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归稚

4、5

　　“郑晓龙，孙月敏的爸爸出狱了。”
　　巷子里的少年手下一顿，给了被挨揍的人逃跑的机会。郑晓龙没在意，随着巷口的女孩朝家门口走去。孟子双见怪不怪的走在前面。
　　八年前，他的父亲与孙月敏的父亲发生口角，被孙月敏的父亲失手砍死。母亲随后改嫁，七岁的他自此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住在村里仅存的危房中，活的拮据可怜。
　　孟子双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男孩是三年级的一个早上，她起晚了，着急的朝着校门口跑去，冬天的清晨冷得令人打颤。赶在校门关门前一秒进来的孟子双看着被值班老师点名换条新的红领巾的男孩，他喘着粗气，涨红了脸，貌似跟她一样也是刚刚才到，被老师吼了也不肯示弱的回绝。
　　这个时候的小男孩总有些初生牛犊的无畏，他像是深知家里连买条新的红邻巾的钱都拿不出来的窘迫，却依旧固执的说不能换掉这条奶奶亲手为他做的红领巾。大抵这是他最后的一点体面。孟子双瞥了眼郑晓龙脖子上歪歪扭扭勉强系上的红领巾，倒没看出来他对奶奶“深切的爱”。有些好笑的走进了教室。
　　好像从那之后，他就经常看到这个男孩子，渐渐的，也从大人口中知道了他的家庭。他好像经常被人欺负，也没有人跟他一起玩，整天穿的脏兮兮，挂着那条红中透黑的“红领巾”。孟子双有些可怜他，又有些瞧不起他，毕竟他好像连衣服都不会洗……直到跟父母提多了这个名字，她被勒令不准跟他一起玩的那一刻，她好像有些难过。
　　她想，这似乎不太好。于是乎，孟子双成了郑晓龙唯一的朋友。当然，是在背着父母的暗地里。
　　“郑晓龙，你的衣服该洗了！”
　　“郑晓龙，我买多了一条红领巾，送你吧！”
　　“郑晓龙，我妈给我煮的玉米，你也尝尝，小心烫啊，笨蛋！”
　　……

　　八年的时光像是抹平了所有的波澜，生者为活着奔走，死者长眠地下。生活归于平静，犯错的人也完成了他的惩罚。可是郑晓龙不甘心，那个家庭从此要圆满了。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洗净了手上打架留下的血迹，心想孟子双刚才看见他这样脏兮兮的，又该嫌弃了。转而向着村口的石碑走去。
　　那里已经站着一小撮人了，郑晓龙认识他们。他多少次午夜梦回，看到他父亲的脖颈鲜血喷涌的画面继而惊醒，这些人就站在边上，微笑着看着他，带着挑衅。他记得他们每个人的脸，此刻那些人脸上都是企盼。
　　他默默的站在石碑侧面，一动不动，直到腿脚都快要僵掉，方见路旁停下了辆车，那个杀人凶手走了下来。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那人眼里含着泪，面上却没有一点的悲伤。是啊，团聚的泪，怎么会伤心？他想动，想走过去问他，“家人团聚，快乐吗？”可是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了，就算想在父亲面前哭一哭都不能了。良久，他迈出了一步，石碑已经挡不住他的身影了，索性放开了步子朝那群人冲了过去。
　　“郑晓龙！”
　　他猛然顿住，僵直着身子回过了头，是孟子双。她伸手拽过了郑晓龙的右手，里面赫然躺着一把水果刀。孟子双夺了过来，拉着他走进了另一条胡同。
　　“你也想跟他一样，刀一横，报了仇就一了百了吗？”
　　孟子双有些生气的质问他，郑晓龙没有说话，只是紧抿着唇，看着她。见他这副样子，孟子双也有些心疼，又无可奈何。死去的人没办法复生，就算搭上凶手的一条命，除了让生者出一口气，其他的也无济于事。她知道，这些道理他都懂。可身在其中，终究不能用理智去思考。
　　“回去吧，你奶奶在找你。”孟子双叹了口气，拽住他的衣袖带着他回家。
　　“孟孟，我好恨啊。恨这个世界，恨自己。”孟子双在前面没有回头，只是停了脚步听他说话。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啊！”他的声音里染了哭腔。
　　孟子双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递了张纸巾给他。她想起了那个冬天，他倔强的不肯换红领巾的样子，红了眼眶，他肯定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脆弱。

　　这天晚上，郑家屋子里一直亮着光，院子里的小黑狗也叫个不停，孟子双透过窗户，看着对面昏暗的灯火，有些担心。忍了很久，还是穿了鞋朝着亮光的院里走去。
　　郑晓龙生病了，高烧不退，喝了退烧药也没有用，模模糊糊的一直喊着“爸，别去！”。摸着他发热的额头，孟子双安慰了一番守在他床边的郑爷爷，带着他去了村口的卫生室输液。
　　秋夜寒凉，孟子双趴在床边上冷的瑟缩着睡着了。郑晓龙睁眼就看到了衣着单薄的小姑娘一只手笼着自己的外套，另一只手不忘了握住输液的软管，给他暖着有些凉的生理盐水。他碰了碰孟子双的指尖，冰凉一片。尽管任谁都知道这个温度捂不热流进他血管的药，可是他却觉得暖到了心里。
　　他的童年只有无尽的黑暗，没有父母的爱，爷爷对他也只有疾言厉色，奶奶终日皱着眉头，只有孟子双，像太阳，强势不容人抗拒的照进了他的生活。他被欺负，被骂有娘生没娘养，被人戳着心窝子告诉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是孟子双教会他反抗，是孟子双说他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侮辱他的人，也是孟子双把她所有的好都给了他。
　　孟子双有多好，郑晓龙就有多想推开她，又一点都舍不得。于是乎他的偏执，他的阴暗，他的独占欲全都展现给了她。无疑他是不幸的，可他又何其有幸，遇到了孟子双。想到这里，郑晓龙摸了摸孟子双的头发，轻柔又小心翼翼。
　　“呦，我们郑爷也会喜欢女人啊！”
　　孟子双被吵醒了，眯着眼睛抬起头看了眼郑晓龙，见他醒了抬手摸了摸额头，又附手摸了摸他的，见他退烧了像是松了一口气，才转头朝吵醒的方向看过去。
　　几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看着同郑晓龙差不多大，孟子双不认识他们，不过令她有点诧异的是，为首的那个男孩子头发竟然不是最黄的！
　　“呵。”郑晓龙对“郑爷”这个称呼嗤之以鼻，这是他们这些混混的叫法，他从来没有承认，反而觉着幼稚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