看林韵之刚掉了眼泪,便将她也带了出来。
林韵之好奇又紧张地跟在齐山廷身后。
平日齐山廷除了早晚课都是不见人影,方子裕只说师父出去给人做法事了。今天没想到他竟带上了自己,林韵之心里既兴奋,又害怕。
“道长……”林韵之见齐山廷在一个小院落门口站定,有些犹豫,“你带着我,会不会有些不妥?”
李芸岚治家极严,府里的姑娘别说出门了,平时连院子都不能出,对林韵佳也是一样。
更别说跑到这种市井之家的街巷中去。
若让李芸岚知道了,只怕会气得打断她的腿。
林韵之想象了下李芸岚气疯了的模样,心里竟然还有点跃跃欲试。
“出息!”齐山廷瞧一眼林韵之的灰袍子,挖苦道,“你这咋看都是个道姑,有什么不妥的,师姑?”
齐山廷一声“师姑”彻底堵得林韵之没声了,脸都羞红了。
去就去呗!谁怕谁!
林韵之心里小声反抗,人却不动,站在齐山廷身后左顾右盼,心说到都到了,你怎么不进去?
林韵之正疑惑呢,就听到一道娇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转头去看,就见一个穿着绯红色衣裳的年轻妇人腰肢婀娜地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
“哟!道长来得挺早啊!”那女子声音婉转清亮,语气带着笑意,话尾还习惯性带着个小勾,像是要挠你耳朵一把。
长得也很标志,尖尖的瓜子脸,高鼻琼目。
林韵之下意识站得离齐山廷近了些,悄悄看着这女子。
齐山廷像是认识这人,懒洋洋地说:“周姐生意不做了?还怕我贪你钱啊……”
周菀剜他一眼,拿出个小食盒递给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喏,拿去吃。”
齐山廷笑嘻嘻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碗汤圆,两张肉饼。
“刚好饿了,谢周姐啊。”齐山廷拿出肉饼叼在嘴上,转头把汤圆递给了林韵之,“你不是爱吃这个吗,拿着。”
周菀这才看到齐山廷背后的林韵之,她看一眼被林韵之拿着的小碗,眼睛眨了眨,扯扯嘴角笑道:“这位是?”
林韵之看看正吃饼的齐山廷,又看看目光闪烁不定的周菀,再看看手里那碗还温热着的汤圆,嘴巴里那句“我是他师姑”就怎么都不愿说出口了。
齐山廷哪管这些女人的心思,他边吃边指着大门说:“你赶紧开门,办完事了好走。冷死了。”
周菀又看一看低着头的林韵之,瞪了齐山廷一眼,腰一扭扯了钥匙去开锁。
林韵之站在齐山廷身边等,没忍住问道:“她是谁啊?”
“她?”齐山廷看看周菀,“哦,街上卖汤圆的寡妇。她路子野门路多,有时会给我介绍活儿,我给她分成,算是个,合作伙伴?”
林韵之瘪瘪嘴,没说话。
门已经开了,周菀站在门口招呼他们进去,齐山廷走了两步见林韵之没动,问:“不进去?”
“进!”林韵之抽抽鼻子,把手里的碗塞回给齐山廷,“腻得慌,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说罢,林韵之蹭蹭蹭就进了院子,仿佛急不可待要去斩妖除魔……
齐山廷捧着一碗半凉的汤圆杵在门口,一脸莫名。
“抽什么风呢……”
呵,八成是读经读坏了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子裕:我不该在殿里,我应该在殿底,看着你们有多甜蜜,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