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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四 ...

  •   这只是和一直以来的每个下午没有区别的下午,教室里的空调被化学老师调到二十八度。前桌用好几张英语报纸叠放在一起给自己扇风,一挥动,层层的纸像花瓣一样散开。单辞将刚算出来的答案写在试卷上,回头确认老师还在最后两排游荡,搁下笔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

      李文齐哗哗地翻着书,带起来的风一下一下地从单辞侧脸上擦过,眼看那本皱巴巴的书要被他翻掉两页纸,单辞忍不住扭头盯着他。李文齐磨着后槽牙,脑袋朝他这边微微转了一下,角度恰好让单辞无比清楚地看到他下巴上茂盛的胡茬:“你这道题怎么做的。”

      单辞舔了一下上嘴唇:“嗯……前天那张课上试卷上面有差不多的题型。同一个位置。”

      李文齐点点头,咕哝了一声“谢谢”。

      单辞余光瞥到教室后的人动了,小声“嗡”道:“不用谢。”

      下课铃也一如往常比黑板上面那个方形边框的钟快了好几秒响起来。化学老师姓姜,人很干瘦,个子不高,但也没有要矮到必须仰头看人的地步,但她总是爱仰头,眼珠子再往下斜,可能是眼境度数不够,需要沿着镜框边缘最厚的位置才能看得更清楚。

      铃声放到后半段,姜老师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往讲台上走,一边依次去看过道两边人的试卷。她停在第一排拿起一个女生的卷子翻着看了一会儿,后排传来椅子腿拖地的声音,姜老师猛地抬头看过去,愤怒地瞪起眼睛:“我说下课了吗?一打铃就自觉下课了,怎么每天早自习不见你准时呢?”

      众人都见怪不怪,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那人仿佛故意要跟姜老师作对,出教室门时将手里的篮球在地上砸出“嘭嘭”的声响。

      “喜欢混滚去国际班啊,既然家里有钱什么班都送的进去,就非要来特优班当老鼠屎?”她声音不大,只足以让前半个教室听清楚。她将卷子拍回女生的桌子,走上讲台,撑在讲桌上的胳膊发着抖,“要上厕所的就快去快回,这张卷子加昨天的,待会用半节课来讲。高三了,你们是特优班,有时候做事多用脑子思考一下,坐在这个教室里自己觉不觉得羞愧。”

      话说完她拉着椅子在讲台上坐下了。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文齐还在研究题目,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单辞就放松下来,往后挪了一下椅子,弯腰趴在桌面上。

      后桌的文宏顺低声嘀咕:“我真的怀疑她有毛病。今天这么热她还是要开二十八度,你不知道,我汗水都顺着胸肌中间的缝往下淌。”

      单辞压着胳膊的脑袋往后转,文宏顺的手把着桌沿,下巴搁在桌面上往前伸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正盯着他等待回应。

      单辞干脆直起身转向他那边,压低声音:“你脸皮也顺着胸肌缝淌下来了吧。”

      文宏顺的同桌从桌兜里掏出一个带兔耳的粉色手持风扇,按了几下按钮都没反应。

      “完了,不会坏了吧?”赵程举着小风扇研究,“这是我妹的,要真坏了她又得哭上俩小时。”

      “没电了而已,”文宏顺道,“昨天我用了一下。”

      赵程挑眉,伸手把文宏顺桌面上的保温杯推倒以做报复:“我允许你拿去用了吗?不问自取为偷,你不懂吗?”

      文宏顺扶起保温杯,赵程又将其推倒。于是他们开启了一番拉锯,持续了两分钟,最终以文宏顺拿出自己的充电宝帮赵程给小风扇充好电结束。

      单辞转回身,打了个哈欠。姜老师侧坐在讲桌后的椅子上翻看一沓资料,高跟鞋的鞋尖从讲桌后头露出来,破了一块皮,形状像个弯月。他又看向黑板上方的钟,还有五分钟上课了。

      待会下课去吃什么呢。拌饭吧。

      卫泽安闲了一下午。她中午挑了个没人的时间去食堂转了一圈,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点拉面的时候矜持地选了小份,结果回了宿舍刚四点过就饿了,随后短短一个多小时,从家里带来的零食被她吃了一半,安宁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差不多饱了,刚吃的薯片还顶得她略微有点反胃。她回答道虽然不去吃饭,但可以跟她一起下去自己顺路去教室。

      跟安宁分开后,她径直去了教学楼,五点十五分踏进教室。她先是注意到半开的窗户上挂了一个花盆,从里面垂下来枯叶可以勉强判断出来是吊兰。教室后的黑板下面有一排柜子,上面都贴着名字,卫泽安在接近地面的那排找到了自己的柜子。不过她没来得及查看,李欣洁就在教室最前面朝她打招呼。

      “嗨,卫泽安,”李欣洁招手,“你的位置在这里。”

      卫泽安回她一个笑,循着她指的方向找过去,自己的名字贴在靠近门边第三排。教室后面的柜子大概是按着名字首字母排的,安宁在第一排第一个,但座次就不是了。李欣洁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嘻嘻地说:“这是按中考成绩排的。”

      “……哦,这样啊。”卫泽安回答。

      “诶,你看见没,”李欣洁转回头和孙云对视一眼,又说,“我们教室多出来两个位置,本来是四十个人,现在是四十二。”

      卫泽安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李欣洁还在看着她。她不想让自己在新同学面前表现得太冷漠,于是问道:“为什么呢。”

      李欣洁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买的。我姐姐跟我说,要买进特优班起步价就是八万,还要按分数加钱。”

      卫泽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只能迎合地笑笑道:“你姐姐也在致夏啊。”

      李欣洁:“是啊,她是初中部的老师。”

      卫泽安:“真厉害呀,致夏很难考吧。”

      李欣洁神气地仰起头:“我姐上学的时候成绩就很好。”

      卫泽安开始有点坐立难安,可惜桌子上没有书让她翻一翻。她正要再附和两句,手机屏幕上跳出“林女士”的来电显示,她忙接起来,捂住听筒面带歉意地对两人笑了笑,示意自己要出去接电话。

      走出教室,热气火似地燎着她周身,卫泽安站在走廊栏杆处,对着电话那头拖着长音道:“妈——”

      “喂,宝贝,”林茂声音柔得要滴水,“在干嘛呀?妈妈刚刚下班。”

      “我刚到教室呢,”卫泽安将手臂靠在栏杆上,此时走廊背阴,栏杆上还是微微发烫,“晚上老师要讲一些明天军训的注意事项。”

      林女士:“晚饭吃的什么呀?”

      卫泽安心虚地用手指抠栏杆下方的瓷砖缝:“嗯……猪脚饭。”

      “那就好,”林女士那边传来关车门的声音,“妈妈给你装的零食你晚上回宿舍饿了就吃。防晒霜和护肤品都带了吗?妈妈看天气预报,说明天后天太阳都挺大的,要好好涂防晒,知道吧。”

      卫泽安:“知道了妈妈。”

      “好,”林女士声音拉远了,大概是把手机放在了中控上,然后又拿起来放在耳边继续说话,“今天报名顺利吗?老师看着怎么样啊。”

      “还没看见老师,”卫泽安目光跟着楼下路过的三四个女生绕过教学楼,又缓缓地收回来。石砖的地面被下午黄灿灿的阳光分割成两半,一个篮球横着飞过来,“嘭”地砸在花坛上,又从阴影下弹回阳光照到的地方,在地上跳着滚了一段距离,卫泽安眯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男生走过来弯腰将球捞起,将校服上衣当外套穿,松松垮垮地吊在胳膊上,“是一群志愿者。妈妈我跟你说,他们还专程跑到路口来帮忙提箱子,特别好。”

      “哥哥没送你到校门口吗?”林女士问。

      卫泽安故意犹豫了一下:“……送了呀。”

      林女士听出不对,立刻问:“真的送了吗?宝贝你别骗妈妈。”

      “真的送了。”卫泽安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像很没底气,却还是善良地替哥哥遮掩罪行。

      林女士:“行。那哥哥的车后座有个粉色的小袋子,是妈妈前天出去给你买的内裤,你拿上了没有啊?”

      卫泽安:“你放他车上干嘛?”

      “你爸那会儿不是把车开去洗了吗,就用的你哥的车,后来就忘了,对不起嘛宝贝,”林女士说,“哥哥知道是你的东西,不会看的。你拿了吗?”

      “没有,我内裤够多了,”卫泽安抬手遮住嘴,小声说,“而且我箱子都关上了,不能把它提在手上带到学校吧。”

      “好吧,那你别乱跑,就在教室里吹空调,妈妈先去接爸爸下班了。”

      “好。”卫泽安答应。她已经能想象出过段时间卫梁得空找她算账的表情,到时候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跟他说“是妈妈自己猜出来的”,她顺带又幻想了一番自己夹着嗓子跟他幸灾乐祸地解释时贱兮兮的样子,自己给自己恶心出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她离开栏杆,转身进了教室。李欣洁和孙云趴在桌子上小声讨论着什么,没往她这边看,卫泽安小小地松了口气。她穿过过道慢慢往自己位置上走,顺便看看那些桌子上贴着的名字。

      等她安安静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后门突然猛地打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卫泽安回头,只见一个男生立在门框中间,把手里的篮球往教室后的角落一扔,冲教室里喊:“卫泽安!”

      那人制造的声音像炸雷一样,突兀地打破了教室里的沉静。卫泽安整个人一震,先是被这样没什么素质又令人厌烦的出场震惊了,随后又意识到那人似乎叫的是她的名字。一时不敢确定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她回头看过去,余光瞥见李欣洁和孙云正诧异地看向她,脸颊立刻烧了起来。那人可能不是叫她,可能是在喊“魏战”或者“位置”之类的话。

      那人长得很高,整个人几乎可以用“细长”来形容,五官还算端正,里头穿着黑色背心,校服上衣挂在胳膊上。从楼上往下看的时候还不觉得,卫泽安将他上下扫了一遍,搞不懂这是什么新型潮流,一时间没控制住表情,露出一脸的惊讶和嫌恶,偏偏那人还朝她走过来,卫泽安连忙整理出一个艰难的苦笑,那人说:“没想到这么巧啊,咱们接下来又是同学了。”

      卫泽安只能僵硬地维持住礼貌,循着他这话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没找到和他相符的脸,于是客客气气地问:“您是?”

      “你不记得我了?”他指了指自己,“我,王米。”

      卫泽安把这个名字嚼了两遍,脑子里突然闪出初中时坐在总是坐在讲台旁边的小个子男生,她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因此对他的脸印象不深。她只听别人闲聊时说此人的爸是校董之一,不过卫泽安没信过,如果他爸真是校董,他还至于那么窝囊地坐在那个位置又天天被提去擦黑板吗。况且,“王米”这种名字不太像做校董的能取得出来。

      此时她有些震惊:“王米?你是王米?”

      王米:“怎么了?不像?”

      卫泽安嗫嚅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在哪个机构增高的,有副作用吗?”

      “有啊,”王米冲她笑,露出一排整齐的上牙,“他们给我接的两个不同的人的腿,我现在走路它俩还打架呢。”

      卫泽安:“……哈哈。”

      王米:“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卫泽安:“不行,因为位置好像是排好了,按桌子上贴的名字坐。”

      “好吧。”王米面露遗憾,站在原地盯着卫泽安看了几秒,忽然弯腰去看卫泽安身边桌子上的名字,当然不是他的。他又转身顺着一路看到最后一排,随后喊道,“我坐这儿,哇,这也太靠后了吧。不过咱俩在同一组,也很有缘了。”

      又有人从后门进来,他立刻兴冲冲地对那人道:“嗨同学,座位都是排好的,要自己慢慢找哦。”

      不知道短短两个多月是怎么把一个上初中时安安静静的小男生改造成这样,卫泽安叹了口气,突然隐隐生出一点对自己的高中生活或许会十分跌宕的担忧。

      楼下不知道哪个班下课了,喧闹和挪动凳子的摩擦声没有预兆地同时响起来,像是顺着墙体和承重柱传上来,隔着地板钻进高一优二的教室里。

      这样嘈杂的声音让卫泽安回忆起初三每一个周五下午最后一节的语文课。那时每个周末放假前,各科老师都会在周五这一天陆续提前把作业布置下来,班主任也总是趁下午的长课间来通知注意事项,方便一下课就可以直接离校。但那个教语文的小老头总是爱拖堂,卫泽安坐在教室里,后座男生故意用桌沿紧紧抵着她的后背,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桌面上抽纸盒里冒出来的那一张跟着风微微摇晃,小老头的板书苍劲有力,字很大,黑板很干净的黑,让粉笔字白得有些刺眼。下课铃还没来得及打,就有不少班级争先恐后地放学了,挪板凳的声音先是一起狠狠地响起来,随后是下课铃,板凳的摩擦声慢慢地消停下来,卫泽安看着老头一边滔滔不绝一边板书的背影,听见楼梯间跑下来的人“噔噔噔”地踏着地,卫泽安的心绪就跟着一起“噔噔噔”地乱跳。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到了一个新学校,将在这里度过跟初中一样短暂的三年,然后高考。而待会儿,这个空荡荡的教室将会坐满学生,而比她越前面一个的位置坐着的人就比她更优秀一些,再到明天,开启持续一周的军训,这还是她第一次军训,根本不知道会面对什么,突然有些发怵。

      她的目光落在黑板一角粉笔被湿抹布擦过留下的痕迹上,那里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坑,像搬动桌椅时撞出来的,里面还屯着一些粉笔灰。

      卫泽安缓缓地想:“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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