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春秋十一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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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之变后已经过了十一年，人们已经习惯了棠公主的失踪。
戏文里仍旧爱写"棠公主归"的故事，却再没有头两年众口相传、举世皆知的盛景。尤其在凤安京城，因为当初两国交战，都晓得正是棠公主领军，凤安久攻不下，最后才不得已退兵。大街上，鲜有人敢光明正大在天子脚下提一句"棠公主"。
“棠公主真是今天回来？”
“嘘——小点声！”
前头说话的少年心虚挠挠头，嘿嘿一笑。后头劝阻的也是个年轻男子，约摸二十四五，来不及多说他，警惕探出半个脑袋，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迅速扫过四周。
待确定没人察觉，方才转过头低声对身边人道：“少主所言必然无假。”
随后便趴回去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宅院。
二人藏身之处乃一参天桐树，这树枝叶繁茂，足有几百年历史，另有一棵与之相对而立，因而巷子得名“双桐巷”。
双桐巷比邻静思院，后者正是凤安国相府大小姐的闺院。
他们此行目的正是盯梢此人。
少年是最近才被收进来的，轻功一绝，天生一副好眼力，人送外号千里眼，又擅唇语，因而被派来盯着静思院查探消息。
平素最爱听些奇闻异事，这会儿干趴着没事做，忍不住像年轻男子打听。
“宋哥，你别担心，我一直盯着呢，墨大小姐还在屋里，丫环还在说闲话，那群护院也换地儿巡查去了，没人发现咱们。”
少年眼睛亮亮的，“反正无聊，你跟我说说棠公主的事呗！”
年轻男子心中无奈，正办差事，他本不愿分心，但他知道少年性子，若不满足他的好奇心，怕是不会消停。
索性时辰尚早，远不到少主所说需全神贯注的亥时，他沉思几息便应许了。
年轻男子低声：“你想知道什么？”
少年凑近他耳旁：“今夜亥时，棠公主当真会借体还魂到墨大小姐身上？”
年轻男子无奈点头，“你不是才问过？”
少年：“重点是墨大小姐啊！她和棠公主素不相识，怎么会扯上关系！”
年轻男子：“这你要问棠公主。”
少年：“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年轻男子：“自有我们的渠道。”
少年：“传言棠公主神功大成，遂开辟异世通道去往诡诞境开疆拓土，这是真的吗？”
年轻男子：“或许吧。”
少年盯着他：“……”
怀疑他在敷衍自己。
年轻男子镇定与之对视，“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继续盯着吧。”
“等等——”少年不死心拉住他，顶着年轻男子危险的目光道，“最后一个问题……倘若墨大小姐意外身亡，棠公主……还能回来吗？”
……
血蒂莎打了个喷嚏。
窗子没关，海风呼呼往里吹，送上一股浓烈呛鼻的辣椒味儿。
按了按眉心：“楼下在做什么？”
黑子女子关了窗回来，“践行宴，赤烟正在做她的拿手好菜，辣子鸡。”
血蒂莎翻页的手一顿，轻轻瞥了眼桌旁的特制日历，没再说什么。
云岚历光禧二十五年，七月初三。
血蒂莎来诡诞境已有十一年。
今日正是她归乡之时。部下早已知晓，前几日便纷纷处理好手头任务，乘船聚到癸岛。意欲为她送行。然真心者有之，口蜜腹剑者亦混迹其中。
十日前，第一批部下来到癸岛，正是在那一日，血蒂莎遭到伏击，右肩划伤。行凶者十三名，皆训练有素，经审问，幕后之人正是她一名部下。
因不满血蒂莎离开后内部势力的划分，暗中收买岛上几名护卫队，许以重利，关键之时调开护卫，趁她海边散步之时刺杀，意图取而代之。
血蒂莎早料到她宣布离开后会人心浮动，但不曾想第一个冲她拔刀相向的，竟然是她初到诡诞境后认识的第一人。
而据他所说，还有四个高层和他打的相同主意，只是他动手更早。说这话时他笑容极其诡异，似乎已经看到了一场好戏，还没来得及逼供出其他人姓名，他便果断撞墙自尽。
临终前他死死盯着血蒂莎，无声地吐出八个字：天子已死，诸侯争霸。
血蒂莎眸中划过一丝幽暗，素白的手缓缓翻开一页纸，道：“人都来齐了吗？”
黑衣女子：“国师之子未至。”
“不用管他。”血蒂莎目光淡淡落在书面，“传令十七司，封锁癸岛。”
黑衣女子眸色一凛。
十七司是一支奇兵，乃公主十七岁时一手成立，至今八年，从未有人探究出他们的确切人数，数年间仅出动三次，每次都是腥风血雨。
今天，是第四次。
她不禁稍稍抬头觑向上首，银发红眸的女子半靠在软榻，腰间搭了条暗色薄毯，一手持书，一手虚虚落在扶手，面色因前几日的伤势而微微发白。
犹坐深闺书院，看似无害。
黑衣女子低下头：“是。”
……
一楼，践行宴已初具规模。
有人携手话别，有人放飞歌舞。
赤烟的辣子鸡正要出炉，作为一个丧心病狂的重度嗜辣者，她将一切能够到的辣椒全都倒进了锅里，以至于掀开锅盖那一刹那，厨房顿时烟雾弥漫，飘至大厅，一众人均不由自主捂鼻呛咳。
“烟姐，够了……”
“门呢！门在哪……救、救命！”
赤烟摘掉头盔，笑眯眯地端着心爱的辣子鸡到大厅，无视一干人等恨不得吃了她的目光，骄傲道：“快来尝尝我的拿手菜！”
众人无奈捧场，赤烟想到楼上歇息的公主，目光一转，正要舀一勺端上楼，便见常年跟在公主身旁的黑衣女子走下楼梯。
一顿，笑道：“童奚，公主醒了么。”
童奚面无表情摇头。
赤烟遗憾，童奚看了看她旁边的辣子鸡，平静道：“公主有伤在身，不宜吃辣。”
话音落下，一楼有片刻死寂。
很快群情激奋，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骂那叛徒不知好歹。一张张堆满怒意的脸，一眼望去，分不出谁真谁假。
童奚面不改色走出大厅。
她在景煆地位很高，常年随侍在公主身侧，一般人不敢过问她的行踪。
大家骂了会儿便消停了，慢慢恢复方才的热闹，赤烟笑眯眯转回视线，夹了筷子辣椒入口，身边有人端着酒杯靠近，一头耀眼的金发，步伐虚浮，脸色熏红，像是喝醉了：“践行宴不是在这儿吗，童奚上外面去干嘛？”
打了个酒隔，摇头晃脑地憨憨笑道：“难不成是公主派了差事？”
有心人眸子一暗。
赤烟夺过他的酒杯一口饮尽，一脸豪爽道：“管他呢，今天不醉不归啊！”
……
童奚很快联络完十七司众人，将公主的命令传达下去。
癸岛远离大陆，外围有四大附岛，分列东西南北，呈拱卫之势守卫中心。欲攻癸岛，必须突破这层防线。十日前，抓到叛徒后，血蒂莎便第一时间派人搜查四大附岛，捉拿余党若干。
明面上她每个岛只留了一队亲卫驻守，实际上，十七司的人从那天起就已悄无声息摸上四岛，和亲卫里应外合，一同排查已叛变之人，如今已完全掌握岛上所有叛徒名单，只是有些隐藏太好，尚未挖出他们背后之人。
得到命令，潜藏多时的十七司闻讯而动，风驰电掣般迅速制服名单上的叛徒，逼出他们背后之人，反抗者直接就地处决，层层挖掘，很快得到另一份名单。
上面只有三个名字，和十日前最先被捉那人所说的四名高层有出入，显然，最后那一人极其谨慎，连底下人都不知他真实身份。
万幸，公主早有对策。
童奚冷漠地看着名单上的三个名字，拿刀架在叛徒脖子上，逼着他们拿通讯器给各自主子发了一条讯息。
下一刻，癸岛一楼大厅中有三个人先后打开通讯器，几乎同一时刻，得到另外三人中已经有人动手的消息。
三个高层脸色微变，迅速看了眼对方。见对方也警惕地望来，心底闪过疑惑。
没来得及细思，警铃骤响，几乎响彻整个天空，护卫队队长满冲进来喊道：“四岛叛乱，正率军攻岛，存亡之时还望诸位大人不畏艰辛，齐心御敌！”
三个高层之一的金发男人咬了咬牙，如今抢的就是时机，慢一步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狠心，骤然暴喝：“动手！”
埋伏在践行宴中的手下瞬间暴起，二话不说率先放倒身边人。登岛前需收缴武器，他们最初只能赤手空拳，拿些近身的摆件砸，待撕开包围圈后迅速冲向库房，意图夺回兵器。
另外两个高层骂了声脏话，不再管会不会暴露，当即喝令手下动手，目标是除了己方外的所有人，格杀勿论！
几方混战，咒骂和厮杀声此起彼伏，鲜血飞溅，大厅内瞬间一片狼藉。
赤烟在大厅里四处闪躲，尽量规避混战，同时眼观八方，大脑飞速运转，分析大厅众相，力图找到那浑水摸鱼的第四个高层。
然而那人十分沉得住气，竟然到目前为止都没露出马脚，仍旧混在他们的人中，除了三个高层及其叛军外，所有人都是一脸愤慨。
赤烟眸子一沉。
混战还在继续，护卫队武器精良，叛军即便已经夺回之前被收缴的武器，也比不上护卫队人多势众，情势危急，三个高层迅速达成合作，命令四岛上的人停止厮杀，先合作攻岛，待拿下血蒂莎及其亲卫后，三人再凭本事抢夺。
却不知四岛已被十七司掌控，命令传出去，原以为会是他们的人包围癸岛，重兵袭击，一举拿下，谁料当军队将别墅死死包围后，竟然是童奚走了出来！
三个高层迅速反应过来，“是你设局！”
他们都被骗了！
金发高层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心知没有退路，公主非心软之人，今日若败，只有死路一条！
几个高层立刻再次达成共识，联合人手咬牙硬上，然军心已溃，他们负伤累累，十七司却持枪荷弹，且身如鬼魅，他们几乎连衣角都碰不上，没多久便被尽数制服。
童奚和赤烟都知道还有一个第四人藏在人群，本想活捉逼供，谁料那三人像知道他们的意图似的，先一步咬碎口中暗藏的毒药，竟是先后自尽了！
金发高层临死前仰天大笑，笑出一嘴的污血，嘲弄般最后看了眼童奚，似乎在无声地说他在地下等着他们。
赤烟心中骂娘，都要死了还替那第四人守什么秘密！平时可没见他们这么忠诚。
心思一动，是了，他们可没这么大度，自己要死了，却眼睁睁看着竞争对手好端端藏在人群，甚至有可能渔翁得利拿下他们拼死一搏也得不到的势力，这三人能有这么大方？
赤烟想起方才混战，那三个高层被讯息诈骗时，也没朝第四人望过一眼。
难道连这三人都不清楚第四人具体是谁？赤烟眉心跳了跳，也不是没可能，怕暴露自然要藏头藏尾，第四人若分外谨慎，连同一阵营的都防着也不奇怪。
童奚也正往这方向思考，眉头皱了皱，若是如此就麻烦了。环视一周，看到远处的赤烟时微不可察地一顿。
赤烟不动声色朝她摇了摇头。
童奚一默。
明白她也没找到第四人。
她想起前几日公主的吩咐，倘若无法将四人抓齐，便继续搅局，越乱越好。
童奚朝赤烟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明白意思是接下来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厅内此时都是方才践行宴上的人，童奚一一扫过众人，冷冷开口：
“现在都是自己人，我就不瞒诸位了。你们可能疑惑闹成这样，公主为何还未现身。实不相瞒，不是公主不想出来，而是公主如今身处困境无法出面。”
众人一惊，“什么意思？”
童奚脸色冷淡，重磅一句接着一句：
“云岚有变。”
“初步猜测为墨隐澜遇难。”
“公主已离开诡诞境。”
……
楼上，暗室。
闭目养神的血蒂莎听见楼下纷乱再起，一群人吵吵嚷嚷，似乎不信童奚所言。
没过多久，他们便如她预想那般一窝蜂冲进她卧房，里面已事先制造出几分凌乱，茶碗倾倒，部分家具倾斜错位，书本亦散落在地，滴上几滴污血。
众人一看便知坏了，公主喜洁，绝不会放任寝室如此脏乱，况且内乱已平，若非被困，公主有什么理由躲着不出来？
不死心地把别墅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又派护卫队四处搜寻，均不见其人。
中途赤烟故意发了几次火，有几个气性大的没忍住和她对骂了几句，差点闹到动手，一时人心惶惶。直到中午，一群人挨不住又重新回到一楼大厅，仍旧没找着。
血蒂莎靠在暗室门边，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细细摩挲着左手腕。
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第四人若是有心，早已趁此机会暗中让手下仔细查探完岛上防卫，差不多到了快动手的时候。
楼下众人皆是一脸菜色，血拼完又不吃不喝跑了三个钟，再强悍也受不住。大厨给他们下了一大锅面条，方捞进碗里端上桌，汤都没喝一口，就听大门‘砰’的声被砸开，一群人扛着刀剑冲进来：
“不许动！”
众人：“……”妈的又来。
叛军冲进大厅迅速将众人团团包围，一个累惨了的高壮男人翻了个白眼，甚至懒得搭理他们，抄起筷子自顾自嗦起了面条。
“砰！”
高壮男人应声倒地。
开枪的就坐在他左侧，一头利落的短发，女人吹了口枪管的烟：“都说了不准动。”
赤烟：“竟然是你！”
楼上。
血蒂莎缓缓抬眼，一丝阴戾划过眼底，她活动了下手腕，准备下楼清理门户。
然搭在机关上的手尚未按下，倏然身子一晃，一瞬间全身失力，脑中似有一把大锤重重砸下，让她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暗红的眸子骤然一缩，血蒂莎颤抖着动了动指尖，反应过来什么。
同一时刻，双桐巷。
少年骇然道：“糟，墨大小姐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春秋十一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