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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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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二十年春,北燕突然遣使来宣。由于前年战事的阴云尚未散去,边境气氛一时间十分紧张。辽府都督沈渊一面与使节斡旋,一面紧急传信北境统帅。
前任北境统帅平远侯明瀚为毒矢暗算身死,风雨飘摇之际,时年十七岁的幼妹明歌站出一手收拾起了残局,在国朝增兵前迫使北燕撤退至祁良峡,此后驻军扼守雁鸣关,划日月河为界与北燕对峙。明歌于长信十九年受封郡主之位,与先前所封的几位贵女不同,她以九国时代古剑青琅之名为封号,掌管三州军务,直到幼侄可担大任。
沈渊展开信纸,斟酌片刻后提笔落字,天色昏暗,夫人徐氏替他点起灯,随后便静静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中翻涌的灰云。待到沈渊写完将信纸卷起放入系着深红丝带的信筒,挑开门帘走出书房时,外面已经开始零星地飘起了雪花。
雪越下越大,传令兵将信筒揣入怀中策马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幕中,再也无法为远眺的沈渊所见。他抖了抖大氅上粘住的雪片,转身下了望楼,回到府中,徐氏已经煨好热汤。屏退仆役,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徐氏盛好一碗汤放在沈渊面前,眼见夫君陷入了沉思之中。
“妾记得,”徐氏开口道,“上次毓英你这般无措,还是在盗匪肆虐那会。现下无人,可否与妾说说今日这一出是何事?”
沈渊长叹:“澹然,此事若是能直接用刀兵来解决便好了。”
两日后,慈阳帅府。
梅花开得正好,邓誉折下一枝拿在手中,隔着疏朗枝条望见两人对着一盘棋犯愁。宋沉裹了棉衣在院中煎药,一边煎一边絮絮地叮嘱着一旁凝神观看的女子。
那女子一看便知不是中州人,眉眼深邃而明艳,肤色白皙,瞳色浅淡,是典型的燕族相貌。若被人知晓她匿身于帅府,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毕竟如今的北境统帅的长兄便是于北燕人手下殒命。但燕族政权构成复杂,经年来与大宣对峙和交战的是其中最强悍者,它的子民将其称为塔尔钦兰,意为神圣。除此之外有些小部落还保持着与宣朝的友好关系,在北境驻军的监督下来马市进行贸易,虽然有时会受到北境三州人的迁怒,但彼此之间还算得上是平静。
“三碗水,煎成一碗。”眼见宋沉比划,邓誉不禁笑了起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和棋的声音。
“别看了,”宋沉头也不抬,话语间略略带了些青州口音,这是他觉得气氛随和时的一个习惯,“那俩都折腾一早上了,还没战出个结果。”
“阿晓是不敢输给纯则还是怎么?”
宋沉耸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懂——”
“殿下,辽府急报!”
两人齐齐转向大门处,守卫举着一个系着深红色丝带的信筒快步奔入,宋沉瞧见丝带的颜色,与邓誉对视一眼,起身同他一起走入书房。异族女子受了他叮嘱,只顾守着炉子,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青琅郡主接过信筒,利索揭去封条,抽出信纸读了起来,深红的丝带被丢在黑子与白子之间,如同一条蜿蜒的血河。
她飞快地扫视了一眼,神情忽然凝滞,回去从头再读一遍,沉吟片刻,抬眼望向沉默的众人。邓晓早已自榻上起身站到了邓誉身边,见此不禁发问:“辽府是否遇袭?”
长信十七年北境战争爆发时,他虽然年纪尚小,却也在前线与北燕军队多次交战,立下过不大不小的功劳。话一问出口,自己先觉得不对:“不对,辽府虽然地处前线,却非重镇,况且有精锐驻扎在那,要挑也应该挑荆河。”
宋沉双手拢在袖子里,低声纠正:“不太可能,自从与大宣一战后,北燕国内又陷入到不断的动荡中,应该是没有兵力再次大举入侵了。”
“对了一半,辽府并无战事。”郡主将信纸递了过去,邓誉伸手接过,几人凑在一起,末了又齐齐抬头望向她。
“这……”
沈渊出身安平高门,一向以经史子集与诗词文赋传家,虽然是武将,仍然有一笔遒劲刚健的好字,只是措辞不同于文人们刻意追求的曼丽典雅或言简意赅,只有平铺直叙的一句:“北燕遣使求嫁长公主。”
邓誉:“我朝承元长公主出降多年,长子都开蒙读书了,这个长公主应该指的是他们那的。”
“不对,武平王无子……”
郡主道:“先大君的确有一位嫡长女,为正室夫人玛诗所出,唤作阿其娅,按辈分算是武平王的堂妹。”
“但据我所知,阿其娅在母亲玛诗殉夫后便失踪了,要么就是被仓狐软禁了,那总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透出来,毕竟她又威胁不到他的王位。要么就是死了,要么逃到了玛诗的母家那边去,如果是这样,他们想要嫁过来的又是谁?”
“这事我去写折子禀告陛下,”郡主起身收好棋盘,“崇文,你帮我去封回信给沈都督,让他先按兵不动,顺便告诉北燕的使臣:此事我做不了主,得看陛下的意思,让他们先随便找个地方歇着,反正离辽府远些就行。”
“是!”
“崇德,你先跟你阿兄回去吧,”郡主唤邓晓表字,“这盘棋可能要到很久以后才能下完了。”
邓晓点点头:“好。”
等到邓家兄弟都离开后,宋沉转过身来,盯着郡主道:“纯则,你还想到了什么?”
“和亲一事陛下必不会答应,他许会允许使节入京,敷衍搪塞的事大可以交给我们这些臣子来想来做。我呢,是压根就不想让他们踏入大宣版图一步,若不是某些原因掣肘,我还想请求陛下举兵北伐,收复活劈了武平王。”
“不过郑相什么意思,”说到这里,郡主摇了摇头,“我就不太清楚了。”
“前两日帝京不是来了消息吗?郑相称病不朝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可我还是觉得没那么……”
突然郡主摸了摸脸:“下雪了?”
“啊,是的。”
慈阳也下雪了。
守着炉火的异族女子抬起头来,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它很快就在她温暖的掌心中融化成一滩冰凉的水。似是若有所感,她远远望向那一株梅树,她所来自的故土从来不缺少雪,但却很少见到这般漂亮的花儿。宋沉曾经告诉她,这株梅树是郡主的姑祖母光烈夫人所植。
这座小院一直以来都属于北境统帅,用于日常起居,历时弥久,期间还重建过两次。光烈夫人护着幼侄,也就是郡主的父亲老平远侯明镇从三王之乱的京城中逃到北境时,就居住在这里,和常将军一起。常将军是一位儒将,光烈夫人那时还是个姑娘家,他为了不误人清白,没过多久就搬到军营里和士兵们一起住了。
说起常将军,那女子是知晓的,用磕磕绊绊的中州话告诉宋沉:他曾经护送文昭公主前来和亲。
“后来他又怎么样了。”她的确是很难再听说到他的消息了。
宋沉顿了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