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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满哥与鸟朝(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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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盟的音乐怎么样?”
“很厉害,尤其是贝斯的技巧很华丽。” 和之前听过关山月那支摇滚乐团不一样,这只乐团每个乐手的水平都要高上好几个等级。
“还有你们的键盘手很有风格,不过有些低调,感觉远没到他水平的上限。”
“我的技巧不好吗?” 满哥留在了台下,与依然和秦既明同桌,掏出了支烟叼着没点,“我的场子每几天就会邀请不同的乐队来表演,下礼拜是支特喜庆的民乐团。”
依然却盯着他的烟,“罗先生,您还有烟吗?能送我一根吗?”
“叫满哥就给~” 他虽嘴上占着便宜,手底还是熟练地顶起一根递给她,“之前抽过吗?”
“没有,想试试是什么滋味。” 依然细长的手指夹着烟,闻了闻,原来这就是烟草味,没点时是有一股醇厚的草木焦香。她递给了满哥,“能帮忙点烟吗?”
点着的烟立马散发出一股呛辣刺鼻的味道,满哥见她的小脸紧皱,哈哈大笑,“你不尝一口吗?试着吸入肺中。”
“满叔,您需要返场了。” 秦既明友好地提醒着。
“叫哥!我还没结婚呢,提醒你几遍了,小小年纪怎么耳朵不好使呢。” 叼着烟的嘴唇嗡动,有些含糊不清,“他们几个够了,我就是上去热个场而已。还有小伙子,你这么管着姑娘家是不行的,都什么年代了,她是需要朋友的。对吧?快尝一口。”
香烟慢慢地在她的指尖燃烧着。
依然研究着秦既明的表情,“你陪我试试?”
“好啊。” 秦既明接过香烟,相当熟练地抽了一口,接着与她鼻尖相碰,将烟圈喷洒到了依然鼻口,“感受到了没?就是这滋味。” 接着掐灭了烟,“以后都不准碰。”
依然被呛的两眼通红,咳嗽不止,“你怎么这么熟练?”
“我也好奇过。”
“那你也不准碰。”
“好。”
满哥一脸遗憾,似在为没有带坏一株好苗子而遗憾,“依然妹子,你对音乐这么感兴趣,也是内行吧?学什么乐器的?”
“钢琴演奏,主要研习古典音乐方向,刚刚在你的独奏和西盟的音乐里有听到一些先锋的现代主义音乐理念,刚刚那首《人间逍遥》是谁作的曲。”
“哎呀,不早说,后台就有钢琴啊!刚刚该让你来上一段的。西盟的作曲基本是阿宇,他是音乐学院作曲系出来的,你们都是正统科班出身,跟我们这种野着来的不一样,倒是可以聊聊。”
“那他怎么现在在玩雷鬼?”
“他学了两三年就回来了,刚回来就这状态了,特消极阴沉,一度还放弃过音乐,我们都是很早就一起玩音乐的交情,他又是我们中间最小的,怎么也得盼他好起来不是。”
依然看向舞台角落的键盘手,帽子压得很低,基本看不清脸,不过从轻微摇摆的身形可以感受出他喜欢自己现在作出来的音乐。
演出结束后,满哥将阿宇招呼了过来,“阿宇,依然是钢琴演奏专业的,听说你之前是作曲系出来的,很感兴趣。”
阿宇点了根烟,抬起眼皮,双眼有些无神,“你是发自真心喜欢严肃音乐?”
“嗯,从小练到大。” 宿命般的存在。
“觉得有趣吗?”
依然又点点头。她在黑瘦的阿宇身上,读到了超越年龄的颓然与沧桑感。
“那就行。” 阿宇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圈,他看向依然那双手的指尖,那确实是一双优秀钢琴家的手,扁平宽丑,不用摸也知道指间与指腹的连接处有多硬。
可惜了一双美手。
“满哥说你去了音乐学院后辍学了。”
烟上的红光一点点燃烧着,“我不适合学院派。”
旧调性体系无可留恋,调性资源用尽,节奏也被开发殆尽,想创作必须另辟蹊径,而新大一统体系还遥遥无期,初生牛犊时谁都想成为那个开辟新时代的人,谁都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千帆竞发的大航路上的海贼王。
可在音乐学院三年时间里,他看到了无数发疯努力的人最终发现自己真的不是那一小撮天才,而不得不选择要么放弃自己,要么放弃音乐。
拿艰深作有趣的人永远是少数。
眼前这个看起来冷冷清清,对音乐却热忱无限的阿妹,显然就是那一小撮陶醉在严肃音乐里的麟角异类。
他颀长好看的手指夹着烟,又抽了一口,“我欣赏不来现代音乐。” 他接受不了不和谐无调性的音乐创作方式。他无法妥协,音乐怎么可以不忠于内心。
“你们刚刚演奏的那首《人间逍遥》旋律很抓耳,里面就有加入很明显的现代主义音乐旋律写法啊。”
即使他表现地再反感讨厌,学到的那些还是融入了他的音乐理念里,并通过他潜移默化地在改变现代听众的审美,好比满哥的巴乌演奏就已经深受他创作风格的影响。
“我们好听就完事了。”
而她耳朵里的音乐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听的概念,统统被肢解成了可分析的曲式结构。好比医生总是透过美好的皮囊看见森然白骨。
好听是文化听感概念,习惯了就“好听”了。所谓创新就是学习旧体系后彻底打碎,建立一套新的“好听”听感。所以他现在的“好听”,反而是一道枷锁,钳制住了大多数音乐人进步的脚步。
“破而后立是你们这种天才该研究的事,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不过是捡你们玩剩下的。” 阿宇压低了帽檐,浑身散发着厌世的消极感。
“我只演奏不作曲。”
“你不是表现出好奇了么。” 好奇便是踏出了第一步。
阿宇的每句话都言简意赅,一针见血。他将没抽完的烟掐灭,淡漠地离开了。
“阿宇的性子就这样,你别太在意。”
“没有,和他聊几句很有感触,听他们的音乐也很受启发。”
“那有空常来啊,我还想听听你的钢琴呢。” 满哥看见有个穿着性感的姑娘正朝着他打招呼,“还有别的美人需要我的疼爱,你们随意,我暂时离开下。”
依然的目光还在那支乐队的键盘手阿宇身上,他仍站在舞台角落的键盘后表情未明,却让整支缺乏乐理差点留于末流的乐队瞬间鲜活了起来,默默无闻的他原来才是整支乐队的灵魂。
秦既明喝着依然的玫瑰花茶,放下的时候制造出了很大的声音。
“怎么了?”
“夫人终于还记得这里有个活人,” 他必须牵着依然快点离开这个该死的是非之地,“我们明早就出发去下一座城市。”
“我们再听一晚好吗?” 西盟的音乐是西南民乐和现代先锋音乐融合很成功的案例,“我答应后天一定离开。”
“夫人是在跟我撒娇吗?” 他最受不了她这样湿漉漉的眼神,“那好吧,就再多留一天。”
“你以前很喜欢带我来这种地方。”
秦既明拖着她飞快往外走,“彼一时,此一时也。”
*** ***
满哥第二天再次在后台看见这对小情侣时,“哟~来了啊!这次可给逮到了,来来来,今天必须得秀一段。” 西盟乐队的人也都在,尤其是靠在角落抽烟的阿宇,低着头却也侧过了耳,眼睑微掀。
依然抚摸着一个多月都没碰的钢琴了,练习着简单的琶音,她笑着对秦既明说,“这段时间到没特别想它,我是不是堕落了。”
秦既明安慰着,“不会生疏的。” 有些东西刻在了骨血里,哪怕是失忆,摸到的瞬间也全都会记起来。
依然简单地练完了琶音、音阶跑动和八度大跳后,直接弹奏起了他们昨天演奏的祝酒兴时唱的《千杯不醉》,左右摇摆的律动节奏中,时不时的离调又迅速拉回,有一种出人意料的不和谐感,却格外有意趣。主唱和贝斯手跟着一起摇摆晃动歌唱,第二段重复时,依然还在演奏中又加了花,模仿出乐团演奏的感觉。
“你昨天听一遍就记住了啊。” 鼓手阿凉惊诧,依然妹子这么厉害。
依然的手底旋律再转,一幅皓月当空、万籁俱寂的图景跃然于眼前。质朴而流畅的线条如清澈的溪流。阿宇靠着墙面掐灭了烟,主题乐句从容而悠扬,她左手旋律,右手一连串琶音行云流水,似在追赶着圣洁的月光,高音处的装饰音,使音乐更轻盈。
此时穿着浓艳红衣的少女,舒展的手臂,优雅的肩颈,演奏时姿态如气质高雅的公主,小小的后台无法承载音乐的华丽,恨不能将屋顶掀开,邀月光倾洒,携百鸟伴奏。
“草,这是什么人间小仙女,嫦娥本娥下凡了。”
阿宇又点了根烟,打开后台的门准备离开,发现有几只熟客趴在门上偷听,有些烦躁,“让开。”
一曲《彩云追月》结束后,秦既明生怕她手痒继续弹下去,“玩够了我们就去外面吧?”
总会有刁民觊觎他的姑娘。
“好。” 依然注意到墙角处的阿宇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阿宇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他没不喜欢你,” 秦既明大概能理解那种复杂的情绪,“就像姜青没有不喜欢我一样。”
依然有如一面干净的镜子,让他看见了残缺的自己。
“啧啧,我要年轻个十岁铁定追她。” 满哥咬着烟,玩着打火机。
“别祸祸好姑娘了。” 艾哥接过满哥顶起的一支烟,“你还有心吗?留点好姑娘给年轻小伙们吧。”
满哥笑得痞气,“有啊,怎么没有。”
“满哥,你32吧?” 阿凉拿起了他的鼓槌,他算了算,自己刚巧比满哥小十岁。
可是小仙女是只能看,不能追吧?
小舞台上,乐队成员陆续上场,主唱艾哥穿着花衬衫,戴着墨镜,背着吉他,挥着手上台,台下非常配合地响起了掌声与欢呼声。
依然注意到这次阿宇站在了前面,主唱艾哥左手边的位置,平时满哥站着的位置。在乐手solo阶段,阿宇居然演奏了段巴托克。
熟悉的人都发现了阿宇的变化,虽然他还是压着帽檐,站在琴背后,一脸无谓的表情。满哥坐到了依然身边,兴味十足,“小仙女,看看你把我们阿宇刺激的。”
“我刺激他了?”
“哈哈哈哈,我的好妹妹,你要是愿意,我的场地随时愿意为你举办一场古典乐独奏专场。”
“这位自来熟叔叔,你的好侄女明天就要跟我走了。”
“你们准备逃到哪里呢?流浪有终时,总得给姑娘家一个交代吧。”
秦既明手攥成了拳,既而又松开了,温笑着说,“满叔有什么指教吗?”
“没有指教,” 满哥看他的表现,知道他心底有数就好,可不能耽误了他的小仙女呀,“哈哈哈哈,就是想膈应你。”
他再次对依然说,“小仙女,我的邀请随时有效哦,你记得就好。”
“谢谢罗先生。”
“小仙女,当我是朋友,就叫声满哥。”
依然颔首,“满哥。”
“欸!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秦既明的狐狸笑脸迅速黑了下去,这对小情侣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