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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浸猪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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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这辈子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她后悔了。
守寡五年,在婆家小心翼翼,鞍前马后,侍奉着家里所有人,凭借一双巧手,助婆家成为镇上首富。
她以为这样就能讨得婆婆欢心,明年按照约定改嫁,可如今,却只落了个浸猪笼的下场。
六年前,她还是个人人称赞的小绣娘,云家门槛都快被求亲的人踩破了。后来何家求亲,她以二里红妆风光下嫁,现在却成了偷汉子的贱妇,被人口诛笔伐。
亲自把她放进猪笼的,正是她勤勤恳恳侍奉了五年的婆婆,林氏。
河岸上人影交错,讥讽、嘲弄、不屑的目光全都聚在云浮身上,利如刀刃,狠狠地插在她的心尖上。
云浮绝望地闭上眼。
“你这贱蹄子,勾搭外男,毁我何家声誉,今日由众位乡亲作证,对你处以猪笼死刑,下了阴曹地府,记得向我那可怜的璟儿赔罪。”
云浮睁开眼,望着河岸上那雍容华贵,珠光宝气的女人,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这个对她怒目横眉的女人,就是林氏。
五年前,她初入何家,林氏还卧病在床,是她悉心照料,没日没夜地绣衣裳,换成银子找大夫救下她的命。
林氏察觉到了她的恨意,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贱蹄子,我何家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今日都是你自找的,有什么怨愤,等会到了阎王爷面前,再跟他说吧。”
云浮张了张唇,口中的布随着河水往喉咙里进了一些,呛得她满脸通红。
她现在还没有死,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如今正值寒冬,河水冷冽,灌入她娇弱的肌肤。云浮的神志突然就清明了,许多没想明白的事情,这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对着岸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露出了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容。
难怪,难怪那天府中出现外男的时候,她的婆婆不由分说把罪责推到她身上,还没等她辩解,就让家丁绑了她,向所有人宣告她偷了野汉子,要处以浸猪笼的刑罚。
那个野汉子,分明是林氏房中出来的,当时她好心好意拿着新买的绸缎,原想献给林氏,看到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以为进了贼,怔愣间,林氏也从屋里出来了,头发凌乱,然后她成了替罪羔羊。
“这何家媳妇也真是的,何里长何夫人都待她不薄,竟忍不住寂寞,偷了野汉子。”
“要说这何家媳妇也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成的是冥婚,还没进府,丈夫就死了。守了好几年活寡,难免把持不住。”
“我朝历来就有寡妇改嫁的例子,她只要安安分分的,明年就可以重新找个人家嫁了,如今做出了这等糊涂事,唉……”
“我早就觉得她不是个安分的,什么贞洁烈女,都是装出来的。如今想来,还真是没看错人。”
……
各种各样的闲言秽语落入耳中,云浮感觉越发冷了,从头到脚都是凉的,透入骨髓。
她在河里已经泡了半柱香,可还得再等上半柱香,才能彻底浸入河中。
事情始末早就被她的婆婆黑白颠倒地告诉乡亲们了,现在就等着那岸上的道士诵完经。
这道士不是超度她的,而是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主意就来自林氏。
人人都说,她的婆婆恨毒了她,才会下此毒手。
云浮目光渐趋模糊,努力扫着那群看热闹的人,想找到云家的人,可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没有见到。
云家人早就对她失望透顶了吧,来到这儿,只会刚他们更加颜面扫地。
云浮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她恍惚想起了八岁那年,林氏带着两个俊俏的孩子到云家做客,跟她的母亲相谈甚欢。那时候林氏看她讨喜,拉着她的手,语气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云夫人,你这女儿长得俊俏,真是让人喜欢,正好我小儿还没有婚配,不如我们许个亲家如何?”
当时他们云家已经是镇上的首富,经营着一家绣坊,生意兴隆。她的公公刚到安阳镇当里长,虽然是芝麻小官,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的母亲看林氏态度诚恳,却不是个贪图财势的人,就没有答应。
“林夫人,我这女儿自小皮烈,配不上令公子。她的婚事,以后再说吧。”
没想到林氏真的上了心,隔三差五到府中做客,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对她更是如同亲闺女一般疼爱。
就这样坚持了一年,母亲被说动了,答应了这门婚事。可定亲后,他们云家因为偷窃罪和杀人罪入狱。
父母亲为了保她,到何家求情,并愿意把云家一半的家产无条件送给何家。
于是她逃了一命。
可到了何家才发现,自己成的是冥婚。为了救下父母亲,她在何家低声下气,目的是有朝一日林氏能体恤她,出手相助。可林氏不仅不待见她,还处处颐指气使,动不动就打骂,与当初求亲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她忍了五年,却还是亲手被林氏送上了断头台。
有人过来了,把云浮往深水处推,并在她的脚边放了一块石头。
是时间到了。
云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处置自己。
为了防止她逃跑,她的手脚都被绑住了,那麻绳足有三根手指粗,勒得她的手臂脱了一层皮。
水已经没到了她的脖颈处,她的身子麻木得没有感觉了。
“父老乡亲们,今日我何家家门不幸,让你们看笑话了。这小贱蹄子嫁入何家五年,我和老爷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原想明年开春为她重新寻一门亲事,也算是对得住这些年她在何家的付出,没想到她这臭不要脸的,在府里偷了野汉子,丢了我何家的脸。请父老乡亲们见证,从此以后,这小贱蹄子与我何家再无关系。”
一向以温和大度示人的林氏一口一个贱蹄子,粗俗不堪,可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不对,只顾着对云浮指指点点。
身子沉得越来越快了。
云浮最后看了眼林氏,发现她旁边站着一个老婆子,正得意地笑着。
云浮记得,那人叫王婆子,以前是在林氏身边伺候的,后来年纪到了,带着她痴呆的儿子到镇外五里处的竹林开了一家客栈,但时不时会到何家走动。
浸猪笼的主意正是她跟林氏提的。
云浮眼睛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她们两个。
若死后能变成鬼,她定要向她们索命。
水已经没到了鼻子,云浮喘不上气,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她没有发现,那个王婆子突然掉头走了。
……
云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们云家还是镇上最富有的商户,父母亲事事都顺着她。
她有一个弟弟,不过才五岁,聪明又好学,长得十分可爱,经常跟在她后面,阿姐阿姐地叫着。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穿上了火红的嫁衣。梳妆的时候,她看了镜子一眼,里面的女人面色蜡黄,憔悴不堪,头上围着一个猪笼。
云浮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间简朴的小木屋映入眼帘。
云浮头痛欲裂,神情恍惚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屋子,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了几声鸡叫。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浑身酸痛,且施展不开。
云浮微怔。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是干净的。素色,料子有些粗糙。手上和腿上都绑了绳子,与浸猪笼时的麻绳不同,这绳子小了许多,却绑得更紧。
“难道我又活过来了?”
不对,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如果她重活一世,这时候应该在闺房里才是,身上也不会绑着绳子。
莫不是上天开眼,有人救了她?
可是如果有人好心救了她,为什么还要绑着她。
刹那间,云浮心里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沉思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醒了?”
云浮一听到这尖锐又熟悉的嗓门,整个人如坠冰窟,僵硬地扭过头。
满脸肥肉的王婆子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上尽是得意的神色。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云浮浑身颤抖,动了动嘴唇:“你……”
“啪……”
王婆子迎面就是一耳光,非常响亮。
云浮的脸歪向一边,嘴里有一股温热的腥味,一张嘴,血从嘴角边流下,落在床单上,红得刺眼。
刚抬头,王婆子又向她淬了一口唾沫:“贱蹄子。”
云浮觉得身子冷极了,看着底下的木床,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在抖。
她没有死,可是救她的人为什么是王婆子?
王婆子冷声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自己被浸了猪笼,却捡回了一条命?”
云浮没有抬头,此刻她什么都不敢想,静静地等待着王婆子的下文。
“因为是我救了你,大冬天的,钻进冰冷的河里,把你捞了上来。”王婆子非常得意,笑声越来越高亢,“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蹄子?”
云浮缓缓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王婆子毫不犹豫地又甩了一耳光。
“本来我是瞧不上你这个小贱人的,不过可怜我那傻儿子,二十岁了连女人的身子都没见过,就只能便宜你了。”
云浮看着王婆子得意忘形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了些许猜测,冷汗涔涔,闭上眼,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瞒着所有人救了我?”
王婆子伸出手,揪着她的头发,往上一扯。
“没错,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是我救下你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