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2019》林城木森

10、春天，樱花和你

　　（一）

　　春天，樱花和你是首钢琴曲，大二我开始学钢琴，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听钢琴曲，这首曲子就在那个时候被我装进了歌单。

　　琴房离学校不远，十九岁我又年轻着，对爬楼梯毫无畏惧，经常冒着迟到的风险爬上过街天桥看车来车往。

　　我家没有樱花，也没有日剧色调的春日，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飘舞的柳絮和教你做人的妖风，大家戴着口罩满脸卑微。

　　所以这首曲子我原本不该有共鸣，可是听着听着，低头，看到这个歌名，又觉得分外贴合，菠萝说，这就是钢琴曲的神奇。

　　（二）

　　那年春天的末尾，我去大姨家玩，见到了六个月大的小家伙蛋挞。

　　大姨心善，这些年养了不少小动物，大多都是捡来的，她看着可怜，总是不忍心。

　　高中我被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化学折磨出“过劳肥”时还认真地琢磨过，下辈子如果不当人，就当只猫，逮到我大姨凄凄惨惨的跟着，可怜巴巴的叫，后半辈子就安稳了。

　　蛋挞是只灰色的小泰迪，是个爱闹又逞能的男孩子，他被表姐的朋友送来时家里已经有了老猫小黑，小黑性格沉闷不爱理人，偏偏蛋挞活泼，非要招惹，于是一猫一狗三天两头掐架，没个消停。

　　放假时我去大姨家住，晚上蛋挞跟着我进了书房，在床下哼哼唧唧说了一晚上梦话，我才知道原来狗狗睡觉也是不安稳的，像个玩累的小孩子。

　　大姨家小区有很多人养狗，晚上我们带蛋挞散步，主人们在一旁闲聊，一群小狗在草地上玩闹厮杀，我和表姐找一块空地打羽毛球，蛋挞跟着球的运动轨迹从这头跑向那头，再从那头跑向这头。

　　路过的大金毛看到我们，汪了一声。
　　蛋挞立刻：“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三）

　　而后大姨家又有了第二只小狗，小狗是亲戚家养的，主人家兴致一时起一时落，随随便便养了，又随随便便遗弃。

　　大姨不忍心小家伙流浪，可是已经养了一猫一狗的家又实在周转不开，于是夏天的开始，我妈照常给我发她早上遛弯的视频，视频主角却不再是路边的花花草草，而是一个巧克力色的小家伙。

　　小家伙叫飞儿，是个女孩子，因为年纪小毛发还没有完全蓬松开，虽然和蛋挞一样都是泰迪，但性格要温顺很多，飞儿这个名字是我大姨起的，因为她跑起来两个耳朵向后飞着，像两个小翅膀。

　　我的惊喜只绽放了一瞬，我知道我爸不喜欢小动物，而我妈虽然喜欢，却并不是个耐心合格的主人，我不确定她能在我家待多久，所以不敢贸然递出自己的喜欢。

　　因为期末考试和实习的缘故，一直忙到七月中旬我才回家，刚下电梯便听到狗叫声，我插上钥匙打开门，和地上瞪着门口的小家伙四目相对，小家伙看到我，用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我，安安静静的，像是在好奇为什么我身上会有主人家的味道。

　　我妈一把从身后抱起她，诧异的看着我和舍长：“我们飞儿咋不叫你们呢。”

　　飞儿性格温顺，护家护主，但是对男性全无好感，只喜欢女孩子，这里的男性甚至包括整日在家里活动的我爸和我弟，于是家里的战局一时间发展成——我爸训我妈，飞儿和我妈一起回击，我弟气我妈，飞儿跟着我妈一起训我弟。

　　“你看看你看看。”我开心的指着飞儿对舍长说，“不愧是我家的狗。”

　　舍长伸出手，小心的把她抱起来，飞儿一动不动的卧在她怀里扮玩具，下巴搭在舍长的胳膊上，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我伸出手摸她的小脑瓜，能在手心感觉到这个小生命的热量。

　　“给我抱抱。”她落在我怀里，小小的一团。

　　（四）

　　实习公司有个同事叫林林，家里养了三只小博美，因为拍摄需要她有时会带最聪明的“鸡腿”来公司，女生们群起而抱之，狗子被撸的生无可恋。

　　我抱着鸡腿和林林吹我家小飞儿：“我家也有狗，是个女孩，也和鸡腿一样、特别乖、从不吵人。”

　　实习结束我没有着急回学校，住在家的那段日子每天过得非常规矩，早上按时起床，给自己煎一个溏心荷包蛋做三明治，上午和下午都用来还债赶稿，若是饿了就煮一碗珍珠芋圆，浇上酸奶和红豆酱，有时也会做一些西米和烧仙草，晚睡前的两个小时用来做运动，运动前的饭后时间便跟着妈妈带飞儿下楼遛弯。

　　我的作息一路朝着中老年阶层发展，健康的令人发指。

　　我和我妈散步聊天，飞儿带着蓝色的发光项圈在草丛里溜溜哒哒，我兴致来了和她赛跑，小家伙跑的卖力又投入，但只要离开我妈的视线便会立刻停下来，果断扔下我回去找我妈。

　　我：“白眼狼！谁平时偷偷给你好吃的的！”
　　飞儿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见我训她，立刻无辜的看着我。

　　有一次遛弯途中，我妈接到电话要去小区门口取东西，她把绳子和飞儿交给了我，飞儿不干，扯着绳子追着我妈狂奔，奔到楼下我妈没了踪影，飞儿急的围着单元门打转，不愿意跟我走，也不敢贸然上楼。

　　我知道她在找我妈，于是指着电梯口告诉她——“妈妈上楼取车了，马上就下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

　　不一会儿我妈推着车下楼，飞儿眼睁睁看着我妈骑上车离开，她追着我妈的方向跑了几步，然后求助的看向我，我抱起她，她在我的怀里乖乖卧着，眼睛一直看向我妈消失的方向，像个等妈妈回家的小孩子。

　　我还没回家的日子，我爸也曾加入过晚饭消食大队，飞儿虽然不喜欢男生，更不见得乐意我爸跟着，但一路都尽忠尽职的当着纪律委员，严禁掉队情况的发生，一旦我爸停下，她就立刻跑回去朝着我爸“汪汪汪汪”，直到我爸再次跟上来。

　　我妈说，谁是自己家里人，飞儿心里有数。

　　（五）

　　养狗自然避免不了口令训练，蛋挞皮实，是个淘小子，两年过去，那些行、卧、作揖、握手的口令到现在也没学会几样，于是大姨和我妈把希望寄托在了乖巧听话的飞儿身上。

　　可能是太小的缘故，飞儿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两腿站立，我妈拿出食物希望她站起来作揖，她开开心心的跳起来，弹簧似的往人身上扑。

　　“蹦”是她用来表示开心的方式，大姨来我家时、我回家时、我们拿出好吃的时，她一边高兴地叫着一边蹦到人的腰部，大耳朵上下飞舞来展现自己的愉快，大姨没办法的扔下手里的东西抱起她，她在人怀里探着脖子摇晃，因为下巴短的缘故张开嘴嘴巴会变成弧形，像是在笑。

　　我开玩笑的说过，小家伙不该叫飞儿，应该改名叫弹簧。

　　相比家人，我对她的要求少些，也不期盼她是只多聪明的狗，当人压力那么大，当狗还不能开心点嘛，我就希望我们飞儿是个傻乎乎的小姑娘，高兴就好。

　　我炖排骨，她闻着味在门口不肯离去，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眼睛里写着骨子里的馋，我趁着还没放盐夹出一块给她，悄咪咪的和她说：“偷偷吃，别让你妈知道。”

　　然后说不清是告诫她还是告诫自己，例行公事的加上一句：“就这一块啊，不准来了。”

　　过一会儿我推开门，她果然又跑来蹲着，见到我再次露出期待的表情，整个人跟着我手里的盘子走。

　　“都说了没有了！”
　　她用眼神表示自己的饥饿。

　　“真的不能给你吃了！”
　　她用眼神表示自己的可怜。

　　我吃一口，她蹦一下，吃两口，她蹦两下，我一个靠武力值行走的暴躁少女，训人吵架向来是一把好手，却被一只小狗逼得求饶，然后在偷偷给她吃的时被我妈抓住，劈头盖脸的挨训——怪不得我啥啥都教不会！都是你惯的！

　　我妈教育我弟是个软性子，面对飞儿却有定力狠下心，而我在我弟心中是比班主任还年级组长的教导主任，小嘴一张叭叭叭能教训他两个小时，却拿飞儿全无办法。

　　我爱吃水果，飞儿也爱，于是我俩分享同一个李子，我看电视时她坐在我腿上陪我一起，我抱着她剥橘子，我一口她一口，剥慢了她也不会着急。

　　我弟被老师开回家反思，两三天里闯了不少祸事，我妈坐在沙发上训他，飞儿跳上我的腿，把训斥当成催眠曲，困倦的趴在我的胳膊上睡觉。

　　我幻想中的、美好的、稳定的、幸福的未来大概就是这样的，养猫养狗，看书画画，工作累了就抱着猫看电视，气的狗汪汪叫，或是抱着狗听音乐，接受猫的死亡凝视。

　　我觉得这些很有意思，也觉得小猫小狗会是我未来的家庭成员，狗狗一定是个好脾气的，不一定非常聪明，但只要我一喊，立刻就会朝我跑来，而猫白日里可能淘气傲娇，但晚上会是个需要人陪着睡的可怜鬼，他会和狗狗打架争抢，到底谁有和我睡的权利。

　　他们和我同吃同住，分享同一份食物，分享彼此的生活，然后成为彼此生活的一部分，我觉得这很美好。

　　连名字我都想好了，小猫叫潘多拉，狗狗叫A梦，我曾经把潘多拉和A梦送给《小世界》里的萧绪，同时送给她靠海的小房子、自由的工作、有趣的朋友和随心的性格。

　　我把我对未来的想象给了她，总有一天我能拥有和她一样的生活。

　　父母那一辈把人和动物分的很清，至少我爸妈对于小动物的定义永远是宠物，家的组成成分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两腿动物，宠物再怎么可爱讨喜都只是一只小畜牲。

　　这是观念问题，没办法评判对错，就像他们不理解我为自己规划的未来里率先出现的是小猫小狗一样。

　　有时候飞儿追着我跑会让我想到七月，那只坏猫从不会做这样有辱猫面的事情，但是飞儿过来讨吃的他没准会梗着脖子看，然后露出一副我才不想吃的大爷样。

　　我也暗暗的想过，如果七月还在就好了。

　　（六）

　　因为体测的缘故，原本十一月回校的计划提前，十月中旬我回到宿舍，开始另一种规矩的老年生活。

　　按时跟着考研的舍友们起床，早饭是面包片和火腿肠，之后是瑜伽垫上的晨间运动，上午和下午照常是我的还债时间，考了深水证，每两天去游一次泳，晚上九点大家陆陆续续回宿舍，我一边听大家聊天一边拉伸肩颈，洗漱完按时睡觉。

　　我能以作息提前衰老为由提前退休吗，养老生活这么舒畅，我之前为什么会是个半夜三点看小说的熬夜少女，我要是早点领悟到早睡早起的美妙至于年纪轻轻眼袋垂到苹果肌吗！

　　菠萝那段时间迷上了美妆视频，每天晚上回来都要拉着我陪她看，那天我们闹着说话，准备洗漱完看电脑，我妈忽然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照片上飞儿躺在窝里，肚子上被咬出了一个血洞。

　　（七）

　　晚上我妈带着飞儿遛弯，郊区有人养了两条逮兔子的大型犬，没拴绳，见到飞儿冲过来就咬，具体情况我不得而知，只能从我妈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推断出这些。

　　当时天色黑，我妈和我一样夜盲，飞儿也没有表现出不适，回到家才发现肚子被咬出了一个血洞，我弟吓得连忙发消息给我，那时候飞儿已经很虚弱了。

　　大姨带着飞儿去了医院，我打电话给她，她没接，不一会传来回信，大狗牙尖，一口下去咬烂了飞儿的肚肠，情况很不好。

　　我几乎能想象出飞儿在医院的样子，我家医疗条件并不高，救治动物的水平可能更不济一些，这种诊断基本上就是判死刑，最多是缝上飞儿的肚子，让她走得完整些。

　　我那时候想的第一件事情是，缝针打麻药了吗，会不会疼，我小时候缝针因为麻药不足痛的死去活来，七岁便是觉得人间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不一会儿大姨再次发消息给我，好不了就好不了吧，这东西就是骗吃骗喝骗感情，也别抱怨你妈了，她更心痛，谁都不乐意。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家都能看出我对飞儿的喜欢，大姨之前总和我开玩笑，说我是飞儿在家里横着走的底气，事到如今她们纷纷来安慰我，我妈拍了手上的伤口给我，她去抱飞儿时飞儿以为是大狗，张嘴把我妈咬伤了。

　　“打针了吗。”
　　“打了，你就知道关心小飞都不说关心关心老妈。”

　　我妈说：“明天开始我天天在大道上等着，非得找着那两个死狗，给我家飞儿出出气。”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我理解她的软性子和好脾气，若说要和人撕破脸，也只可能是我，不可能是她。

　　后来的半个月我没有联系我妈，我知道飞儿已经走了，有可能是在受伤的当晚，有可能挨着疼痛熬到了第二天天亮，这事不能细想，人的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我在学校的日子照常进行，连载的内容写到跳楼突然卡壳，删删改改进行了好多天，我买了数位板准备画画，看完了一直想看的电视剧，拔草了好几家一直想吃的店，也和小刀去看了想看的电影，并且和菠萝约了十一月要去看的另一部电影。

　　同时在这些天的空隙里，继续构思下一个故事的内容，感叹各路神仙的才能，琢磨着怎样找到那两条狗，怎样杀掉那两条狗。

　　我是有杀心的，杀心、杀狗、一命抵一命，我清楚我还处在以牙还牙以暴制暴的年纪，更清楚自己不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好人”个性，至少在《过期》里，我诚实的面对我自己。

　　（八）

　　刚好又是十月份，和七月离开在同一个时间，难过是难免的，但如今已经学会一边难过一边好好过日子。

　　七月离开时我人在秦皇岛，飞儿离开时我人在学校，如果我在家可能事情会有转机，然而凡事没有如果。

　　或许我们注定缘分太浅，老天爷特地把我支开。

　　实习结束刚好是十月一，回家前一天我妈发了飞儿的照片给我，小家伙缩着前腿靠在沙发上，全身的毛都被剃了，只剩个毛茸茸的脑袋，格外可怜的看着镜头。

　　我一口气憋住差点背过去，震惊程度等同于有人给我剃了光头——人家一好好的小姑娘，不要面子的！你们对人家做了什么！

　　而后我回家，大姨止不住的后悔，她带着飞儿去理发，理发店老板随口一问是不是胎毛，她没过脑子点头，不知道怎么就决定给飞儿全身剃光，结果刚好赶上第二天下雨降温。

　　飞儿恹恹的躺在窝里，不吃饭也不理人，听到这话全无反应，大姨心里咯噔一下：“得，这不是抑郁了吧。”

　　蛋挞小时候也剃过毛，大姨忘了和表姐对口供，回家我姐见到光秃秃的蛋挞，立刻：“哈哈哈哈！”

　　蛋挞为此抑郁了好几天，火腿肠都不香了。

　　那天我从北京回家，二姨一家送我回来，大姨一家来我家过国庆，一家子人怕飞儿抑郁，围着飞儿夸她好看，因为降温，她不停的发抖，于是大家用小被子把她裹在怀里，只让这个团宠露出一个小脑袋。

　　吃过饭，我姐惊呼一声，说飞儿肚皮上长了好多红点点，大姨二姨我妈我姐闻声立刻把飞儿按在床上，团团围住查看病情，大姨给医生打电话，我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女孩说，她的好朋友很多年前就去世了，那个朋友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未来，但是女孩回忆起她们之间的交往没有遗憾，在她们彼此陪伴的时光里，两个人都付出了足够的爱。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我和飞儿彼此陪伴的时光很短，但我们没有遗憾。

　　当个大人挺好的，人能找到很多好好生活的理由，小屁孩时家长说长大就懂了的事情，长大后是真的懂了。

　　（九）

　　十一月到来我回家给我妈过生日，放在客厅里的飞儿的窝和饭盆已经被清理干净，没有人提起飞儿，好像这个小家伙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家里仍旧到处都有她的痕迹，柜子里有她穿过的小衣服，架子上放着大半袋狗粮，冰箱最上层是她喜欢的磨牙棒和火腿肠，我心里难受，一直恹恹的。

　　周六大姨来我家，看见我的样子，悄悄避开我拉着我妈问话，对话内容能够想象，同时我也明白，飞儿是真的走了。

　　午后我出门踩点，等电梯时还是哭了一会儿的，我忽然想起曾经大姨养过很久的狗狗“小不点”，那也是只漂亮的小妹妹，养了很多年，黑白花色，长毛，面相有点像蝴蝶犬。她们一家来我家过年，小不点突然就跑丢了。

　　这么多年大姨和表姐从来没有提过她，以至于我都忘了大姨家曾经养过狗的事情，她们当年也一定像我一样难过，然而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我一个人在小区里闲逛，提前为第二天的拍摄踩点，那天是重度污染，雾霾严重、天色阴沉、远处树上的枫叶猝不及防的砸向地面，叶子很大一片，早就被吹干了水分，砸向地面时居然能发出清晰的声响。

　　那时一首歌结束第二首歌还未响起，落叶的声响让我回过神来，耳机里慢慢传来钢琴的声音，我心想这曲子真的很像秋天啊，然后低下头，看见页面上的黄绿色，以及春日和樱花的字样。

　　我一路踩点走向小路，小路通往田地，几只野狗可怜巴巴的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我拿起手机想要拍张照片，却吓得他们停下动作，呆滞又警惕的看着我。

　　二十岁后，我决定每年都拍一组照片记录当下，糯米是我最近认识的女孩，小我两岁，如今大二，是个还在学习阶段的可爱姑娘。

　　我们周日拍摄，一早我起床，原本说好会在周六夜里结束的雨仍旧下着，天气软件显示，未来两小时持续有雨，十一点放晴，半小时后我再看，变成了十二点放晴，又过了半小时，放晴时间干脆移到了下午两点。

　　手机页面上的小太阳不断后移，我苦着脸联系糯米，她因为大雨打不到车正面临赶不上火车的困境，我两眼一黑，开始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

　　火车发车前十分钟糯米终于传来好消息，而后快到我家时，天气已经彻底放晴，她拍下路上的阳光给我，一直感叹我们两个的好运气。

　　我们在下午阳光最好时爬上水库堤坝，下过雨的树林和公园空气冷冽干净，糯米一路走一路拍，时不时停下来说，真美啊。

　　是啊，真美，大片落叶被打落在地，整个堤坝后的林地金黄一片，是适合韩剧男女主告白或者接吻的美好场景。

　　午后我们去小吃街刷街，街上有很多流浪狗，我和糯米拿了饼干和水给他们，一个阿姨抱着一只小狗路过，流浪狗羡慕的看着，却也只能看着。

　　回校的车要经过一大片田野，秋天正午的田野到处都是发白的黄色，飞儿的玩伴里有只叫点点的，毛发就是这个颜色。

　　点点在主人家的待遇比飞儿更像个家庭成员，我们遛弯时遇到，两只小狗追着玩，点点的主人是个和我妈年纪相仿的阿姨，阿姨说，点点很馋，她家饭桌都是有点点的座位的，家人吃饭他就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的看。

　　那天我带了鸡肝，点点闻到味道围着我转圈圈，扒着我的膝盖想看看我藏了什么好吃的，我拿出鸡肝喂他，急的飞儿蹦跶着变身弹簧，她个子小，反应也没有点点快，无论我怎样偏心放水她都抢不过点点，永远一脸蒙圈的看着我。

　　如今遛弯的只剩下我妈一个人，不知道点点看见我妈会不会想要找飞儿，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难过。

　　（十）

　　实习后，我十月四号才回家，错过了家里的螃蟹宴，回家时我嘀咕了一句，二姨听到，隔天就寄了一大箱螃蟹给我。

　　之前飞儿走丢过一次，我妈忙着做饭，没留意，我回家后跟着全家在楼下找，二楼的阿姨站在窗前朝我们招手：“这呢这呢，和我家狗玩好久了。”

　　体测后我和小月去考了深水证，幸运的是深水证不难考，可惜的是深水证上的照片我们带着泳帽，仿佛两颗乡巴佬卤蛋，奇丑无比。

　　回校路上一旁的奶奶拿出手机看视频，对面的爷爷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老伴的手机扬声器，告诉她，车上不能外放，没礼貌。

　　实习公司附近有家肯德基，地铁站出门左拐，一楼没有店面，吃东西必须爬楼梯。

　　我第一次去是在情人节，人很多，负责打包叫餐的阿姨耐心爆表，无论多忙都是笑着的，我来的路上已经点好了餐，因为没算好时间，在店里多等了一会儿，递给我纸袋时阿姨一直在道歉，反复强调下次来最合适的点餐时间。

　　后来我去过很多次，坐在稍远的位置，看她热情的服务每一位顾客，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这一天拥有了好心情。

　　人间热热闹闹的。

　　我的泳镜没有度数，又总是起雾，水下的视线里永远是茫然的白色，憋住一口气在水面上漂着，隔绝了声音和气味，像是进入了影视剧里描述的轮回。

　　我不太相信轮回，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飞儿去了更好的世界，但我会给他们创造一个世界，用我自己的方式，把他们写进故事里。

　　我开始画画了，又给自己制定了更多的计划，糯米的相片三天后才能洗出来，希望到时候会有惊喜。

　　有朝一日七月和飞儿都会出现在我的文字里，或是图画里，那也是惊喜。

　　前段时间和朋友闲聊，两个人约着明年春天要去武汉玩，说不准，没准真能看见樱花，也说不准，还会继续听可以是春天也可以是秋天的钢琴曲。

　　十月过去了，这是我在学校度过的最后一个秋天，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许会在北京，也许已经去了心心念念的南方，生活未知，或许我叼着生煎包在街头晃悠时真能拥有一个的温和无风的春天，到时候一定要迎着春光喝奶茶，也要再次戴上耳机听这首曲子。

　　春秋都是好季节，在我家，似乎秋天的阳光更灿烂一些。

　　新搬的宿舍楼道窗户对着一棵树，天气好时阳光打在上面，整个楼道都是黑的，只有尽头那棵树闪着光。

　　他和我一起，等待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