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和我》风外尘

54、私人诊所

　　他是倾听着她柔和的呼吸声入睡的。
　　这几年来，Demon几乎没有好好睡过。而昨晚，仿佛他多年沉积的悲哀，化作了一缕清风。他睡得深沉、安然，从未有过的舒心和喜悦。
　　醒来之后，他的嘴角还挂着笑。依稀忆起的梦如此香甜，并且这回它是真实的。
　　他深吸了口气，目光顺着床沿望上去。笑容突然僵住在脸上。一股寒冷的恐惧掠过全身。
　　是叶波心不见了。
　　床单平滑得没有一丝褶子，显然被人仔细整理过，但是叶波心踪影全无。
　　该死，他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声响。
　　在每间卧室都搜寻一遍无果后，他转而想到她会不会是跑出去了。
　　Demon心猛地一沉，原先的绝望又回到心头。现在的叶波心只是个孩子，一个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孩子，所以她才会毫无防备地跟着他回家。如果，她也傻乎乎地跟着其它陌生人走了，怎么办？抑或再次被带到某地做苦工？一个人独自忍受痛苦？想到这里，他猛冲出房间。
　　在便利店、餐饮店、公交站、街角，他到处寻找。匆匆而过的只是一些热蔫了的面孔，被盛夏的热浪折磨得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Demon的目光掠过他们时，从这些人眼里露出一丝惊奇。他的神色是那样暴躁、紧张、骇人，把他们吓住了。
　　现在，他已经把附近的公共场所都搜遍了，仍没有。时辰已将近正午，烈日灼人。Demon的脸却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家的，麻木地扭开大门的把手，跌跌撞撞地踏入客厅，跌坐进沙发里，脸埋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盥洗室传来。
　　他猛然抬起头。
　　在看到那张生动的脸庞时，Demon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叶波心没有注意到他，双膝跪在地板上，正专注地洗刷着。
　　Demon一把拉起她，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他那么用力，叶波心感到像要窒息了一般。
　　“气……气喘不过来了。” 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Demon迅速放开了她。
　　叶波心后退了几步，面带真诚的疑惑看着他。面前这个男子，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而眼里隐隐透着泪光。她心里纳闷，为什么他好像总是乍喜乍悲似的呢？
　　这么想的时候，Demon左臂一伸，再次揽她入怀，右手也小心地环绕过来。
　　这一次的拥抱，极轻极柔。随后他就陷入了一阵沉默。叶波心呆呆地站立不动，任其抱着。从他怀里传来的温柔，是那么感伤。她不自觉地伸出双手，轻放在他微微颤抖的背上。
　　感受到她笨拙的安慰，Demon心里像滴着滚烫的热泪。
　　他早就知道，这个用善意的举动制造他内心的混乱，用突然的消失让他几近疯癫的女人——她是赐福于他的崇高，也是吞噬他的深渊。
　　“真是败给你了。” Demon亲吻着叶波心的发边，说，“答应我，别再让我看不到你，别让我再次发疯。”

　　对于叶波心的身体状况，他始终放心不下。于是，翌日下午，Demon带着叶波心驱车来到市郊一家私人诊所。
　　它坐落在一座绿树成荫、幽长僻静的庭院深处。一条铺着鹅卵石和草坪的小径直通向大门口。这里像是个时光以外的地方，只有大自然在静静地吐露芬芳，而四周见不到一个散步的人影。
　　这与他的期望正相契合。
　　护士带领他们来到候诊室。一个年纪颇大的女大夫迈着轻缓的脚步，徐徐走来。
　　她的眉间皱起，看上去有些严厉，敏锐的眼睛瞥了一眼Demon后，眼光落在叶波心身上。
　　她脸上青紫的瘀痕没有做任何掩盖，在白皙的肌肤对比下，看上去清晰而刺目。无需多言，罪行已昭然若揭。
　　“家庭暴力？” 女大夫用沉静的口气问道。
　　一时无人回答。
　　叶波心闪烁着朦胧、茫然的眼睛，像在斟酌着这个词的涵义。
　　Demon沉吟片刻后，说：“是。”
　　女大夫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怀疑的表情，目光朝女孩望去：“他虐待了你？”
　　叶波心这才明白过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急得涨红了脸，然后猛摇头，一面竖起大拇指，喘息着说：“他……他很好，很好。真的。”
　　“唔，好的，好的，小姑娘别急，明白了。” 女大夫温和地说，像是有一道阳光突然射入，那一脸严肃的面容褪去了。
　　护士请Demon在候诊室耐心等待。叶波心跟在大夫的后面，可她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看Demon。
　　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叶波心，现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Demon缓缓点了下头，似乎让她放宽心，他会在这里等她。大夫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叶波心有些羞怯和畏缩地站着。好奇的双眼瞅着周围精密的仪器。医生掀起她的衬衫，露出腰部和肚脐处大片的瘀痕和青紫斑点。她又挽起她的裤腿，左腿膝盖下方上有一道较深的伤疤。
　　最后，在做了个CT检查后，她拿着报告走了出来。
　　这个很有举止、目光傲慢又寡言少语的年轻人，似乎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直站着。女大夫让叶波心由护士陪着后，便走近他，与Demon低声交谈起来。
　　“意外事故？” 她问道。
　　“嗯。” Demon简短地回应。
　　看出他不愿透露详情，大夫也不再多问，简单概述了下前面检查的情况。她注意到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她接着关照了几句饮食调理方面需要注意的地方。
　　谈话似乎就要到此结束，Demon迟疑了一阵，终于不再沉默，低语道：
　　“她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女大夫轻声笑了，带着一种老者的洞察力说：“那就要看你希不希望她恢复记忆了。”
　　她竟一眼看穿了他。Demon像是陷入沉思，没有回答。
　　可是，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确实知道，不是吗？
　　尽管他也曾动摇，也曾挣扎过，在一些特殊的时刻，譬如此刻，他察觉到叶波心一直不停地打量他们这边的时候，内心的渴望愈发强烈了。
　　从前的叶波心，并不需要他，而现在，他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他对自己说，就维持现状，让往事逃离她的记忆，让她可以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然而，每每这时，理性的头脑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如果不去唤醒她，让回忆沉睡，就像封锁了她的灵魂，这对于她来说公平吗？
　　Demon思忖着，听到大夫接着说道：“车祸失忆大部分是因为脑部受到损伤，导致颅内血液运行不畅，压制了神经。所以，要多长时间恢复，或者能不能恢复，就因人而异了。可能需要外界的接触刺激——和朋友，亲人或者重要的人多交流，也许可以唤回记忆。”
　　Demon认可似地看了大夫一眼，却在心里轻轻地说，两年，就让我拥有她两年的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