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虾饺儿

1、淮阴古道闻狐妖

　　淮阴有山名曰凤鸣。

　　相传百年前淮阴突发尸疫，之所以唤作尸疫，也不全是尸体游走，只是丢了意识的活人和尸体没啥两样！居于此处的玄门世家无法只得日日设坛祭日，不料祭来一只火凤凰，自东面鸡鸣山而来，不是其它，正是妖王火离，那火凤凰所到之处，一片绯红，点点金色灰烬落下。

　　此谓凤凰涅槃！

　　失了意识的走尸全都昏昏倒地，死人依旧是死，活人三日后醒来。

　　众世家对此议论纷纷。

　　“这妖竟是只好鸟？”

　　“你说它是何居心，想让我等对其怀有愧疚之心，再不猎妖？”

　　“不知不知，人家或许真心想拯救苍生”。

　　“可笑可笑”。

　　“依我看，那场尸疫就是因它而起！”

　　但寻常百姓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妖是人是鬼，能救人的，都是仙！为纪念这只火凤凰，淮阴的百姓将鸡鸣山改名凤鸣山，在山上修建了一个火凤凰坛，称其为凤仙。

　　可惜此事后来在世家编年书卷中只留下了六个字，“火离自焚疫平”，单从字面上看，不知究竟是因火离才有了这一场尸疫，还是因火离才平息了这一场尸疫。

　　毕竟，道妖殊途，玄门世家眼中自己才是正道才是中心，妖嘛大多都是恶的。

　　再说凤鸣山，山南算人界之地，山北却算妖境之地，又称秘境，北边多妖物，各种大妖小妖花精草精，山路极不好走，走着走着似鬼打墙了走不出去，也传了不少山精吞人，恶鬼勾魂，凶煞讨食的故事，总之是个晦气的地方，然越是如此，也就越是有人要去。

　　世之奇伟瑰丽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猎奇之心作祟！更因此地多妖物，妖兽身上有宝！

　　故而百年来猎妖之风盛行，养妖之风更是风靡，世家公子们把那些身上有宝，用来解闷逗趣，还可使唤来当作活武器的妖兽称为“灵宝”。

　　惊蛰之时，春水初生，万物躁动，是凤鸣山妖物最盛之际，也是凤鸣山人声最沸之际。

　　*

　　又恰逢三月，柳絮纷飞，花香流窜。

　　淮阴古道上两个少年郎和一个姑娘并排而走，三人此番便是去凤鸣山抓灵宝。

　　为首着金丝长衫，小金冠束发少年乃是晏家大公子晏景裕，剑眉星眼，一表人才，这位公子出生以来就名声在外，不因样貌出众，也不因身手术法了得，只因他是锦城晏家的长公子!

　　晏家行除妖却祟之事，行善积德，名声卓著，晏家主成婚三十年，半百才得子，对这位公子疼得不得了，自小便是个指使别人的主儿，人背地里又称他孔雀。

　　孔雀开屏，尾巴翘的老高。

　　偏偏有一人打趣他“金鸡”。

　　此人乃是他同异母的弟弟晏满，秉承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圣人古训，晏家主在喜得一子后的次年，于瀛洲城五年一次的的清平宴上和瀛洲莫家的一个丫鬟相互喜欢上了，晏满便是那丫鬟所生，莫家想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如藏着掖着，但又想着总不能一直替别人养儿子吧，晏满五岁的时候被晏家领回去了。

　　自此，孔雀专宠的局面被打破！好吃的得分一份给晏满，好玩的得分一些给晏满，晏满也是个不客气的主，别人给他东西，收，别人不给他东西，可这东西自己实在喜欢，讨。

　　脸皮，厚。

　　这位公子喜欢的东西还特别多，喜欢喝不归楼的将军酒，喜欢听百花深处的折子戏，喜欢会友堂大小牌的赌法，此类种种，不计其数，最喜雕刻之术！

　　因手艺精湛，生来手腕处上又有一朵小花模样的胎记，故人明里背里又都称他“小花爷”。

　　两位公子性情大相径庭，但都是好公子，山好水好，一路甚好。

　　既晏景裕接连打了五个喷嚏后，小花爷晏满笑道:“哥哥，说了让你戴斗笠你不戴”。

　　纵晏景裕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有些事情也奈何不得，比如一到春天一碰柳絮，瘙痒难耐，严重的话就起红疹子。

　　走在前头的晏景裕扭头，“草，别叫我哥哥！恶心！”

　　晏满笑得更欢了，“你不就是我哥吗？！”

　　晏景裕微红的脸立马黑了，让晏景裕生气的方法有许多，最简单的便是叫他哥哥，屡试不爽，不喜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其次，最紧要的原因却是三年前某日晏景裕听得晏满跑去看戏，好胜心作祟担心那家伙打着看戏的幌子背着自己偷偷练功，便也跑去了百花深处寻他，好巧不巧那日的戏《槐荫》说的是薛家公子和捡来一小童的故事，戏中两情男子情投意合，一位称另一位哥哥。

　　此戏评语，“本是善心，却酿恶果，公子有情，小童有意，本都无错，应成佳缘，天不做媒，双魂归尘”。

　　瞧这，不是断袖嘛！

　　自此，晏景裕便不再让晏满喊他哥哥，这个词他喊出来，奇怪！恶心！可晏满见他生气愈发爱叫，没毛病啊，他不是他哥吗？还是名正言顺的。

　　“你再叫，信不信我砍了你”，少年满脸青红相交，气急败坏抽出腰间佩剑，此刻一只手却轻轻地覆在了他握着剑柄的手上。

　　“景裕，阿满，你们两个又胡闹了，这有什么好闹的”。

　　晏满悻悻道:“师姐，你见着我胡闹了吗，早前我就说这个时节出来，那家伙肯定害柳藓，让他戴斗笠他不戴，我热脸贴了冷屁股咯”。

　　师姐还未复，孔雀哼了一口气，又暴躁了起来:“你说谁是屁股？你……得意了吧，就算害了柳藓，本公子抓到的灵宝也定比你强”。

　　孔雀平生所好唯二，其一是好胜，胜人胜妖胜鬼，其乐无穷！

　　晏满双手背后交叉，无所谓道:“我不和你比，灵宝通灵，景裕哥等会儿应能抓到很多刺猬”。

　　师姐无奈摇头道:“都安静一会儿，我带了些荨麻草，景裕不舒服的话，要不先抹上”。

　　荨麻草治柳藓，可晏景裕撇头:“不涂，这还没冒疹子”。

　　晏满接道:“涂了脸就绿了”。

　　“你滚！”

　　师姐一把将晏满扯到身后，道:“你们两个都别说话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景裕大眼，晏满小凤眼。

　　话毕，晏景裕赶前走去，他不怕师姐，就是听师姐的话而已。

　　既唤作师姐自然就是比他们早入门求道的，除妖求道之风盛行，晏家和众玄门世家一样，办了个讲学，教剑，画术之处，但凡有志于修道除妖的都可入门，又因当地大才子曾写了一句诗，“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求道之人最终所求不就是飞升！是以晏家所创门派名曰“入云”。

　　师姐是晏家主捡来的，比两位公子稍大些，捡到的那天恰好锦城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晏家主便给她取名“晏逢雪”。

　　师姐柔声道:“前面找个地方休息下吧，景裕听话，不涂的话，等会儿买个斗笠戴上”。

　　“又不是见不得人！”，前言声大，再看师姐嗔怪的眼神，孔雀低声，“买就买，戴就戴”。

　　紧随其后的晏满笑出声来，莫名满足，再往前看，又瞧见不远处杂丛中一双透亮的眼睛在瞧着他。

　　林间多野味，肉肥鲜汁儿，不知什么野怪，他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那畜牲砸去，石子从晏景裕耳边呼啸而过。

　　晏景裕:“草，你又干嘛，暗算？！偷袭？！”

　　晏满:“没，你前面有鬼”。

　　晏景裕:“是吗？我分明瞧见是只狐狸？”

　　晏满:“哦，是狐狸啊”。

　　师姐也嗤嗤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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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不多时，远处见一茶水铺，门前一道树荫一个池塘，池中一群鹅，门上一旗幡，幡上大字“小石茶水铺”，三人入店而坐，照常，先喊话的是晏满。

　　“店小乙，来一份酸辣土豆丝儿，一份酸辣黄牛肉，两斤烧酒，再来一只烧□□”。

　　晏景裕白了他一眼。

　　晏满不理，只看向师姐:“师姐爱吃莲藕，再来一份酸辣藕片，师姐爱吃鱼，再来一份酸菜鱼，师姐不喝酒，再来一壶茶水”。

　　晏景裕怒起:“分明是你喜欢吃酸辣的！店小乙，再来一份糖醋排骨，红糖滋粑”。

　　孔雀有二好，二是好甜！

　　一腰系青花布，绾着髻的姑娘闻声走来，眉清目秀，很是招人喜欢，小姑娘眼珠子黑黝黝转地麻利:“小店其他的都有，独独没有鸡了”。

　　晏满抬头:“那就不要了”。

　　姑娘点头:“平日里都是有的，奈何最近山上来了一只妖，专偷鸡”。

　　晏景裕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哦？这山上有妖？此处是何处，此山是何山？”

　　既然有妖，还是偷鸡的妖，自然要除，此谓“行道”。

　　姑娘道:“此处是小石村，此方三山相连鼎立，西边小仙山，中间仙花山，东方大仙山，此间妖是狐妖”。

　　晏满:“怎知是狐妖？”

　　同来打尖的胖子笑道:“不止鸡被偷了！村里汉子都不见了好几个！这又偷鸡又偷汉子的，不是狐妖，还能是什么？”

　　晏满摇头:“不然，只准狐狸偷鸡偷汉子？不准蛇妖，夜鸮偷鸡偷汉子？”

　　又一人道:“店里的伙计都见到了是狐狸，看几位样貌，别处来的吧，还带剑，莫非懂除妖之术，不若做个好事，将山上那妖除了吧，为民除害啊！”

　　晏景裕闻言，立马起身:“反正不是什么好妖，也该除”。

　　晏满却道:“凭什么帮你们除妖”。

　　二人齐声，面面相觑，孔雀瞪着小花爷，小花爷一脸无辜看着孔雀，师姐将孔雀扯回板凳上。

　　于晏大公子而言无偿为民除害很有成就感！于晏二公子而言陌生人一开口就求做事，得先谈条件……

　　茶水铺外骄阳正盛，风声大振。

　　师姐开口道:“既然路过，不如看看？”

　　晏景裕点头:“除妖本就是我等之任，尤其是胡作非为，谋人钱财，害人性命的恶妖”。

　　小花爷起身看着自己的哥哥，无奈，晏景裕这家伙又是哪只眼睛看到那妖胡作非为，谋人钱财，害人性命了，不过道听途说而已。

　　果然自己这位哥哥有勇无脑，天真浪漫！

　　再看向茶水铺里一众人，分明故意引诱他们捉妖，转念又想到刚才杂丛间见到的那双蹭亮眼睛，实在奇怪，呵呵笑道:“那就看看吧”。

　　事情经过大概如此，店里姑娘叫小蝶，店里的鸡从半月前接连被偷，为了抓住偷鸡贼，店里的伙计夜间便呆在鸡棚前守着，三更时见一条白狐狸潜入鸡棚，不多时抱着一只鸡出来了，接连两日都是如此。第三日众人便筹谋好了做个陷阱想将那狐狸生擒，不料狐狸没擒到，众人反倒都受伤了，原是那狐狸将束缚的网撕扯开来，众人一看便知不得了，寻常的狐狸怎么可能扯的开，果不其然，见众人紧追不舍，那狐狸前爪一挥，一道白光惊现，店掌柜当场毙命，一众人慌忙逃窜，次日天光大亮上山收尸，掌柜的尸体干瘪瘪似白萝卜干，血干了，脸成骷髅了。

　　晏景裕:“然后呢？”

　　“然后便是抓狐狸的那伙人此后几日纷纷被害，众人寻到的尸体都长一个模样”。

　　晏满:“尸体呢？”

　　“晦气啊，都埋了”。

　　晏满:“此处有三山，事出仙花山？”

　　“正是”。

　　仙花山和凤鸣山一样也是声名赫赫的大山，前者有凤来仪，出了一位威震四方的千古第一妖王火离，后者虽不如前者风光，却也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妖王，白狐钟情。

　　都是厮杀出来的，性子好不到哪里去。虽为妖王，每月十五也得接各妖的挑战，不应战吧，众妖反，应战吧，赢了还是妖王，输了，滚。

　　妖王钟情在位十五年，最后被另一只看似忠厚乖巧无害的大犬打败，是以如今的妖王又变成了黑犬海棠。

　　玄门世家既打着除妖却邪的旗子，对这等事情也是再了解不过的，妖界每年会出一榜曰“灵仙排行榜”，按照妖界内部认为的武力值进行排名，钟情也曾霸榜十余年，可如今排名第一的是海棠了！玄门每年也会出一榜“灵宝收藏榜”，也是按照妖兽的武力值排名，不过灵宝收藏榜还加了一项关键计分规则！乖巧温顺度！是以，兔妖常年稳居第一。

　　大妖但凡不作祟，世家也不去招惹，多抓些小妖又能留名声，又能保性命。

　　晏满笑道:“该不会偷鸡偷汉子的是钟情吧”。

　　晏景裕摇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越是风光无限，一朝从巅峰跌落，越是被打得体无完肤，钟情销声匿迹十来年了，重现就干这种事？！”。

　　晏满:“有何不可吗”。

　　晏景裕:“恶心恶心！敢不敢打个赌，若是钟情我让你打我十下”。

　　晏满:“不打赌我也能打你，你是不是傻……”

　　孔雀又要拔剑了！

　　师姐无奈:“你们两个又开始了，再闹回去关禁闭！”

　　客人笑道:“两位公子要打赌，不如赌谁先抓到那只妖”。

　　又一声音从身后响起:“就是，而且先前我们这些村里人原都是信狐仙的，狐仙神通广大，山上还有狐仙庙呢！”

　　“只可惜现在狐仙不灵咯，只有一个破庙了，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不拜了所以狐仙生气了？”

　　晏景裕:“狗屁狐仙，就是妖怪罢了”。

　　“公子不然，妖做了好事在我等看来便是仙，做了坏事在我等看来便是恶鬼，这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

　　好奇心使然，小花爷晏满侧过脑袋，眨着眼睛问道:“不管好坏，却说你们为何拜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