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和我》风外尘

48、一语成谶

　　天空呈暗灰色。Demon靠在窗口。这时，夕阳已经坠落，暮色越来越浓。风从敞开的窗户直钻进来，寒冷的空气似乎能穿透进身体。
　　Tony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Demon斜倚在窗前，沉默着一动不动。而威士忌酒瓶被打碎在地上，残骸散落在他的脚边。
　　Tony泄气地用指关节敲了敲额头，正要开口，Demon平静地说：
　　“给我拿下水。”
　　他已然恢复了常态。冷静、沉着，又十足的冷漠。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Tony的眉毛顿时拧到了一起，一面递上水，一面嘲讽道：
　　“话说得太重，口渴了吧。”
　　“你都听见了？”
　　“没，不过我过来的时候，碰到叶波心了。她没注意到我。”
　　“她怎么样？” Demon喃喃地说，低头望着手中的水杯。
　　“说实话，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 Tony同情地叹息一声。“恍恍惚惚的，像撞见鬼一样。”
　　他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Demon眼里闪过的不安。
　　“所以说，你这家伙，总是把感情隐藏起来，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显然这句话刺中了他。Demon说了声，“我出去一下。” 然后便匆匆地离开了医院。

　　现在，他已经清醒过来，非常后悔自己的鲁莽。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编出那些伤人的话语伤害她。是的，竟然放任自己的克制力，说出那样无情、残酷、狠毒的话。他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啊？
　　当刁诗涵走过来的时候，看到Demon倚在一面墙上支撑住身子站着。他就这样安静地等着，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瘦削而憔悴的面庞，隐在昏暗的街灯下。他的目光时而低垂，时而抬起，凝望一眼那扇黑黝黝的窗户。
　　你总是有时间留给她。
　　刁诗涵在心里说道，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但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很快安慰自己——现在那个女人再也无法赢她了。想到这，唇边浮起一丝得意的冷笑。随后，她立刻变换神情，装出一副严肃、甚至有点悲痛的样子，走到Demon面前。
　　他知道是谁，故而没有理会。只是当刁诗涵的声音里突然不寻常地带着惊慌的音调时，他才回过身看她。
　　“Demon, ” 她的嘴唇有点发抖，欲言又止地说，“叶波心……”
　　“她怎么了？” Demon焦急地说。刁诗涵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
　　“叶波心，” 她故意踌躇了一会儿，嗫嚅道，“她，她出事了。”
　　Demon吃惊地望了她一眼，身体像是触电一般，脸色突然苍白如纸。
　　“她在哪？”
　　他看见刁诗涵没有回答，只是无限同情地望着他，他的心沉了下去。与此同时，一种恐惧的感觉弥漫全身。
　　“说呀，她在哪？我现在就去找她。”
　　在Demon转身欲走的时候，刁诗涵终于憋不住了，她急急地叫了出来：
　　“她死了！Demon, 叶波心她死了！”
　　那高挺的身影猛然一怔，转过身，震惊地瞪着刁诗涵，在一阵寒冷透骨的沉默后，Demon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她出了车祸，然后车子烧起来了。Demon，叶波心死了，她不但死了，而且化为灰烬了！” 最后一句刁诗涵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出来的。
　　Demon愣了片刻。她耐心地等待着，他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她明白，我会等着你，我会陪着你，只有我会一直陪着你。她在心里说。然而不禁打了个冷颤。因为此时，Demon突然仿佛惊醒了似的，那由于极度震惊而变得呆滞空洞的眼神，霍地像剑刃一样闪着刺人的光。
　　他的脸部和手指都抽搐起来。“你敢说诅咒她的话，我绝对不饶过你。”
　　Demon对刁诗涵痉挛似地怒吼着：“她人在哪？她到底在哪？”
　　“为什么，我连一个死人都比不上吗？” 刁诗涵半带哽咽地说。
　　“把你那句话收回去。”
　　“我偏要说，你清醒点！振作点！Demon，叶波心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都烧成灰烬了！”
　　“住口！” 他歇斯底里地喊着，强烈的愤怒和痛苦让他在说“口”时，双唇打颤得厉害。
　　Demon用仍然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按下叶波心的号码。
　　他的期待落空了，电话没有接通。
　　他无法相信地又拨了一遍。同样的结果。就仿佛那是一个早已荒废多年的号码。Demon的胳膊像没有生命的布偶的手臂那样滑了下来。他感到身体里有一个巨大的窟窿，而他正跌进这个窟窿的万丈深渊里去。
　　不会的，这绝对不会是事实！
　　Demon突然振作起来，他发狂似地跑上楼去，冲到叶波心的家门口。
　　“开门！叶波心！你在里面是吧？开门，你这个女人！”他大声吼着，两只手在门上拼命敲打着。如果不是周晓燕拿来备用钥匙，他恐怕会把楼道里的每个人都惊醒。
　　Demon朝伸向他的，紧攥着一把钥匙的手看去，周晓燕失神地望着他，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她收到叶波心的未接来电，便回拨过去，但怎么也接不通。她不放心地跑了过来，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竟从刁诗涵的口中听到叶波心的噩耗。
　　门被撞开。Demon踉跄地冲进去。
　　整个屋子陷在一片黑暗中。什么人也没有，只有苍白的死一般的静默。
　　最后一股希望的火焰熄灭了。他的心抽缩起来，凝结成冰。
　　眼前的事实撼动了每一个人。
　　周晓燕呆呆地愣在一旁。最后，她双膝弯曲，再也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上。低低的啜泣声回响在寂静的走廊。
　　刁诗涵也跟着上了楼梯。Demon的眼睛在幽暗中紧紧盯着她。她倏然感到双肩一紧，背后一阵疼痛。他粗鲁地将她推在墙壁上。刁诗涵感到他的手深深地陷进自己的肩膀。同时，那手指还在剧烈地颤抖着。
　　Demon的声音哽哽噎噎地传来：
　　“跟我说，前面你说的全是谎话。跟我说这不是真的，求你了，跟我说，你前面说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这都不是真的对吧。” 他祈求地望着她。目光模糊了。
　　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喉头哽塞。刁诗涵感觉自己的心在融化，仿佛同样感受到他的痛楚。
　　她轻轻地把手抚在他按住自己双肩的手上，指尖传来一阵冰凉。
　　刁诗涵充满渴求的眸子凝视着他，哀婉地说：
　　“我知道你一时还无法接受，Demon, 但是，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愤怒，他猛然抽回手，狂怒地低喊：“够了！别说了！”
　　“你听着，除了她，我不需要任何人。除非我死，否则我是不会停止爱她的。” 他坚决地说完这句话，转身欲走。
　　尽管刁诗涵心里愤懑不平，她还是忍住了，惊呼道：“Demon，你去哪？”
　　“我要出去找她。”
　　“你身体还没恢复，怎么去！” 她急急地说，“我陪你，我来开车。”
　　“别管我。”
　　他跌跌绊绊地下了楼。迎面走来Tony，严肃地、难过地看着他。是的，他也得知了。
　　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走在深夜里几乎空无一人的路上。
　　Tony默默地跟在Demon身后，陪着他从一条路的起点，走到另一条路的尽头。他看着他的身体在路的中央晃动着，那僵直无力的腿一步步沉滞下去，却依然坚忍着，固执地往前走。
　　谁也无法说清大概过了多久，走了多少的路。Tony只觉双腿变得沉重不堪，脚底灼痛。
　　这时候，Demon的步履终于慢慢停顿下来，鞋底在地面拖曳出长长的刮擦声——他停在路边。一直竭力压制的感情，此刻再也忍受不住地迸发了。他抬起双手，脸埋在掌心里，浑身抽搐而颤抖。那令人揪心的抽噎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在那一刻，Tony直觉地预感到，从今往后，曾经在Demon心中坍塌的城墙将再一次筑起，阴云将密布。他还能看到那偶尔露出的难得一笑吗？在他的天空，何时才会再裂开一条缝，透进一缕微弱的阳光？
　　他很清楚Demon对叶波心的感情，那般深沉炽烈——这不是时间能够抚平的伤痛。
　　悲哀最后被抑制住了。Demon一言不发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之前那一阵情感的波动已经不着痕迹地褪去了。
　　Tony目送着他的背影走上台阶，走进屋。门在身后关上了。他这才缓缓离开。
　　Demon径直踏进浴室，打开淋浴器，任冰凉的水直冲而下。
　　冷水浸湿了全身，内里潮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寒意瞬间袭来，浸透每一寸骨骼。他能感到皮肤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又什么关系呢？身体的寒冷绝不会比现实更刺痛。
　　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他的话竟一语成谶。对自己的厌恶、自责连同眼前的梦魇在心中交织，痛如刀绞，心脏仿佛割裂成了碎片。
　　他将目光看向他的手。在她向他表示友善的关怀时，他却用这只无情的手拒绝了。
　　为什么他会甩开她的手？现在他将为此永远受到惩罚。
　　Demon握紧拳头，又一阵哽咽涌上喉咙。
　　他低吼了一句：“ 我还给你——！” ，猛然抬手，挥拳在浴室的玻璃上狠狠敲了一击。
　　霎那间，细密的裂纹在玻璃面上散开。鲜血立时涌出。不消片刻功夫，他的手指关节也肿了，原本冰冷的手发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