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眼泪》惟见江心秋月白

1、再见眼泪

　　1994年6月28日清晨，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也就在那一天，我的亲生母亲因为我——难产而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下了我和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

　　小时候，父亲给我的印象总是沉默的，他会默默地替我打理好一切事情，但是不露只言片语。

　　我知道，是我的到来，夺走了母亲的生命，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之深，更是我不能比的。

　　或许父亲是恨着我的吧，我想。

　　我记得7岁那年，是父亲第一次为我过生日。

　　以前的生日，父亲总是会把我托管在邻居家，自己一人去母亲的坟上。

　　有多久没有过过生日了？久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都快忘了自己是有生日的人。
　　而今年，父亲没有。

　　他留在了家里，这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更让我感到惊喜的是，父亲送给我一份生日礼物——一把精致的瑞士军刀。

　　“从今以后，你就是小男子汉了，不要再哭鼻子，要坚强。”父亲微笑着说。

　　那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2007年，我上初中。

　　我的成绩并不好，所以只是在本地上了一所中等程度的中学，唯一的优点就是离家很近。

　　生活的轨迹似乎一成不变。

　　我逐渐发现自己很奇怪——我似乎总是那么不合群。

　　每个在学校的白天，我会用睡觉的方式度过。

　　我不喜欢运动，不喜欢玩电脑游戏，这注定了我不能和男生们真正混到一起去。

　　我长得不高，面容清秀却不阳光帅气，也不会花言巧语，获得女生们的青睐自然也是痴人说梦。

　　我的校园生活就这样在沉默孤独中淹没。

　　我的人生中，唯一的那个人，便是父亲。

　　2010年的钟声敲响，意味着16岁的来临。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奇异了。

　　我会看着父亲发呆；我会收集他看过的报纸，抽过的烟卷；看到女人和父亲说话，我会非常生气；晚上梦到父亲的时候，我甚至会——梦遗……

　　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安慰自己，或许是我太孤独了，才会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父亲身上吧。
　　于是我尝试开始和同学交往。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告诉我，我真的不是人群中的那一个。

　　我偷偷上网下了一些动影像。

　　那天，父亲突然推门，我慌忙关闭窗口。

　　父亲平静地看了我一眼道：“不要再看了，长大了你都会懂。”

　　我知道父亲看到了，可是他肯定没有看到的是——

　　那些动影像里只有两个男人。

　　7月份，期末考试考完，我背着书包，顶着炎炎烈日回家。

　　在家里，父亲轻轻挽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微笑着对我说：“儿子，叫阿姨。”

　　我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女人其实很美，大大的眼睛，白皙的面容，温柔的长发，苗条的身材，站在父亲身旁是那样地般配，却又是那样地刺眼。

　　那一刻，我看透了自己的内心——我爱上了，我的父亲。

　　我扯出一个肯定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微笑，轻轻叫了声阿姨，便再也承受不住，转身跑进了房间。

　　身后有父亲带些怒气的解释声：“孩子太小，不懂事，你不要见怪……”

　　我扑在床上，用被子罩住脑袋，掩盖住自己的抽泣声。

　　我不想让那个女人看到我软弱的样子。

　　我不想输给她。

　　可是……我爱上了自己的父亲，这又是多么滑稽的事情？

　　我努力平静心情，虽然我知道我办不到。

　　那个女人，成了我的继母。

　　继母？听起来真是刺耳。

　　我向父亲反抗过，可是毫无用处。

　　父亲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其实作为继母，她对我很好，对与我的成心刁难，总是处处忍让。

　　周日，我们三个人去公园散心。

　　继母提出，三个人照一张相吧，父亲笑着答应了她的请求。

　　于是，左边是我的父亲，右边是我的继母，一张看似温馨的照片留了下来。

　　过几日，照片洗出来，我的桌上便多了这张“全家福”。

　　照片中的父亲笑得很开心，而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放学的时候，总会路过一家小影院。

　　非常破旧的小楼，我怀疑它是否真的有营业执照。

　　我以前从来没有进过这家影院，因为看电影应该是两个人的事，而从来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看。

　　抬头看向公告牌，《暹罗之恋》，泰国电影。

　　我并不知道讲述的内容是什么，却鬼使神差地买了票。

　　荧幕上，两个男孩凄美的爱情故事，最后伴随着泪水的离别，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他们之间，只有性别的代沟。

　　而我呢？不只是性别啊，血缘，就好像一道墙横在我和父亲之间。

　　苦笑。

　　我回到家，心情极差。

　　看到桌上那碍眼的“全家福”，我毫不犹豫地从相框中抽出相片，狠狠地撕去了继母的那半边。
　　撕得粉碎。

　　等到冷静下来，我知道这不能让他们看到。

　　否则，一切将结束了。

　　那一晚，当继母问起我照片在哪里的时候，我回答，放在抽屉里了，放在表面怕落土。

　　继母很开心，她以为我终于可以解开心结了。

　　可惜，她错了，错得离谱。

　　我恨她，前所未有地、深入骨髓地恨。

　　那一晚，我几乎哭了整晚。

　　两个星期过去了，我早已忘记了那张撕毁的照片。

　　而继母却在那天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它。

　　她笑得凄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还是无法接受我么？”

　　“是。”我的回答生冷。

　　“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你的不满么？！”她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我看到她因愤怒而颤抖的嘴唇。

　　我想，她一定会告诉父亲的。

　　我盯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天晚上，父亲加班。

　　我用那把父亲在我7岁时送给我的瑞士军刀，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继母。

　　我很善良，一刀割断了她的喉咙，结束了她的生命。

　　我甚至无法相信自己会这样自然。

　　然后，我打开电脑，搜索到一篇恐怖小说，像里面那些狂人一样，处理了她的尸体——切碎，扔掉。

　　处理好了一切，我环顾四周，家里其实很干净，好像那个女人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这样多好，可是我却哭了。

　　晚上父亲回来了，我推说继母外出买东西，父亲并没有多问。

　　到了后半夜，继母还没有回来，父亲马上报了警。

　　我偷笑，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死了呀，被我亲手杀死了呀。

　　面对盘问，我平静地回答着。

　　那些警官很聪明，看出我不正常的冷静。

　　父亲解释道，我与继母的关系本身不佳。

　　警官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一切又平静下来。

　　继母的失踪，父亲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他坐在沙发中问道：“你的继母在哪儿？”

　　“我不知道。”

　　“不要骗我！”父亲暴怒，挥手打掉茶几上的东西，“我知道是你！”

　　“是我，我杀了她，怎样？”知道否认也没有用，我看着父亲，依然平静。

　　半晌沉默，父亲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杀她……”

　　“我爱你。”

　　“你在胡说什么？你是我儿子！”

　　“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不能爱你！我就是爱你！从16岁开始，我就发现自己爱上了自己的父亲！你知道我的心里是有多么难过么！你竟然，娶了那个女人，我忍受不了！所以，我要杀了她！”

　　第一次，我这样激动地叫嚷。

　　“你真让我恶心！变态！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是个男的！男的！”

　　“我不是变态！我不在乎！我就是爱你！”

　　“我刚才没有告诉警察你是个杀人凶手，真是个错误！”

　　“你去呀！我敢做还怕死么！”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这个杀人凶手！我没有你这样的变态儿子！”父亲指着门外，对我命令道。

　　心痛，从未有过的心痛。

　　再一次，我拿起那把生日礼物，像杀继母那样杀了父亲——我爱的人。

　　刀割下去的那刻，父亲的眼中充满了不置信。

　　我不忍心让他想继母那样，我想要他干干净净地，在我的怀里。

　　我为他换上了我最喜欢的那件衬衫，抹着自己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水的液体，抱着父亲，在阳台上为他唱歌。

　　“真的好累，因为一直在哭泣……割开心脏的那些冰冷的话，连你也不在，该怎么办……我的昨天，我的伤痛，我的眼泪再见了……”

　　天堂或许真的很美吧。

　　眼泪啊，再见了。

　　他说过：“从今以后，你就是小男子汉了，不要再哭鼻子，要坚强。”

　　这好像是记忆中最温暖的句子了吧。

　　我牢牢记住了，可惜怎么也办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