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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余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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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晚些十分,夷陵入了秋。
脚上踏的是黄叶,脸上吹的是秋风。
可这一年好景君须记的光阴却未曾光顾乱葬岗,初秋的乱葬岗如往常一般,风一起便萧条了。
若是不下山,自闭门户,哪能望见一丝半点初秋的清爽时意?
魏无羡转着手中的陈情,颇有些烦躁的咂舌。
太闷了,他想。
再怎么负隅顽抗,再怎么铁下心肠。
可终究,还是人。
是人,就总归还有心。
心头有一颗朱砂痣,烙的他铁一般的心隐隐生疼。
为什么蜗牛要有外壳?不过是内里有着比其他生物更为柔软的躯体。
为什么魏无羡要戴面具?不过是有一颗比常人更柔软禁不起受伤的心。
那颗痣太鲜艳,以至于他都忘了周遭的颜色。
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他的思绪,又飘回了他身上。
他那颗朱砂痣啊,是属于一个名门大派的仙人。
那仙人常年一袭白衣,配着绝世明剑,背着音色泠泠的古琴。
那仙人风光霁月,不沾染人间烟火。
仿若世间不可多得的一抹素色。
可偏偏是这抹素色,让魏无羡的眼睛里失去了别的颜色。
正愣着出神,乱葬岗阴森森的鬼风刮了过来。
吹的魏无羡一哆嗦,骂骂咧咧的随手扔了陈情。
这么敏感?风一吹就惊到了。真是好久没“打劫”了啊!
想着事儿出了神,魏无羡一拍脑袋发现忘了正事。
下山,还要带阿苑去买萝卜呢!
到了山脚的小镇上,老祖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不甚明显的秋意。
几丝微凉的秋风吹乱了他的思绪,转头,竟没看见阿苑!
魏无羡有些急了,被风一吹,更是火上浇油,眉毛紧紧蹙在一块儿,挤成了川字形。
绕开杂乱拥挤的镇民,魏无羡听到了远处小片的喧哗声。
“这孩子他爹怎么当的啊?哭成这样还不哄哄?”
“就是,一看这幅样子就知道是被老婆打了赶出家门,活该!”
……
老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带着几分好奇,凑近了看看。
这一看,便对上了一双透着丝丝无奈的眼睛。
可不正是那清风明月般的含光君吗?
魏无羡心头一喜,再看含光君脚下,却见小阿苑正抱着人大腿抽抽嗒嗒的哭呢。
这下再没忍住,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围观的群众一看,顿时噤了声。
男色当道,皆为男子本就有可能。现下人家“老婆”来了,再看就没什么热闹劲儿了。
人群散去,剩下魏无羡蓝忘机二人对视片刻。
“吃饭吗含光君?我请客。”
饭罢,一摸兜子两袖清风、两手空空,魏无羡不禁哭笑不得。
蓝忘机见状,掏出银子放在桌子上,“走吧。”
上了乱葬岗的山,更是凄凉了。山上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老祖身侧有意中人相伴,兴致颇高,踩着黄叶来了趣儿,正欲与蓝忘机分享一二,却见那人忽的停了脚步。
也许是这一刻的时光太美好,蓝忘机开口时有些犹豫。
“魏婴,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一腔满当当快要溢出的幸福被瞬间浇的冰冷,魏无羡已不知道是绝望多些,还是心痛多些。
不记得多少次幻想过蓝忘机开口,可偏偏不愿意听这句话。
“蓝湛!”
后来蓝忘机再说了什么,魏无羡已迷迷糊糊的听不清了。只觉得身体不断发热,脑中嗡鸣声响,霎时间一片空白。
再醒来,是熟悉的石室。头顶是伏魔洞的石壁,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身侧竟尚有余温。
就着这余温老祖竟又迷糊着睡了过去。
期间,蓝忘机乘魏无羡昏迷之际,将他身上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术法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魏婴,保重。”
这是蓝忘机对魏无羡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走的太匆忙,甚至,没有说再见。
果然,没说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
再醒来,晌午都过了。魏无羡撑着头,脑中一时有些混乱。
是痛、是酸、还有点点不安……
他猛地起身,强忍着不适,找到了洞外的温情。
“我睡了多少天了?”
温情翻了个白眼,“什么多少天?你都昏了一个星期了!”
魏无羡如梦初醒,急切道:“蓝湛呢?!”
温情没好气道:“才几天不见啊?回云深去了呗,还能怎么样?”
魏无羡平复了下心情,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又是一年橙黄橘绿时,姑苏那边忽然开始办起了丧事。
阵仗倒是没多大,但足以传到乱葬岗。
“怎么回事?”
魏无羡斜倚着大石,颇有些紧张地问温情。
温情有些吱唔,倒是温宁没长太多心眼开了口。
“公子,姑苏那边办丧事是为了……为了……”
温情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
“为了谁?”
魏无羡坐直了身子,近日来频频骚扰的怨气不再入侵体内,精神状况好了不少,这是自蓝忘机走后第一次如此紧张。
“蓝……蓝二公子……”
温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魏无羡脑中一片空白,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奔腾而下。
“怎么会?”
怎么会!明明几个月前还板着脸教训自己……怎么会……蓝忘机他不似自己,他明明有金丹啊!他应该要长命百岁的呀!
魏无羡的眼眶红的不似模样,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
他确实可以一条独木桥走到黑,如果他从未见过光明。
魏无羡终究还是去了云深不知处。
蓝启仁气是气,但最终还是把魏无羡带进了棺材停放的大厅。
一进大厅,魏无羡看着那口死气沉沉的棺材,心痛的无法呼吸。
他紧闭上眼,好想醒来全是梦一场。
三天!他不合眼的守了三天!
可是,没有一丝半点的动静,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魏无羡又哭了,仿佛自打蓝忘机走后那个铁石心肠的夷陵老祖就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后来,见过魏无羡的人都说——
魏无羡变样了,他穿白衣,负古琴,虽仍是与百家不睦,但他逢乱必出,风光霁月,俨然活成了含光君的模样。
他不苟言笑,他戒了酒、戒了闲聊的瘾。
温宁问他戒酒这么容易吗?他说,戒酒他可以,戒瘾他可以,可他独独,戒不了蓝忘机。
那枚朱砂痣,印得更深了。
停棺一百天,出葬那天,魏无羡也到了现场。
见到他的人都说,魏无羡老了。那不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一样沧桑。
所有人退了出去,留了少许时间给魏无羡与蓝忘机独处。
魏无羡摸了摸腰间的陈情,看着棺盖,无声地笑了。
蓝湛,你知道吗?自你走后,我再没吹过陈情。我答应你,你若是醒来,我只吹给你一个人听好不好?
魏无羡翻出最后一坛天子笑,仰头喝了一半,另一半倒在了地上。
蓝湛,你还记得那晚你在屋檐上拦着我喝天子笑吗?
对不住啦,我就喝最后一坛。
喝完,我就来陪你好不好?
一曲《忘羡》悠扬,曲罢,蓝家族人进屋,却见魏无羡覆在蓝忘机棺材上,安静的去了。
他的身侧摆着陈情、一坛见了底的天子笑,走进些,还能看见一张字条——
蓝湛,不好意思。但,我心悦你。我知道你把当年我为你画的画留起来了,若有来生,我翻出来与你一起看看好不好?
魏无羡在笑,脸上是被岁月磨平的棱角,那一刻,竟现出了几分温柔。
时光可以打磨一个人,却在一瞬间那么的柔和。
若有来生,蓝湛。我还是会选择再爱上你……
无人知道那画在藏书阁的哪本书中,更无人知道那画上画了什么……蓝忘机与魏无羡的故事,好像也淹没在了时光的轮回中。
秋深处,心怀一抹温度。
与时光把盏,与岁月言欢。
“啊!”
魏无羡猛地惊醒,身侧充盈着熟悉的味道。
“魏婴,做噩梦了吗?”
额上覆上一双温热的手掌,魏无羡吸了吸鼻子。
“嗯……我好像梦见了一个跟我很像的人。”
蓝忘机一震,轻轻将魏无羡拉入自己怀里。
无妨,你总会忆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往后余年,都是你,只有你。
——尾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