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长安夜雨

4、四

　　肥牛石锅拌饭香气扑鼻，撒了海苔碎的炸鸡外酥里嫩，泡菜炒年糕软糯Q弹——等位的那半个钟头，叶知萌吸了无数次口水，哪知道还没吃，就看到了倒胃口的人。
　　李见微丝毫没受影响，吃得慢条斯理、专心致志。

　　叶知萌正满心不爽，方染忽然点了点她的手机，挤眉弄眼地说：“微信。”
　　她滑开手机，看了一眼，唯一一条未读信息是方染发来的——“你对面那个男生！这脸、这大长腿、这气质！怎么会有人连吃饭都吃得那么好看！啊啊啊啊啊！我死了！他穿的是你们附中的校服欸！要不要搭讪一下？看起来好高冷好学霸的样子，手也好好看，打个赌，他家一定是书香门第，父母做教授什么的。”

　　记起那个一身匪气的林叔和手背上刺了“義”字的小屁孩，叶知萌无语了一下，回复道：“他就是李见微，他家搞不好是□□。”
　　“？？？？？”
　　关系到爸爸，叶知萌跟单乘乘她们关系再好，也没在学校提过半句，只跟外校的方染吐槽了这件事。

　　两个女生捧着手机发微信的工夫，李见微面无表情地吃完最后一粒米，拎起书包准备离开。
　　炒年糕冷透了，里面的芝心凝固了，叶知萌端起盘子准备让老板加热一下，刚一起身就对上了和她同时站起来的李见微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李见微把目光移到了她手中的年糕盘子上，嗤地一笑：“我的脾气可没肖黎好。”
　　叶知萌疑惑了两秒才弄明白他的意思：“想多了，你配不上我的年糕。”
　　见气氛不太对，方染赶紧咽下口中的饭，站起身打圆场道：“天要下雨，爸妈要再婚，这都是阻挡不了的事儿……你们说不定很快就变一家人了，要做一对有爱的兄妹哦！”

　　“……”
　　“……”

　　叶知萌之前去警告肖黎别再多事的时候，李见微在楼上处理伤口，并不在场，弄明白她搞错人了之后，嫌丢脸，没再找他。
　　她爸爸和他妈妈谈恋爱这事儿猛然一当面捅破，尴尴尬尬间，叶知萌简直不知道该在李见微面前摆什么表情，她用眼神询问过方染抽什么疯，再转过头，李见微已经走出小店了。

　　这一晚，叶知萌失了眠，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她起身去洗手间，经过爸爸的房间，发现有灯光从门缝漏出来，走近了侧耳去听，爸爸正低声讲电话。
　　这个时间，不用猜就知道是李见微的妈妈，那天爸爸明明答应了她，会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她不喜欢，就不再和阿姨来往。

　　其实她一早就发现了爸爸的反常，原本只穿休闲装的人，半年前突然在意起了外表，衣柜里多了一溜衬衣风衣西装。单乘乘她们也说爸爸近来春风满面，稍微这么一收拾，堪比韩剧大叔，可她完全没往恋爱这方面想。
　　妈妈已经离开六年了，爸爸恋爱再婚是很正常的事，她知道自己的反对没道理没立场也很不懂事，知道自己应该为了爸爸的幸福笑着祝福，可就是很难过。妈妈虽然走了，但她一直觉得他们三个的家还在，要是爸爸结婚，属于她和爸爸妈妈的家就真的消失了……

　　叶知萌回到房间后，刚刚躺下，就听到爸爸打开他的房门，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别哭，我就到。”
　　听到关门声，叶知萌想了一下，迅速套上牛仔裤和外套，拿起手机跟了出去。

　　叶磊是开车离开的，叶知萌抬手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跟在爸爸的车后。这个时间路上的车少，叶磊开得飞快，半个钟头的车程只用了一刻钟。
　　叶知萌尾随爸爸进了医院的急诊室，远远看到几个气急败坏的人围着一个女人推搡叫骂，走近了一点，叶知萌才看清，就是那个到家里找过爸爸的阿姨。

　　李见微的妈妈看起来很年轻，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完全不像四十二岁的人，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下，她素着一张脸，头发稍显凌乱，气质依旧迥然于众人。
　　叶磊冲到人群中，隔开抓住刘雨薇衣服不放的那对夫妇，一边把她护在身后，一边与对方交涉。

　　叶知萌立在五米外听了片刻，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李见微舅舅的儿子刘栋把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打伤了，好像很严重，起码轻伤二级，他还不到十五岁，轻伤不承担刑事责任，只能追究民事赔偿，大概是刘雨薇看起来很有钱，对方要求承担医药费之外，另给一百万。

　　叶磊身材高大、严肃强势，他一到，片刻前还凶神恶煞的那对夫妇和跟来的几个亲戚立刻收敛了不少，不再满嘴脏话的恐吓、推搡刘雨薇，放了几句狠话后，便表示愿意冷静下来解决问题。
　　李见微收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医药费负责到底，晚点带刘栋到医院正式道歉，赔偿金会给，但具体数额要和律师商讨。

　　李见微和妈妈低声交流了几句，待了片刻，确认这里不需要自己，很快就离开了，他和叶磊全程无交流，不约而同地回避对方。
　　去自动贩卖机买水的时候，李见微无意中看到了立在拐角处的叶知萌，小姑娘呆呆地望着她爸和他妈离开的方向，要哭不哭地扁着嘴，表情委屈、眼神倔强。

　　李见微笑了下，弯腰捡起自己的矿泉水后，重新投币，买了瓶奶茶。
　　叶知萌走出急诊室的时候，鼻子发酸、满心伤感，她在离爸爸只有五米的地方站了快半个钟头，爸爸居然丝毫都没察觉，眼睛里全程只有那位漂亮阿姨。

　　眼泪要掉不掉的时候，一瓶奶茶从天而降，她盯着奶茶怔了一下，回头看到李见微，立刻把泪水逼回了眼眶：“你刚刚不是走了吗？”
　　“嗯。”

　　李见微的手一直悬在她头顶，叶知萌只好接过奶茶。空出手后，李见微拧开矿泉水瓶，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来医院的时候没等到出租车，从他家到医院只有五公里，他索性跑着过来。
　　相对沉默地走到马路边，还惦记着爸爸去了哪儿的叶知萌问：“你怎么不和你妈妈一起回家？”

　　“我自己住。”
　　“你家房子那么大，你一个人住？”叶知萌惊讶了一下，难怪那些男生都聚在他家。

　　李见微沉静内敛，很有大人的样子，不像肖黎王洋他们那么幼稚，是那群男生里唯一成绩好的，学霸虽然算不上，重点大学应该没问题。叶知萌有点怵他，不敢像对着肖黎时那样耍横。只要他以后尊重爸爸，她其实也没必要与他为敌……

　　叶知萌看了正用app打车的李见微一眼，轻咳了一声，说：“他们谈恋爱，你也不高兴的对吧？那我们一起反对吧？加个微信，互通消息。”
　　叶知萌说着就划开了手机，点开了微信。

　　李见微扫了眼她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二的手机，嗤地一笑：“他们是学生，我和你是家长的话，倒是可以联手抓早恋。”
　　“……”听懂李见微的潜台词，叶知萌问，“你不是也不乐意吗？”

　　是不乐意，但会冲到办公室质问叶磊，只不过是刚撞破时冲动作祟，愤怒平息后，冷静下来的他就只剩下无奈了：“和我没关系。”
　　见叶知萌一脸不解地蹙眉看自己，向来话少的李见微破例多说了一句：“他们单身，和谁来往都没错。让我觉得讨厌的事儿多了，不是每一件都有理由阻止。”

　　叶知萌不再说话，关上微信，打开支付宝打车，李见微叫的车到了，他虚扶了一下叶知萌的背：“上车。”
　　“不用的，我自己打。”

　　“你手机不是没电了？”
　　叶知萌说过“谢谢”，坐进了车里，刚和师傅报过小区名，就见李见微也坐了进来，叶知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怕自己等下自动关机、付不了车费——虽然高冷了一丢丢，他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的呢……

　　叶知萌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车子开到小区楼下时，总算还有百分之一的电，可以付自己这段路的车费。
　　下车后，她俯身朝陪自己绕路的李见微挥了挥手：“谢谢你送我。”

　　李见微点了下头，和司机报了小区名，没等司机发动车子，他又改主意下了车——困意早没了，回家也是睡不着，倒不如在外头逛逛。
　　李见微不熟悉这一带，环顾了一周才找到唯一开着的便利店，正准备进去买烟，就看到叶知萌坐在窗前的高脚凳上。

　　叶知萌正抱着他给的那瓶奶茶抽泣，喝一口奶茶、抹一把眼泪，记起她之前的蛮横，李见微笑了笑，他当她有多厉害呢，原来就是个死要面子的小孩。
　　隔着玻璃窗看了片刻，李见微走进了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