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旅途》瓜凉子

1、她的结局

　　有时候温全真的想时光倒流回到过去，做一些她当时来不及做的事情。也好过现在在这里痛苦，愧疚。

　　今天是姐姐的葬礼。姐姐是女的，所以不能葬进宗族的祖坟里。

　　她们一家另外在墓园买了一块地，将姐姐葬在那里。

　　看见姐姐的遗照，温全还是忍不住眼眶含泪。心中充满无限的内疚与悔恨。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当时一定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一定会更加珍惜与姐姐在一起的时光。

　　葬礼上有很多人，亲戚的人都来了，他们穿着黑衣服，看着墓碑上姐姐的笑脸。有人忍不住低声啜泣，有人不忍的扭头想遮掩悲伤。可温全不在意，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温昕是个很温柔的人，这是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她总是带着笑脸，为人和善。基本上没有人见过她发脾气，就连温全也没见过。

　　虽然温昕只是一个公司的小职员，工资也不高，但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父母让她放弃喜欢的文科选择更有前途的理科的时候，她没有抱怨什么；母亲日常琐碎的念叨，她也没有跟妈妈顶嘴；温全在家时不时的嫌弃她时，她也只是一笑而过。

　　感觉她的坏脾气都到了温全和她妈妈身上。

　　只有那一次，却叫温全记了好几年。

　　“走吧。”母亲推了推好像在发呆的温全，面露不忍。

　　她知道这个孩子自温昕患病以来的内疚与自责，就连她自己有时也忍不住暗暗责怪。但她知道温全并没做错什么，要说错，他们应该都有错。

　　“走吧，也是该走了。”温继峰看着这对母女，又垂下头。本来是一家四口啊…

　　车上的气氛凝重，三个人都沉默着，没有人愿意开口。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生命的逝去。

　　“二狗！贴贴！”

　　“别玩啦，快过来做家务。”

　　“全全，陪我出去玩玩啊！”

　　“温全，你说，要是当时你陪我去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啊…”

　　“温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温全…”

　　温昕的话不停地在温全的脑子里回放，温全没有哭。她只是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全全，你先回家，爸爸妈妈还有别的事做，好吗？”

　　车停在家门口，温全朝父母点了点头，向家里走去。

　　“姐…”

　　温全没有回自己房间，她的房间太冷清了。

　　温昕的床上有两个枕头一床被子，浴室里也有两套洗漱用具。

　　自从确诊癌症晚期到现在，温全一直和温昕一起睡，不知道是想珍惜最后的时间，还是想减轻内心的愧疚感。

　　温昕是鼻咽癌晚期。发现的那天，她只觉得半边脸有点僵。

　　“二狗，我感觉这边脸僵了一样，什么情况啊。”

　　温全没上心，应付温昕，“是不是你睡觉的时候脸压到了啊。”

　　虽然好像在关心自己的姐姐，但是眼睛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她知道自己很敷衍，但是并没打算改。

　　温昕坐在沙发上，揉着僵着的半边脸，也没有再说话。

　　后来，温全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好，又放下手机，看了看温昕，“要不问问妈妈？”

　　这时候她已经有点上心了。

　　“算了吧，他们肯定忙着呢。要不你陪我去医院看看？”

　　温昕怕出什么事，所以想妹妹陪着自己去医院看看。这很正常，也很寻常。

　　但是温全是个怕麻烦的人，医院里家里有点远，她不想去。

　　“要不就去下面社区的医院看看吧。”

　　这么提议着，她觉得自己说的很对。反正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去社区的诊所看看就好了。

　　“可是…”温昕皱着眉，好像想反驳，但最后也只叹了口气。

　　“那就去社区医院吧。”

　　谁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温全没有，温昕也没有。

　　社区最后也只说是偏头痛，开了一些药。

　　“我就说没什么事嘛，用不着去医院。”

　　那时的温全还在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她不知道自己可能要为这个决定后悔一辈子。

　　“是啊是啊，我的二狗最聪明啦。”

　　温昕也松了口气，幸好只是偏头痛，要不然…

　　甩了甩头，把奇怪的想法压了下去。

　　身体没事就行了。

　　“真是个傻子啊。”

　　温全躺在床上，自嘲了一句。

　　如果当时去医院检查，情况也许会好上很多吧。

　　她觉得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当时的情景，她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这六年她一直在后悔，后悔当时的决定，后悔对姐姐表现出的不耐烦和敷衍，后悔很多很多。

　　但是再后悔，温昕也是回不来的。

　　所以她无法原谅。

　　她还记得高三国庆放假的那天下午，她兴奋地收拾完书包，拿着手机在走廊上看喜欢的博主更新的视频，突然母亲就打来了一个电话。

　　“全全，你姐她，生病了…”电话中女人的声音透着明显的低沉和沙哑，让温全不禁疑惑。

　　“啊，姐她生病了？没事吧？”生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没什么好讲的吧。温全这么想着，潜意识却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你姐癌症，晚期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啜泣起来。

　　“怎么突然就癌症了啊，怎么就晚期了啊她才二十多岁啊，这么年轻，怎么会得癌症啊，怎么会…”

　　耳边的哭声和女人的念叨声还没停下，但温全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癌症晚期？谁？温昕？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她下意识的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想开口问母亲，却发现喉咙已经哑的不成样子。

　　“妈…”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想相信，但她知道这是真的。

　　温昕病了，癌症晚期。

　　就在刚才，她还在为接下来的几天假期感到愉快，但现在，只有喑哑的声音和滑落的泪珠明白他的心情。

　　为什么突然这样？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这不是只是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面的情节吗？这不是只是别人家的事吗？

　　温全听着电话，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像是被定身一般。

　　“温全？你怎么了？没事吧？”

　　班上一个玩得好的女生过来拍了拍温全，侧身看才发现，温全哭了。

　　她顿时感到棘手起来。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不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温全。

　　何诗易在那束手无策的时候，温全先开口了。

　　“我知道了，妈。先这样吧，我收拾收拾东西，先挂了。”

　　整理好情绪吧，现在还是在学校呢，别这么丢人。

　　温全擦了擦眼泪，对着何诗易说，“没什么事，就是我爸叫我国庆去补习，我气不过跟他吵起来了。”

　　听着这样的解释，温全也不知道何诗易信不信。

　　“原来是这样啊，是家长会做的事。不过还是跟你爸再说说吧。本来高三假期也不多，该放松的时候就要放松嘛。”

　　这是接受这个解释了。

　　温全朝她笑笑，表示自己会再跟父亲谈谈。

　　拿好书包之后，温全走去校门口等她爸来接她。脑子里一直循环着母亲的“鼻咽癌晚期”。

　　她的眼睛还是很红，所以她低着头，不希望被人看到。不管是泛红的眼眶，还是她脸上的悲伤与痛苦。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温全上了车。关上车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妈说姐姐癌症晚期了？”

　　温全看着父亲开车的背影，问着这个让她的心撕裂开来的问题。

　　“是啊。”温继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长叹了口气。人到中年，更希望家庭幸福美满，儿女健健康康。几十年来都是这样的。

　　“什么时候的事。”温全问道。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癌症晚期了。前期不应该也有些什么症状吗？

　　想到这里，温全突然顿住了。随后又忍不住攥紧了裤子。

　　难道…

　　不会的，不可能。

　　“就九月份的事吧。九月中突然跟我们说脸很痛，就带他去医院检查了。结果后来检查说是癌症，又转去市医院治疗。”

　　说到这，即使温继峰向来能很好地隐藏情绪，这时也被温全听出了他语气里掩盖不住的沉痛。

　　是红灯。

　　温继峰转头看向后座的小女儿，缓缓说道：

　　“本来不想告诉你，是想着你现在高三，要专心复习。但是后来，”

　　温继峰顿了顿，“我和你妈妈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而且你也不小了，我们相信你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若是平时，温全听到这些话一定会感到高兴。因为父母是在承认他成熟了，长大了。

　　但是现在，她想着那件事越来越大的可能性，她只想让父母骂她，狠狠地、不留情面地骂。

　　“唉，怎么突然就得这种病呢…”

　　只有温昕和温全两个人知道，这病来的不突然。他提前就表现出了症状。只不过他们都没怎么在意。变成现在这种情况，理论上说温全没犯什么错，她只是怕麻烦。

　　但是一想到本来可以提前治的病，拖着拖着变成了晚期，她就想抽死自己。

　　不就是去个医院吗？能有多麻烦？现在姐姐癌症晚期你高兴了吗？

　　温全自顾自的想着，在自责悔恨的漩涡中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