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和我》风外尘

2、一杯蓝色多瑙河

　　第二章

　　夏日阳光的薄片从树间跌落，唤醒沉睡的大地。叶波心睁开眼睛，早晨的空气清新干净。回忆被暂时搁浅在了角落里。
　　她打开电视机，用新闻里热闹的声音开启新的一天。
　　“享有盛誉的建筑设计师Demon，终于在今日返回祖国，抵达国内机场。此前，他在海外设计的多件作品，以巧妙的构思和无与伦比的创意，受到境外媒体的聚焦，但遗憾的是，国内还没有作品亮相。这次Demon的回归，让中国粉丝期待不已，让我们拭目以待……”
　　无暇理会絮絮叨叨的新闻内容，叶波心穿上简单的蓝色衬衣裙，黑色芭蕾舞平底鞋，步出家门。

　　一丝光线穿透坚实的清水混凝土墙面，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屋内的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昏黄的光线下，大理石般硬朗的轮廓显得更加清晰。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意无意地敲击着。左手的戒指闪烁出一道银光。
　　“今晚的邀约你决定去吗？” Tony问他。作为Demon的资深好友与合伙人，他有时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
　　“盛情难却，为什么不去呢？”声音如酒一般醇厚，语气却极为冰冷。
　　Demon从桌上优雅地拿起一份写着委托书字样的合同。貂裘绒毯倒在脚边。嘴角露出戏谑的弧度。
　　周围的空气立刻变得稀薄、安静。
　　每次只要一提起和那个集团有关的事，他就变成了全副武装的刺猬，裹起全身的刺，让人无法接近。
　　Tony轻叹了一声，打破沉默：“听说约我们商谈的那家酒吧，人气非常旺。酒吧名字叫……” 他搔着头，顿时眉目舒展，“叫初见。对，初见。”和Demon这座冰雕相处久了，Tony转移话题的本领也越来越好了。
　　“看来对你的习惯喜好很清楚嘛，你这个讨厌光亮的家伙。”
　　“嗯。”Demon淡淡地回应。
　　但实际上，与其说是迁就他不喜爱光线的癖好，不如说这是个巧妙的计策——嘈杂的氛围最容易迷乱人的心绪。可惜这招对他无效，他心中早已有了决定。

　　摇滚乐将疯狂的人群，投进令人炫目的节奏之中。在酒吧深处的这个角落却幽暗、寂静。这是个VIP包厢，一层单向玻璃将周遭隔绝开来。
　　“他不在。”Demon目光犀利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男子，缓慢而低沉地说道。今晚，他穿着一身黑，几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黑色真丝衬衫，黑色的紧身长裤，炭黑色麂皮绒短靴。他把长长的袖子卷到胳膊上时，手臂的肌肉惊人地结实强健。领子肆无忌惮地敞开着，露出光滑、褐色的胸膛。
　　“董事长今日有事不能出席，交由我跟您商议此事。”赵天宏平缓地应答。灰色笔挺的西服，蓝色的领带，看上去冷静而果断。
　　心里早猜到他不可能现身，Demon还是不甘心地想试一下。果然，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没有那么重要。
　　“今年裴氏集团酒店，预推出一种新型浴室，想要委托您来设计。您对合同上的条件还有什么异议吗？” 赵天宏露出一抹祥和的微笑。他将魄力与亲切和蔼的风度结合在一起，令人不胜惊讶。难怪外界称赞他，有着棋手的神经和脑子。
　　这句问话假定了Demon已答应签约。
　　“我也不必浪费你的时间，”Demon直言，“我不会接受这份委托。”
　　“希望您能把个人恩怨放一边，毕竟它也是您的家族企业。现在, 酒店行业竞争激烈，这关乎到裴氏集团的生存与发展。”
　　“哼，你觉得我对它的死活在意吗？” 阴冷的话语像砖块一样抛向在座的每个人。
　　赵天宏对他的言辞并不惊讶。虽然他是董事长的儿子，但和父亲不和，是业内心照不宣的事实。
　　此次的合同签约，将会是他处理过的事情之中，最为棘手的事之一。

　　“谢谢老板！” 接过报酬，叶波心舒心地笑了。一个月的劳动付出是值得的。
　　“请给我一杯蓝色多瑙河。” 她向酒保Michael打了声招呼后，随意地靠在吧台边，将一缕黑色的头发撩到耳朵后边。
　　蓝色的调酒荡漾在细长的高脚杯中，几缕雾气从杯底升起。叶波心满意地接过酒杯，朝酒吧前门走去。
　　一个阴影突然撞向她，胳膊有些吃痛，下一秒，手中诱人的蓝色多瑙河，就这么从杯缘溢了出来。
　　全洒在一件黑色衬衫上！
　　“ Woops。”这下糟糕了。
　　“抱歉。”她脱口道歉，抬头和一双深邃的眼睛不期而遇。这双眼睛里充满了震惊，还有明显的愤怒。
　　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叶波心看清眼前人的容貌。这是一张罕见的，霸气外露的脸——深黑头发下，带着一种黑暗般的美丽和狂野。可是眼里的厌恶、紧绷的双唇、蹙起的眉头，给人留下一种轻蔑傲慢者的形象。
　　“嗯，太好了，因为你这句抱歉真是帮了个大忙了。” 话里嘲讽意味明显。
　　“我不是有意的，你也看到了，前面有个人……”
　　不等叶波心解释，Demon打断了她。
　　“如果这是你要吸引我的方式，恭喜你，你达到了。”
　　“如果这是你向人显示你有多自傲的方式，你也达到了。” 叶波心平静地反驳道。眼前这个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歪曲她，简直是极度的无知和自负。
　　Demon瞪着她，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攥成了拳头。他瞥见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落落大方、冷静淡然的神气。他把这悠闲的态度视为对他的轻视。
　　“怎么，你觉得耍嘴皮子，就能推卸所犯的错吗？”
　　“我没有要推卸的意思，我可以赔你干洗费。”叶波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且具尊严。
　　“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啊。”Demon嘴角逼出一阵冷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居然要用干洗费打发他？
　　“那你这件衣服要多少，我赔你。”叶波心心想，大不了，拿去干洗好再卖掉，中间就亏点差价算了。
　　“我看你半年的工资都赔不起。”这是Tom Ford独家设计定制款，价格可不菲。
　　“算了，今天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我们走。”Demon对同伴Tony说。这个人居然站在一旁像看戏一样，眼里充满好奇与乐趣。
　　屈辱的往事像日记一页页翻过。波心极力抑制住满腔的愤慨。
　　她一个大踏步上前，拦住了Demon。
　　“你把话说清楚再走！我虽然把你衣服弄脏，是我不对，但你也没必要出口伤人。你马上跟我道歉！”叶波心理直气壮地回嘴道。
　　“天大的笑话呀。你弄脏了我衣服，还要我道歉。我不道歉你预备怎么样？”
　　“好，可以，那你那句骂人的话我也不接受。”
　　“这话什么意思？”
　　“当你送给别人东西，别人却不接受，这东西算谁的呢？所以，我如果不接受你的骂，那你前面骂人的话属于谁呢？”
　　“给你的干洗费！” 一张纸币甩在他身上。
　　Demon怔住，呆望着一个灵动的身影消失不见。
　　“哈哈……”一阵笑声挤破空气。正是来自一旁幸灾乐祸的Tony。
　　“不需要你的背景音乐。”Demon怒瞪他。
　　“呵呵，我们Demon第一次被人回逼得无话可说啊，难得，难得！” 他还火上浇油，仿佛并没有注意到，Demon紧绷的肌腱下，已微微凸起的青筋。
　　“好啦，算了，我们再去喝两杯。”
　　“不喝了！”

　　哎，所以说得意必失意，今天刚拿到工资，本来想好好放松、开心一下的，谁知遇到这种倒霉事。算了，就当破钱消灾。回家的路上，叶波心如此安慰自己。
　　舒适的热水澡后，她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合上双眼，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每每闭上眼睛，叶波心就会看到他，时光走了那么远，他的面容却依旧那么清晰。
　　然后就是无尽的思念和怅惘。

　　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一天，叶波心做梦也没想到，她那恶劣的行为竟换来宽容的善意。
　　在划破他新车的刹那，她本以为狼狈的指责、谩骂、粗鲁等等，将一并淋到她头上，而她只能照单全收且沉默不语。
　　出乎意料地，那人只是缓缓走近自己。
　　“你一个人吗？” 他贴得她很近，温热、宜人的呼吸拂过叶波心的脸颊。天哪，这声音像天鹅绒般柔和。
　　叶波心仰起头，看到一张无比英俊的面孔。白色熨帖的衬衫，反衬他长长的黑色西裤，为眼前这位哥哥，增添了一份高雅纯净的气质。
　　这个哥哥，她后来唤他为师父。
　　当放学或是节假日时，她就在一间敞亮的，象牙塔似的屋子里娴静而坐。师父端坐在她身旁，面前是一架古老的钢琴。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跳跃着。叶波心闭目聆听，让音乐流过她。
　　窗外栀子花摇曳。
　　这一刻安宁而持久。
　　偶尔，师父会带着她，坐在一个高高的空地上。
　　那个空地，长大后的叶波心回忆起来，其实并不高，但小时候觉得，它好像有几层楼那么高。那时她竟没有感觉害怕。
　　音乐在空地上久久回荡。叶波心不由自主地随着师父柔和的嗓音，进入到肖邦、莫扎特、贝多芬的境界。每当她心醉神迷时，裴陌寒就俯下身，凝望着她，温柔的手掌在她头发上轻轻揉搓。
　　回荡的还有她的歌声。
　　裴陌寒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她脑海里：“我没法保证你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歌唱家，我也不确定，你能否成为一个好的歌手，但是如果你坚持努力、并且不放弃，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更好的歌手。”
　　“叶波心，记住这一点，在生活没有对你温柔相待的时候，要学会把别人的冷嘲热讽当作动力。”
　　她睁开眼，凝视着窗外流荡的夜色。明天又将是充满阳光和欢乐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