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问道行》April京

56、第 56 章

　　内侍省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为皇帝陛下打理家事的奴仆，而司宫台监则是家中的大管家。

　　普通人想找贵人走关系，会与贵人家中的管家联络好，而许多想要知道皇帝风向的官员，则要找机会跟司宫台监打好关系。

　　世家高官背后骂阉人妖言惑众，实际见面后还是要客客气气，免得他在皇帝面前哪天说句自己的坏话。

　　不过要送礼送好处，总不能直接送进宫中。

　　于是陈太监自从升上司宫台监后，宫外的家中便有车马往来不断。

　　陈太监的侄女陈满娘，今天一早收到门下禀告，昨日让他们注意的陶道长送来拜帖，她高兴的拿过拜帖，见是午后拜访有些疑惑。

　　等她差人去打探一番之后，才知原来陶融今日还会到吴家和王家，他们家是排在最后的。

　　自从叔父升到司宫台台监之后，陈满娘便没有在外受到过冷遇，如今这一遭令她有些不快，继续让人盯着。

　　得听人来报，吴家在陶融出来之后，便送了满满的一箱铜钱到陶家，王家还留了他昼食。

　　陈满娘终于微松了一口气，这位陶道长势必要有些真本事，才能得了那两家的礼遇。

　　家中之事实是不能再拖延了，只能兵行险招。

　　陛下经历过巫蛊之祸早已过去几十年，这几年甚至有向佛之心推崇佛教，但能到她身边的人自然还是要忌讳一番，特别是像太监这种时常伴驾的。这种情况下，家中遇着些什么事，想要暗地寻访有真本事的和尚道长，实是困难。

　　如今家中之事，陈满娘还不敢传消息给宫中的叔父知道。

　　她就是再想为家里小郎看好病，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寻找奇人异士来家中。

　　万一这件事扩散出去，传到了不该传的人耳中，到时叔父该如何向陛下解释。

　　陈家一家如今过着的好日子，都是靠着陈太监成了陛下身边的宠臣，若是陈太监因为这件事惹了皇帝的不喜。

　　那不说她陈满娘生的小郞，能不能再找到有真本事的人救治，很可能他们全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唯一的办法便是这家中的消息，连她叔父也不知道，也给陈太监在陛下面前辩驳的理由。是她这作阿娘的，太过心疼自家小儿了。

　　陈满娘思索一番之后，便觉她要对上门的陶融再客气些，家中小儿的病她实是无法，原是想找陶融来看看，也是向公主那边递个信，若他也看不准，再带她家小郞去荐福寺、玄都观去看。

　　如今从那两家探到的消息来看，这位陶道长虽年轻，却是有真本事的，她往陶融身上倾注了一些期待。

　　陶融骑着黑骡到陈家门前，被门夫迎进去，目光触及奢华的装饰，心中闪过不知这最后一位好不好相处的想法。

　　家中来往的奴仆身上穿着打扮，透着股奢华富贵，神情之间克制不住的流露出一股傲意。

　　让人觉得这家奴仆看起来不好相处，主人家肯定是跋扈的。

　　没想到迈进大门没几步，昨日带头将帖子交与他的那个娘子便出现了，神情语气都很是热切。

　　“陶道长，终于将您盼来了！奴婢随主家姓陈，乃是娘子身边得用的管家，今日实在盼您盼得紧，我家主人如今正在等着你快快帮我家小郎君看诊呢。”陈管家未到面前便开始行礼，小步跟在陶融身侧，很是着急。

　　陶融能感觉到她话中情绪不假，便跟着她的脚步快步向前。

　　他们很快便来到前堂，堂中迎出一个身着华服，头上身上装饰打扮得璀璨夺目的美人。

　　陶融定睛一看，走近后的美人已能看出一些岁月痕迹，与吴家、王家的娘子都不同，这位娘子一点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能明显看出着急。

　　陈满娘迎到陶融面前，来不及将人迎到堂中喝口茶，便开口介绍自己：“终于等来了陶道长，我乃是司宫台台监陈太监的侄女陈满娘，今日是想请道长替我儿看看得的是何怪病。”

　　陶融回以一礼，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人。

　　为了节省时间，他直接‘看’破陈满娘生平，她如今打扮的富贵逼人，但却是陈太监在宫中得势后，寻访多年才找回来的唯二亲人，在此之前她过得并不好，因为貌美辗转在许多个富户家中作歌乐艺人。

　　被陈太监找到之后，她带着四岁的小儿来长安投奔，作为陈太监世间唯二的亲人，所以什么都是用的最好的，陈太监对家中人十分好，可以说让她母子将从前少享受的福都补回来了，今年升到司宫台监后更是如此。

　　陶融今日被请上门看的，便是因他家得了势后，越发放纵所生的‘病’。

　　陶融要‘看’清面相中的信息，眨眼之间便可，但要将信息消化便要费些时间，他看了一眼陈满娘后，垂下眼看似思索起来。

　　陈满娘见他如此却有些急，她迫不及待的想让陶融快去看看她家小儿，看他能否给自家这事寻个解决之法。

　　她年少时过得并不好，混迹在贵人家中，后来被叔父接到家中之后，为了在各个宴席之上，不要丢了家中的脸面，也学了一些礼仪。

　　不过外头许多人都要求着陈太监办事，或者单纯讨好陈太监，陈满娘要装样子的时候也不多，过了两年骄纵生活，早年的谨慎少了，做事也急躁了些。

　　陈满娘觉得这年轻道长仙风道骨，极有风范，心里想着他与太平公主的关系，想到唯一的小儿，也不敢兜弯子隐瞒，直直的将家中小儿的情况倒出。

　　“此次请道长到家中，乃是因我家中小郞，他得了一个怪病，先后请了许多大夫来看，但都无甚效用，后来听闻有可能是惹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便又去请了道长。”陈满娘说到此顿了顿，又解释：“家中长辈为陛下效力，实不敢在外太过宣扬，去请人回家也不敢大张旗鼓，不知是否请回来的道长都为沽名钓誉之辈，我家小儿的问题也并未看好，今日请来道长，万望道长救救我儿小命。”

　　想起小儿的情况，陈满娘心里便满是疼惜。

　　陶融认真听着她讲话，随着陈满娘说话，她面上子女宫上笼罩的灰暗之色也愈发明显，显然她子嗣身上正在经事。

　　陶融不是那种执着于虚礼之人，说了一句自己能冶，直接让陈满娘带他去看病人。

　　陈满娘一喜，立刻在前带路，身上配饰叮当，她像一阵风似的走在前方带路，二人一前一后，几个仆妇也快步跟在身后。

　　往小儿院子走时，陈满娘忍不住向陶融说软话，希望他若跟公主有联络，也能给家中说说好话。

　　“叔父为陛下效力，我们虽居于家中，也不敢用他的名义对外行事，寻访的医者没能将我家小儿治好，我也不敢将此事弄得太大。”

　　“满娘昨日在公主的菊花宴上见到道长，远远看到便觉道长仙风道骨，如今一见，更觉不凡。听闻公主请您给郡主看过病，想必道长医术非寻常医者所能及。”陈满娘说到后面，带上了些真切的期待：“万望今日道长能将我儿的病治好。”

　　陈满娘说话又急又快，一点没预留着回答的空隙，陶融也并没把陈满娘的吹捧放在心上，默默配合着她的脚步。

　　从前堂绕到陈小郞住的院子，经过了一个小花园，陈家的一草一木打理得极好，显见在上面花的钱也是十分的不菲。

　　陈家宅子位于永兴坊，位置靠近宫墙，院子不算特别大，但明处暗处都显示着耗费不低。

　　陶融在这必定耗费不少的院中，看到了好几处不好之处，有些不解为何。

　　陶融看着院中风水，将一路上所见默默记在心中，他们很快便到了病患所在院落。

　　陈小郞所住院子，几乎是家中位置最好的院落，他们一进院子，便能感觉到院中的人气极重，院中廊下坐着一些看起来宽肩阔背的妇人，她们正低头做着活。

　　见到娘子过来，妇人们纷纷起来问安。

　　陈满娘随意摆摆手，转头向陶融解释：“道长，这是其中一先生说的，要多多的人在院中，给我儿增加胆气。”

　　陶融看了看这些妇人，陈满娘很是细致，给小儿安排的人个个都面带福相，若是陈小郞需要多些人看着，真可能起到用处。

　　“进去看看。”陶融看着紧闭的房门。

　　陈满娘当先亲自去推开门，请陶融进去。

　　纵使是白日，屋中依旧灯火通明，陶融不客气的迈进屋中，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绣有喜气鲤鱼与宝相花纹袍子的小郎君坐在矮榻上，正好抬首与进来的陶融对上目光。

　　矮榻旁围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婢女，或捧着书正在读，或拿着磨喝乐逗乐，陈小郎才七岁，被许多人逗乐玩笑，面上也无甚表情。

　　陶融留意着他的神色，直至见到陈满娘，这小童眼神才有了波动，像是有了活气似的喊了声阿娘。

　　屋内的人也赶紧向娘子行礼，显得乱糟糟的。

　　“陈娘子，屋里不用那么多人，你先让她们离开。”陶融说道。

　　陈满娘挥挥手示意她们先出去，上前拉住陈小郞的手，然后不好意思的对陶融道：“道长，我也是怕我家小儿害怕，便让他身边随时都有人。”

　　陶融能理解，不过如今的境况似乎是适得其反了。

　　他看着坐在榻上的小郎君喊完阿娘之后，又继续沉默不言，陈满娘有些心疼的用手帕给小儿擦手擦脸，又给他口中塞了糕点。

　　陈满娘打扮富贵得不沾世俗，但拳拳爱子之心，却让她丝毫不顾那许多。

　　陶融见到了病人后，心中便定了定，这小病人虽然看着严重，实则问题不大。

　　于是他也有了多余的时间，先去打量屋中的陈设。

　　这家中唯一的小郎君，深得家人的喜爱，西域来的名贵宝石磨成的弹珠随意散落在矮榻上，织得极华美的毛毯铺在地上，木架子上还搁着一些用珍贵兽牙兽骨雕刻成的小玩意，这些在外卖价极高的东西，都是这位小郎君可随意取用的小玩具。

　　任何好东西都会送到他手边供他使用。

　　打量完房中的东西，陶融开始打量起陈小郞。

　　这位小郎君穿着打扮富贵，却并不像普通富贵之家那些受宠爱的小郎君一般长得白白胖胖，他骨架小小的，看起来瘦的好像风吹便能吹倒，脸色青白更称得他眼珠子黑黑的，定定的不说话，有些可怖。

　　唯有陈满娘这个亲阿娘，见了人后先心疼他又瘦了。

　　屋里燃着炭盆一点也不冷，屋内的其他人都已经离开，只剩下母子二人跟陶融。

　　陈满娘坐在陈小郞身边，握着小儿半月之间便瘦得像骷髅似的小手，有些等不及的问：“道长，你快来给我家小儿检查一番，请来的医者术士，有说他受了凉的，有说受了惊吓失魂的，你来看看究竟为何。”

　　陶融没说话，先搭着陈小郞细瘦的手腕搭着仔细听脉。

　　在陈满娘期待又有些急切的目光下，他才放下小童的手，告知了他准确的诊断。

　　“你家小郞，既不是受惊也不是失魂，他身上是被下了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