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锦年屈膝蜷缩在角落里,灯光晦暗不明,本来细瘦的脸更加尖削,两边的颧骨高高突起,她本来一张面孔雪白,此时连唇上都失却了最后一抹血色,她一次又一次地赶沈均走,声嘶力竭,尖锐的指甲在自己和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血迹斑斑,怵目惊心,锦年一遍遍地说着你走,沈均心痛地无以复加,纵使他有再精明高湛的医术,他也救不了自己爱的人。他固执地蹲在原地,看她狠狠咬自己的肩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呜鸣,只觉得有一种麻木的快意,就像谁痛快地给了他一刀,鲜血潺潺地在每个毛细血管喷洒而出,流得淋漓尽致,他紧紧拥住她,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代替她痛,让自己的灵魂随她而去。
E. 锦年辞掉了剧院的工作,沈均到底是不想看她那么辛苦操劳,他说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不过你以后要少吃点。锦年扬起头,双眸灿若星辰,一张脸被阳光晒得通红,仿佛上了色的苹果,脸上的小雀斑也显得娇俏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事实上沈均也这样做了,然后手指顺势抚上了锦年的薄唇。 他们发生的第一场争执是锦年单独到西藏旅游的计划,她说以后不会再有一个人出游的机会,想好好体验下单独旅游的乐趣。那一年是03年2月,春寒料峭,离元宵节还差3天,医院空前的忙碌,送来了一批又一批高烧不退的病人,院方还未确诊,只知道是一种传染病,传播速度极快。沈均抽不开身,购置的新房尚待装修,喜帖礼堂的事还未筹备好,重要的是还有命悬一线的病人等着他抢救,锦年的理由不足以说服他。沈均的脾气不差,这会心里着急,说了两句重话就急急朝手术室去了,等他做好手术再到大厅找她,锦年已经不见踪影,行动电话也是关机,沈均知道西藏一直是锦年的梦,但他希望是自己陪她一起去,而不是独自一人,她过了二十几年的孤独日子,他多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都能陪着她,以弥补他未来得及遇见她的时光。 沈均听着话机里的女声苦笑不迭,她总有办法叫他寻不着她。 家里没有她空荡冷清不少,原来在他心里,只要她一个人,就能填满他的生命,沈均筋疲力尽,躺在绵软安逸的沙发里懒得动弹,肚子频繁地发出饥饿的信号,这些天里不会再有人摆上热腾腾的饭菜督促他洗脸吃饭。 新闻主播有板有眼地播报着最新资讯,沈均认真看了看,换了张生面孔,声音青涩,一不小心就泄露了眼底的紧张。她身后的背景是人潮翻涌的汽车站、火车站和飞机场,站长和乘务员有条不紊地疏散着人群,禁止旅客出行,现场乱哄哄的,忙乱不堪,许许多多的人被担架抬着出去,穿着隔离服的医护人员又重新折回,大屏幕下方打着一行鲜红的字,中国正经历一场旷世浩劫,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沈均一下子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穿着的锦年,她背着一副行头在人流里东碰西撞,画笔散落一地,水粉颜料被践踏成淤泥,那刺目的红看得他胆颤心惊。他发了疯地去找他,结果城外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情况缓解,和非典病人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全部被移送到了隔离区。沈均隔了整整三天才见到李锦年,在医院的隔离病房里,她安心地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睡觉,如同静静盛开的昙花。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沈均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庞,他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玻璃上,好似那样他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没染上可怕的SARS病毒,上天却执意要将她从他生命中带走。 只要给他多一点点时间,去爱她,也是好的。
F. 锦年说,其实我一早就认出你是为我妈动手术的医师,可是我不恨你,因为要走的人,哪怕你拼了命,也是留不住的。
G. 那一年深秋,锦年的头发象窗外的枯叶一样,纷纷扬扬地落,沈均一模,便是一把。好几个夜晚,锦年都背着他躲到浴室或者天台,狠狠咬着手背不哭出声,她的呜咽声像梦魇缠绕着他,无法逃离,无法脱生,只能任由绝望滋长,滋生蔓延,束手就擒,她哭,他可以知晓,他的无助却万万不能让她知道。许多个夜晚,他咬破自己的双唇,在没有开灯没有月光的房间里由着泪水恣意流淌。在她脚步虚浮地躺回床上,他就只能屏着呼吸等着她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