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2019》林城木森

1、慢慢喜欢你

　　（一）

　　2018年最喜欢的歌是《慢慢喜欢你》。

　　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翻唱的视频，整体色调为灰蓝色，前段没有伴奏，女孩子轻轻哼唱，像是只想唱给自己听。
　　那样甜蜜的歌曲，我却听出了“我喜欢你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可以啦”这样无所谓的感觉。

　　视频中几乎没有男孩子的身影，我看着她在天色未暗将暗时坐在阳台上看窗外，卷起碎发的风还没来得及带走歌声就坠落在地上。喜欢好重好重，它哪里承受得起。

　　女孩子笑的眼睛里装下全部夜色，趴在栏杆上露出眼里的星星。

　　我也跟着傻笑，默默地想，喜欢一个人真的好好啊。

　　（二）

　　作为纯种的，在我妈面前只会表示“老子永远不结婚”的白羊座女生，发出这样感慨的基础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大二下半年，忘了是个什么会议或者讲座，整个教室挤进去上百人，人挤人把空气摩擦出难以忍受的温度和味道，教室里乱糟糟吵得仿佛农贸市场，我们班派出的主持人一直在讲台一侧整理自己的白色衬衫。

　　他很紧张，我淡淡瞟了一眼，草率下结论，然后一头倒在桌子上。

　　好想快点结束，会议还没开始，我已经烦了。

　　那个男生忽然朝着我们走过来，向我身边的一个同学询问了一些事情，我在旁边一边走神一边听，顺带寒暄了一声，大冷天的穿白衬衫真是难为你了。

　　真的只记得这么多了，那么那么重要的时刻，回忆起来，我还要费力的分辨，当时到底是冬天还是夏天，而更重要的一点——他当时到底和谁说话了？说了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们学院有专业学习播音的学生，学院里大大小小的活动基本都是他们主持，那样的身段在讲台上一站，嗓子一亮，台下的观众立刻清醒大半，所以他紧张，也不全是我的猜想。

　　我和舍长出去倒热水，他也去了，排在我们之后或是之前弯着腰接水，我莫名其妙的再次问了一句，穿这么少冷不冷。

　　同样的，我再次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每个人的暗恋都这样莫名其妙吗？还是仅仅因为我是白羊座？

　　他在讲台上讲话，台下没有多少人在听，除了前面仰着脖子认真注视同时施加压力的老师，身后的所有人都在刷手机打瞌睡。

　　我看着他在半脱稿的状态下冷的有些委屈，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次课堂作业。

　　那节课大家以PPT形式向全班展示作业成果，许是那次作业真的简单到没有看点，所有人都做得敷衍，PPT简陋寒酸，大家从上台到下台不超过五分钟的时间，只有他是个意外。

　　他做了一份详细精致的PPT，文艺风，运用了一些小技巧，总体干脆利落清爽。

　　我当时对他毫无兴趣，只是坐在后排沉思，他和剩下包括我在内的五十多人，绝对有一方做错作业了。

　　肯定是他，肯定是。

　　然后自惭，以后还是认真点吧，有点丢人。

　　（三）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中想起这件事，我看着台上的白衬衫男生，表情有那天的凝重，也有一大坨不解。

　　然后拿出手机隔着一排排脑袋拍下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看着照片中刚好退场显得有些佝偻的身影，问自己，你在干嘛。

　　后来好像总是能碰到他，虽然我们同班，大学两年，但只是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因为报人名认识的陌生人而已。

　　我们学校出奇的大，男生住在二食堂一侧，女生住在一食堂一侧，从一食堂走到二食堂，能要了很多人半条命，更不用说图书馆超市和教学楼。

　　根本碰不到！

　　校内如此，就不用说校外了。

　　所以大二上半年，我即将迎接我二十岁生日的那段日子，我一度觉得自己有些撞邪。

　　第一次是在二食堂，闺蜜来找我玩，我们错过饭点挑了没有人的时间去吃饭，远远地，看见他坐在后排很舒服的咖啡座上。

　　像是老天爷逗我玩，平时人满为患的二食堂那天不超过二十人，闺蜜过来催我送餐具，一脸张望，问我，你看谁呢。

　　我淡定的指了指远处，装的非常气定神闲：“哦，那个，是我们班的同学，真巧。”

　　闺蜜：“哦。”

　　哦。
　　哦。
　　哦？？？？

　　你就真的看不出我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表情下的不对劲吗！你看不出来吗！你是不是个女生啊一点八卦修养都没有，亏得咱俩认识了十年，吃饭攒的力气不是为了让你长肉的好吧！

　　我在心里咆哮，毫无控制力。
　　然后拉上闺蜜的手：“走吧。”

　　第二次是生日后，我穿着一件黑色长斗篷和两个舍友上街理发，在吃了汉堡薯条脸上的妆掉的干干净净时才心满意足的回学校，地铁上我们三个分开坐，我手机没电，在座位上闭着眼幻想进入睡眠，忽然听见一个女生讨论学校的一个比赛。

　　是一个声势浩大的比赛，那时候已经出了成绩，我的小组和她处于差不多的境况，我睁开眼，看见了女生对面的，那个男生。

　　我整个人轰隆一声，眼前转出五个雷。

　　然后装出一副一脸认真倾听的样子看着那个女生，睡意全无，只希望她能注意到我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倾听者，最好能问问我，你干嘛盯着我看。

　　先注意到我的反而是男生，他礼貌的和我打招呼，我淡定点头回应，还记得他随口说了一句，你这衣服真有趣。

　　对天发誓我的骄傲控制住我，让我没有站起来给他转一圈看看的念头。

　　但我还是站起来了，装作和那个女生讨论比赛的样子强行尬聊，我们不属于一个学院，比赛项目也不一样，尬聊进行不下去时我平静的转过头，指向远处的小刀和小爷，像是每次和亲戚尬聊时拎我出来救场的我妈。

　　我一个热情开朗、精神状态良好的情况下从不冷场的白羊座，居然沦落到这种境况，我扬起脑袋做最后的挣扎。

　　“你们是从哪回来的啊。”
　　男生答了一个教育机构的名字，说他们两个在那里上课。

　　我真的长叹一口气，我就是那个教育机构和他上同一门课程的学生，两年了，我们居然从来没有选在一个时间段，更重要的是，我居然一直不知道那个机构还有他。

　　下了地铁换公交，我自然和舍友坐在一起，他和女生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我尽心尽力装作和舍友打闹的样子，然后笑着躲避坐到后排。

　　天衣无缝，一气呵成。

　　我当初为什么不去学表演。

　　已经不记得下了公交之后的事情了，同学意外相遇而已，用不着像陌生人般礼貌的再见，我绞尽脑汁的想，终于想起那个机构的试听课，他就坐在我旁边，而那节课我们班的同学，一共只有三个。

　　第三次是我出门上钢琴课，风沙大的像是要给人洗澡，我濒临迟到，随手抓了一件很适合被风吹的无扣风衣，抓了一个马尾辫匆匆出门，灰头土脸、还没洗头，结果一出门就在大门口看见他在等人，我被风裹着整个人被吹成一颗纸皮核桃，皱巴巴的风衣上下翻飞像是要给我助威。

　　他：“嗨。”
　　我入戏的很，热闹的跑的很匆忙，心不在焉而熟络的：“嗨。”

　　然后我就跑了。
　　跑了。

　　真是太没有骨气了，出了学校我走在天桥上看风景，在手机的上课提醒铃声响起时趴在栏杆上看车水马龙，满心忧伤，被大风刮的睁不开眼，还能维持一脸的懊恼模样。

　　在这件事情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喜欢一个人也会变得这样一颗心随时能挤出水，也不知道自己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喜欢上一个人。

　　忒草率了，对于一个出门要提前几个月做计划的人，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天方夜谭，我宁可相信圣诞老人会给我送礼物，都不会相信这个。

　　还有就是挫败，我因为他斤斤计较、七上八下，他却什么都不知道，我分层次诠释的角色形象恐怕他只能看到一个“你们从哪回来啊”或是“嗨”。

　　这算个屁啊。

　　（四）

　　小时候我算是个比较受欢迎的女生，把小学到中学加起来，均分下来每年都能知道一个喜欢我的男生，年少时的告白和暗恋，无论轻重，都或多或少的给了我一些窃喜和骄傲。

　　但我是无法理解他们的。

　　我根本不认识最多只知道名字的隔壁班男生，在我最胖最丑时一见钟情的男生，同学录毕业寄语上把朋友两个字画上心的男生，高三毕业那晚突然告白的男生。

　　多多少少，剔除了抱歉和开心，还有一些莫名其妙。

　　我总能在别人的事情上说的头头是道，指点江山，仗着自己淡定而霸气的样子胡说八道，在每次解析喜欢是什么的时候给出不同的答案。

　　但是到了自己身上，无论是别人喜欢自己还是自己喜欢别人，都只能当个哑巴，露出一脸疑惑的问号。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这总应该是能找到理由的吧。

　　没有喜欢别人的人，也没办法理解别人的喜欢。

　　那还是一直不理解好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啊。

　　我站在十几岁的尾巴和二十岁的开头，把之前欠缺的惆怅全补齐了。

　　喜欢这种事情，我想要一点点弥补，细水长流，而不是一口吞下无法消化。
　　如鲠在喉。

　　可是，喜欢不可控。

　　（五）

　　学校比赛下发结果当晚，小组出门吃螺蛳粉，在小酒馆喝酒到半夜，带着满身一言难尽的味道回家，我抱着舍长，和她说我好喜欢胡夏，也好喜欢那个男生。

　　那时候其实脑子还算清醒，被舍长扶着爬上床，醉意才翻山倒海的袭来，我乱动乱踹，手机啪的一声从上铺摔了下去。
　　那是最后的记忆，我说出来了，终于。

　　舍长获悉我全部的秘密，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喜欢，因为在我讲出这段没法形容的情绪前就已经说了前提。
　　——别问我为什么，我更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

　　她自然不能，她同样面临过喜欢和被喜欢，同样如我一般拉扯不清。

　　她只能一口气叹过三巡后问我：“那你打算怎么办，想办法告白吗。”
　　明白自己没有说清，她又补上一句：“还是得先当朋友吧。”

　　我们还是接近陌生人的关系，先当朋友，这是第一步，那第二步是什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

　　（六）

　　很包容的说，我其实做过一点努力，排队刷卡离开地铁站时，我撇下两个神经大条的舍友，跑去问他笔记有没有记好，我缺了很多课。
　　他摊开双手说抱歉，他们的课时比我们晚很多，帮不上忙。

　　我在我一直很嫌弃的表白墙上发过他的名字，简短的一句话，只说喜欢他的白衬衫。
　　没有回音，石沉大海。

　　在校外买水果遇见一位卖香包的老伯，香包是竹子编的，我和菠萝一人买了一个，我的是个红黄相间的小宝塔——特意错过了心形这种暧昧暗示的形状。

　　我盘算着，像是真的会遇见他一样想象，我要怎样自然地把这个送给他，怎么开头怎样结尾，怎样才能不突兀，顺理成章还能维持我“老子自己过得很快乐才不需要喜欢人”的伟岸形象。

　　这样没谱子的计划自然落汤。

　　谈不上不甘心和失落，我知道想方设法靠近一个人是每个暗恋女生的正常表现，我这样做，这样怀揣希望和憧憬，无非是加入了某个团体的行动大潮，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只是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认真地喜欢着这个男孩子，但并不梦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勾勒出他的性格喜好，但从来不曾真正了解他，好好说句话。

　　我做出各种努力和假设，但每一次都是边做边自嘲，下一次依旧不长教训，死性循环。

　　（七）

　　和一个即将毕业的学姐吃饭，她带给我一束花，切披萨时女孩子八卦的聊起大学的男男女女。

　　我全盘托出，只是并不指望大我一些年岁的姑娘就能帮我解决难题，我们拍照合影，嘻嘻哈哈，在校园里溜达到即将熄灯才回宿舍。

　　然后在熄灯后发微信给他。

　　我问，问你个问题行吗。

　　他问怎么了。

　　我还是耍了点小聪明，问他女朋友是不是我们学院的。

　　是的，都到了这个份上，我都不清楚他有没有谈恋爱。
　　果然，他实话实说，疑惑的回答并没有女朋友。

　　下一个问题自然是，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等待答案的几分钟，我居然没有太多期待，只是内心平静的等待事情的走向。
　　他说有。

　　完全不难过肯定是假的，但我还是郑重其事的告白。
　　这么多年，第一次，向男孩子告白。

　　我说明了自己的心意，希望他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同时为给他造成的困扰抱歉，最后特别强调，不要说出去啊，接下来两年还要当同学呢！

　　他自然是礼貌的说对不起，让我安心。
　　就像曾经的我。

　　喜欢我的人被我拒绝，我喜欢的人拒绝我，这算不算一种因果循环。
　　（报应！这就是报应！）

　　然而戏剧化的事情还在之后，一个学期走到尽头，我在图书馆看书，抬头看见对面一个面貌出众的男生，人有时候就是吃太多导致做事不过脑子，我居然翻出了学校的表白墙，还留了自己早就不用的□□号。

　　发完我就后悔了，反思自己真是闲的。

　　结果这世界闲人不止我一个，□□号莫名多了很多好友，全都不是那个男生，倒是其中一个好奇心贼大的兄弟，和我的同学是好哥们，在我说出假名字之后不依不饶的调查我是谁。

　　而他的好哥们，我的同学，正是那个男生的舍友。

　　万一让他知道......万一让他知道......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啊。

　　都这个时候了，我居然想的是个。

　　（八）

　　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我们暑假回家，他网上的消息少得可怜，自然是没有给我窥探的机会。开学再见，我原以为会淡下去的心绪居然还堵在那，一大团，咽不下去。

　　其实我知道这样的暗恋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自己幻化出的人，他本身性格也许和我喜欢的相差甚远。
　　他的舍友和我一个社团，在我看似无意的几个诱导问题下，舍友把他们全宿舍的家底讲了个干净，而那个男生正如我预知的那样，和我想的并不相同。

　　甚至有些地方完全相反。

　　可就算知道这些，我还是会想起仅剩下的几个片段。

　　（九）

　　一个是开学时他介绍家乡美食，最后忽然说，如果大家想吃，可以坐火车去吃——全班哄堂大笑。

　　一次是大二开学，我PPT中的一段视频偏转了九十度，他坐在教室正中间，和所有人一起歪着脑袋看大屏幕。

　　还有告白后在图书馆，我在一旁搬重物，他离的最近，在所有人分身乏术时伸手帮忙，像是真的不记得我告白的事情，也像是一种更高级的避嫌。

　　我们之间的事情挤啊挤，也无非是一些没看点的边角料。

　　可我还是喜欢，告白被拒也喜欢，形象破灭也喜欢。
　　那团莫名其妙的情绪就那样卡在我的嗓子上，扯动我的面皮让我做出微笑的样子。

　　暗房里老师给我们讲解产品摄影的拍摄方法，他坐在正中间，因为是前排唯一的男生总是被老师叫去帮忙，平均五分钟一次，是无聊课堂上非常好笑的频率。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老师再次喊他的名字，我和外宿的女生开心大笑，分摄影棚时还是会留心他的去向，在楼道里遇见要维持一整张面孔的若无其事。

　　告白之后，我原以为能减轻的症状并没有好转。

　　毕竟，我可以被拒绝，但是喜欢不可以。

　　它仍旧存在，我没办法让它消失。

　　（十）

　　因为要洗澡匆匆忙忙从图书馆跑出来，小说结尾的部分只看了个囫囵，我穿着一身日系运动装扎着两个小辫子在马路上撒欢的脑补，男生和女生，究竟怎么样了，飞的很低的飞机从头顶飞过，我从左转到右仰视整个天际，宿舍楼下，和我告白那天一样，全是金色和黑色交杂的树影。

　　这就是2018年了。

　　摄影课开始前，我环顾四周没有见到他，拉着小爷到上楼的路上趴在窗前看楼下，窗子下是块四四方方的石砖地，路过的女生问我们在看什么。

　　我大声回应：“看青苔啊，石头上有青苔。”
　　余光还是会不自觉地飘向那个男生。

　　在看青苔和窗外，
　　在看窗外也在看你，
　　还是会慢慢喜欢你，
　　就算没有傍晚会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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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18结束了，2019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