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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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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融回家后,虽与家人相处的时间不久,但从面相上看,陶家从上至下,都是中正平和又性情温厚笃实的人。
面对这样的家人,陶融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唐律疏议》中有言,同居共财,阿兄如今给朝廷办事,得的俸禄应也给了家中。虽我从前少在家中住,但如今回来,自然也应如此。不过我赚的银钱还有别用,不能全部给到家中,便只能拿出一些来。”
陶冶一听小儿这样说,懵了一下回道:“你大兄已经成家,你又怎能一样,况他如今赚得了多少钱,还是靠家中花用。”
虽说唐律有言,可哪个世家旺族甚至薄有田产的人家,让家中小辈上交钱财的?
陶汇连忙点头赞同阿耶的话,况且他赚的那些俸禄,哪里能支撑着他带着妻儿过上如今的日子,更多的还是要靠公中给的银钱与花用,每月比他的俸禄多多了。
“父兄听我一言。”陶融抬手微拱:“融乃是正式拜了三清与祖师入道,又有朝廷度牒的道士,今生怎会轻易成家?如今既有能为赚些银钱,便也略微孝敬家中罢了。”
他这话,实在让人不知如何应答,实有道理,但大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陶融赚得的银钱可不少,怎能简单以‘略微孝敬’作理由?
陶冶还想说什么,陶仁安微抬手制止大儿。
陶融面对阿翁明显已经在偏帮自己的动作,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回到家中之后,承蒙家人厚爱,所吃所用所需无一不能满足,今日我外出赚回了这许多诊金,日后却不一定能拿回这许多,我自要趁手中宽松时奉亲孝悌。”
“况且,今日之后,我的名声传扬出去,再有明日阿娘给家中办的宴会,也是为了让家中亲友见我,日后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陶融已经考虑到日后:“从前家中奴仆事务已经做熟,可日后因我之事,家中工作会多许多,我怎能装作无事?”
虽说家中奴仆,依旧是为陶家做事,可陶融不能预料日后会让家里人增加多少工作,总不能只使唤这些人做事而不涨工钱。
若是家中人未曾注意到,恐会使家奴仆生怨,若家人注意到给他们加了工钱,陶融所忙之事,便是给家中增加了负担。
这都不是陶融想要的。
陶家父兄简单听了几句后,便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脸上表情更为复杂。
陶冶更是心中有些伤心,这小儿送出去十四年,回来后家中对他好是应该的,若是他在家中长大,家里会更宠爱他。
陶融这赚了银钱便要给回家中,岂不是与他们什么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陶阿耶神情变化太明显了,陶融有些心慌慌,平时见阿娘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就已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如今阿耶也如此,他实在不知应如何应对。
他赶紧继续道出后面的话:“承蒙父母与祖父母兄长的喜爱,回到家中这段日子,我生活得十分畅快,况且我并没有将我赚的全部银钱都交到家中,其余钱我还有其他用处,之后还要劳烦家中人替我办事,所以……。”
陶汇也注意到了老父的动静,赶紧问道:“融儿是想要做什么?”
阿兄接话来得太及时,陶融立刻回道:“我准备提前买一批药材回来,亲自做些药丸趁着冬日施药。入冬之后,贫苦人家缺少御寒容易生病,难以得到医治,正好能帮到他们。”
“原是如此。”陶汇点点头,看向陶冶:“阿耶,我看融儿是念着家中又心怀天下啊,多好的小郎。”
陶冶勉强笑笑,被大儿这话安慰到了,陶净有些想以袖掩面,免得看到大兄神情变化笑出声。
“自小在道观中,每逢三元节、五腊节,师父与观中师叔,便会带着我与师哥师姐们一同义诊施药。我回到长安中本是为了寻道,既用自己的本事赚了银钱,施药济民自也应该。”陶融说得笃定。
他说话时,身上有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气,仿若仙人之感。
修道之人仍需银钱傍身,但道者既入修道一途,所追求的便不只有单纯的金钱,有求长生者有求来世者,也有怜天下苍生者,但自诩正道者,都需行善积德。
修行者以自身本领赚到银钱之后,有今朝有洒今朝醉的,也有留下足够自己生活的钱财后,便将剩下的都拿出去救济穷苦百姓,对他们来说都是修道的方式。
元清派中的修行,要克制自己内心的贪嗔痴,通过帮助他人行善积德提升道行,达到内心的平静和解脱。
《太平经》明言,‘为道者以救人危,护人疾病、令不枉死者为上功’,陶融还未懂得如此深奥境界。
师父送他送出前曾说,让他自去感受一番世俗繁华,摒弃骄奢淫逸之风在红尘中磨砺自身。
陶融自小学习经典学说,深受言传身教,知道应如何做却不解为何如此做,离开熟悉的道观与生活多年的地方,到繁华的长安历练后,他事事由自己做主,也更沉浸的思考其中奥义。
陶家也是富贵人家,他回到家中尽量亲力亲为,可他在家中享用到家人的关照,更多的美食与奴仆的照料,赚到了钱后,便也应回馈一二。
他想到了要帮助普通的贫民百姓,但身边的家人陶融也不应对他们视若无睹。若只让家人们照顾,利用便利让他去帮助他人,那他便没有对自己的磨砺,而是慷家人之慨。
陶融一路上想着如何分配赚到的钱财,可踏进陶家后,他脑海中便下意识便又多了些想法。
既然领受了亲人的感情与物质,生在此家,便是因果纠缠,修道之人既有父母家人,不能随意撇开,行事上便要慎之再慎,他所学之‘道’,应要践行在每件小事与所有人身上,无论亲疏。
“《道德经》中有言,‘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陶融朝家人们笑笑道:“真正的德行是不求回报的,但我以赚回来的银钱使家中亲人与为我做事的奴仆,使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是修行积德,顺应天道自然之所为。”
陶仁安摸摸灰白的胡茬,赞叹:“善者吾善之,妙!”
陶净作为成均监中的博士,听闻这新颖角度,也忍不住开口赞叹道:“这是回归自然本性也,发自淳朴自然的本心,而非外在道德约束。好极!”
他这小侄子,是说他内心本就是想给家中银钱,让待他好的亲人与为他做事的奴仆都能得到好处,既法条不受爱重幼子的阿耶认同,那他便表露自身真心,让他大兄无话可讲了。
再看陶冶,脸上的纠结之色渐渐消了些,
陶家老、中、青的几位郎君,用各样的神色看着陶融,见他满眼真诚坚定,也知道了他这五十贯给得真心,无论如何也应该收下。
陶家的儿郎自跟着仙长修行,注定会生出与在家中长大的有着不一样的品性,如今陶融已经说服了他们,他们便也不争论这公中要不要收下这五十贯了。
陶冶看了一眼自家阿耶,见陶仁安老神在在,轻叹一声,提高了些声让林管家叫人抬走这些钱:“充到家中公账,每月从中取用一部分给家中奴仆多发一些工钱,多少你自斟酌。”
“告诉他们这是刚回来的小郎君给他们的,日后要给郎君做事时,也多上些心。”
林端赶紧应是,心中对这位修行的郎君产生了一丝敬意。
五十贯全放在公中,自然不是全等着发工钱的,家中给奴仆的工钱本就不低,家里的奴仆各司其职,也不是个个都能给陶融办事的,应该给谁给多少,都需他细细琢磨。
林端想着日后再与自家这如真仙般的小郎君做事,心中便不自觉多了些慎重,该如何让办的事既要让融郎君满意,又要让家中的郎君们高兴。
他已经决心回去之后,也学些道家经典,好揣摩家中郎君的意思。
陶融有些不自在,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之事,但阿耶的脸色才好一些,他也不想继续惹他生气,他思索了一下,今日这三家人实在大方,送来的东西都好。
他在那三家给他送的礼物里面挑挑拣拣,根据他所见的各个人不同的爱好,直接从陶阿耶开始,给他们分发起东西来。
药材他要全部留着,给阿翁阿耶还有叔父分了茶叶、各一套茶具,大兄、两位堂兄与不在的二兄陶润各自分得一些香料与笔墨纸砚。
除了在场的人外,家中女眷孩童也不落下,陶融将陈家送来的那些珍奇玩器精美布料分给了她们。
最后,除开提前拿出来的那尊白玉元始天尊像,还有一些特意留出的笔墨纸砚外,陶融几乎将所有东西都分出去了。
原本已经接受了陶融给公中放钱这个行为,但看到他居然将自己收到的东西通通都分了,陶冶脸上又忍不住现出一丝无可奈何。
他这小儿跟着师父在山中修行,确实是修炼出了一个不贪世俗大方的心。
见他已经开开心心的一边分,一边将东西送到了他们各自手上,陶冶这个从小没管过几次陶融这小儿的阿耶,实在没话可说。
陶融分完东西之后又告诉管家,他要将一百贯钱放在家里的账上。
“明日我要外出买些东西,到时候便让他们送上门再结账,到时劳烦管家帮我结钱,再让人将东西送到我的院子里。”
林管家连忙应好,方才他站在一旁,也被融郎君塞了一包香料,原给他办事就是他作为管家的职责,如今收了他的东西更是不敢放松。
见他终于将事情安排好,陶冶也不训斥这个儿子,将他自己的东西分发给其他人的行为了,毕竟要是说大一些,他这是敬爱父兄长辈,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他们,实在孝顺。
但陶冶还是忍不住说道:“林管家,你明日便让人给融郎君单独收拾出一个库房,日后融儿有什么东西便放到库房里面。不要什么都拿到手以后就散出去,若你日后有需要的时候,便无处可寻了。”
陶融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他在道观之中的住处也有一些自己喜爱之物,今日收到的东西中,没有他特别喜爱要留下的东西,他才爽快的分出去了,但阿耶说得也没错,于是也不拒绝。
今日送到的这箱药材便可放到库房中,之后购买制作施药的药材,跟制作香粉的材料,也可以暂存到里面 。
陶融向陶冶作揖道谢:“多谢阿耶费心。”
陶冶看着小儿答应得爽快,心里也舒服了,想着给他置办库房,他也给他库房里放些好东西。
时间不早,陶融到家时,早过了家中人夕食的时间,陶阿翁见时日不早,原他们在这里等着,就是好奇这些送上门的东西是如何来的,如今陶融已经给他们解惑,他便让他回去自己的院子休息。
林端叫来得用的奴仆,将侧厅的东西分别送到该放的地方,陶融的东西抬到后院大库房旁,今日连夜让人收拾出一处库房存放。
陶融拿上给阿婆跟阿娘的东西,亲手将自己给她们挑的礼物送给他们。
给阿婆的,除了能放在手上把玩的宝石外,还有一套王家送的玉碗;给阿娘的,则是陈家送的精美锦缎中,他觉得最衬她的。
张仪贞和黄灵飞见到礼后都十分的高兴。
张仪贞关心了他今日在外是否顺利后,得知他如今还未进食,便催他赶紧回到自己院子。
黄灵飞知道他今天出去是有事情要做,今日肯定忙极了,感叹了一下锦缎后,也没留他。早在听人报他归家时,她就让小厨开始做单独给他备的夕食,如今见了人,便催他回去自己院子,也让厨下做好后赶紧送去他那里。
被两位长辈催促着离开,陶融是带着笑意从她们院中走的。
回到院子后,便见今日腊儿还在,这小童知道他今日是外出看诊,担忧他回来时需要人照料,便一直在茶房备着热水,见道长回来赶紧问好。
腊儿担心被责备,见到陶融后便伶俐道:“道长今日在外肯定很忙碌,等一下用热水洗漱一番后,晚间也能休息好。”
陶融自然不会因他细致体贴而不高兴的,让他备好水后,便快些回去休息,又在书房中拿了一沓纸给他,是奖赏他做事伶俐的,让他平日休息时,也能练字。
只识字,不练习也学不成什么。
黄灵飞让小厨备的饭菜很快便送来,陶融吃了阿娘送来的东西,正好去兑水洗漱。
洗漱之后浑身泛暖,陶融披着外袍,到了前堂书房。
边思边研墨,看碟中墨已够,陶融便拿起毛笔。
他开始将自己今日所诊断的病患化去人名写下,让师父看看自己处理得可妥当。又将与家人发生之事,另起一页写下,最后斟酌着写下自己的领悟与奇思。
原本还想问师父,该如何正确处理入世后所遇到的种种问题,但写着写着,陶融便自然而然的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