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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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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提起求婚的事,反倒是若无其事地和我在家里看起了小说和电影,就像我们往日里会做的那样。
这让我觉得心焦,我当然不是想催他向我求婚,但是我不免有些后悔昨天晚上那么轻易地就吐露心声,把自己的底牌摊给他看。我向来是一个自卑的人,即使成为了鬼魂后也是如此。
我一边看着小说,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求婚的事。我想旁敲侧击地让莫海想起来,但又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因此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心中纠结不已。
他大概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觉得好笑,为了安抚我的情绪只好解释道,原本在他的计划里,求婚的某一部分是需要他的朋友帮忙的。
他希望朋友能把我约出去,以和我聊一聊关于我们俩复合的事为借口,拖住我不让我知道他要求婚的事,然后给他充分的时间来做求婚的准备。但事到如今,为了不让朋友被变成鬼魂的我吓到,这部分计划也只能作废了。
他告诉我,对于求婚这件事,他有新的计划,既然已经不需要瞒着我了,便只要等到时间到了,直接把我带去他安排的地点就可以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更希望和我享受一会安逸的二人时光,因为我们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能安静下来呆在家里看书看电影,享受悠闲的二人时光了。
我对他的解释表示满意,甚至主动和他开始讨论自己在读的这本小说的剧情,这是以往的我不会做的事情。
以往我更喜欢一个人看书,就连看电影也更喜欢自己单独坐在沙发的一侧看,看来在这几天的坦诚相处下,我真的改变了不少。
我说了嘛,我以前是个性格孤僻的人,当然,不排除我以后也会是这样,但以鬼魂状态和他相处,我会感觉更加自在。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晚上,我眼巴巴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晚饭。他对上我快要冒出火的眼睛,像是终于想起来求婚这件事,这才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巴,带着我出门去往他安排的求婚地点。
他让我闭上眼睛,又凑到我耳边小声地提醒我不要睁眼偷看。我当然听他的话,闭上了眼睛一直没有偷看。
我能感觉到他把我带出了家门,安顿我上了车。我被他载着开了很远的路,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被他扶着下了车。我听见了海的声音,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沙滩上。
他终于同意我睁开眼睛,我于是带着忐忑的心情睁开看了。沙滩上一个个点亮的蜡烛燃烧着拼凑出月亮和太阳的模样,那摇晃的火光照亮了面前的海,也照亮了踩在沙滩上的一人一魂,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是,中间的那颗爱心并没有被点亮。
我都不知道杭州还有这种地方,眼睛都要看花了。虽然天色已晚,借着蜡烛的火光,我还是能勉强看清楚一些远方的轮廓。
莫海从车上取下一根长长的点火棒交给我,要我自己去点亮那颗心。虽然他是个没情趣的大直男,虽然他今天吊了我一天的胃口,但此时此刻我决定全部原谅他。看来他身为艺术生的浪漫细胞还没有死光。
我将点火棒伸过去,点燃了其中一盏蜡烛,不知道他是怎么设计的,火光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霎时间一个接一个地亮起,然后我看见了被光亮包围住的那颗心的中央,一个小巧的盒子摆放在那里,借着光亮才终于被看清楚。
我紧张地一下子僵住,努力了好久才能勉强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有我自己知道此时此刻我心中的忐忑,我用我湿润的眼睛看向他,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
“其实本来想带你去更好一点的海滩的,像是海南岛,或是马尔代夫之类的,但是条件有限,杭州只能找到这样的了,希望你别嫌弃。”
他不好意思地和我说着话,随即弯腰将那个小盒子拾起,然后单膝跪地打开了盒子。盒子中间躺着一对戒指,一颗上面雕着月亮,一颗上面雕着太阳,我被戒指的反光刺了下眼睛,于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当然拼了命地点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我愿意。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句话,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他先给自己戴上了太阳的戒指,又帮还在抽噎着的我戴上了月亮的戒指。
“其实我挺不好意思的,这么多年来只送过你一个生日礼物。”
他抚摸着我手腕上的手表,这块劣质手表已经十分老旧,车祸导致它镜面开裂,连指针都停止不动了,我却还是当成宝贝一样戴在手上。
“我一直希望能送你一件新的礼物来替换掉你手上这个旧物,这次终于可以把过去的不开心连同这只残缺的手表一起摘下来了。”
他动作轻柔又缓慢地替我摘下了那块手表,甚至还有闲工夫打趣我。
“现在帮鬼魂的你戴上戒指,也不知道你苏醒后戒指还在不在你手上。该不会直接凭空消失吧?那我可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恐怖片中看见鬼的前一瞬间那般死寂,可惜的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我已经是一只鬼了。
他的动作轻柔又缓慢,也正是由于他那轻缓的动作,我们两个人都得以清楚地看见摘掉手表后那道又深又狰狞的伤口,最可怕的是,这条伤口此时居然像是鲜活的一般,开始往外泛出血光。
他的笑意僵在嘴边,手上的空盒子也掉在了沙滩上,砸出一声闷响。他近乎绝望地将头探过来挨在我胸口,试图再一次听到那令人心安的心跳声,只可惜这次让他失望了。
我听见他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几乎绝望的质问来。
“我记得你告诉我,你是出了车祸?”
我盯着那道伤口和隐隐泛着的血光,脑袋十分疼痛,而后就像是时间一瞬间暂停了一样,我回忆起了一切。
我确实是报名了香格里拉的旅游团,也确实不幸地被卷入了车祸里,我可没有骗人哦,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只不过呢,我并没有重伤昏迷成为植物人,或者说更加不幸,我瘫痪了。
被落石砸中的巴士严重变形,扭曲的座椅死死卡住我的两条腿,在等待救援的时间里,我曾无数次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然后再也见不到莫海,我一生的光。
命运给我的是更残忍的现实,当我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我还在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我甚至设想了好多见到莫海之后要做的事情,要和他说的话,直到我终于觉得渴,准备坐起身来喝杯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的双腿没有一点反应,应该说是我的整个下肢都没有感觉。
医生嘴里冒着专业名词,我当然一句都没听懂,却听懂了一个下肢瘫痪。你瞧,老天爷对我从来都是这样残忍的,只要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能把我变成废人。
就在刚才,我还在幻想着和莫海的未来,有关于他的一切美好设想,然后这一切都被打破了。我是一个废人,一个只会拖累莫海的废人,一个注定不能合他心意的废人。
病房里不止我一个病人,但他们大多都有从各地赶来的亲人陪伴,吃着亲人带来的滋养补品,嘻嘻笑笑地聊着什么。我突然觉得特别没有意思,不是因为此时此刻没有人陪伴我,而是单纯的对这种看不见希望和未来的生活感到了厌倦。
没人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你肯定也猜不到。
我偷偷地把隔壁床病人喝粥用的陶瓷碗藏了起来,然后趁着深夜大家都入睡了之后,悄悄地把陶瓷碗包裹在单薄的被子里,对着地砖用力地砸下去。
陶瓷碗碎裂的声音被闷在了被子里,熟睡的另一床病人翻了个身,完全没有觉察出任何的不对劲。
我颤抖着手,从里面摸出来一块较为锋利的碎片,然后将自己的手腕划拉开了一条又粗又难看的口子,全程都没有喊过一声痛。
我不知道别的自杀的人临死前都是什么感受,但我只觉得解脱。我这悲哀又短暂的一生,终于就要结束了,我不用再被这糟糕的世界折磨了,若非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我真的很想他,我的莫海,我心中的日月。
我一声未吭,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躲在被窝里发抖,直到单薄的床单终于承接不住那滚烫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我的异样才终于被巡逻的护士发现。
在我挣扎于生存和死亡的最后瞬间,我的执念化作鬼魂去到了莫海的家中。所以那之后抢救无效、宣告死亡、推入太平间的过程显得那样平静又合理。
我的执念化作鬼魂跑出来了七天,我冰凉的尸体就在太平间躺了七天。原来植物人什么的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假象,你看,我早就死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活着。
我颤抖着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眼泪混着手上的血不停地往外冒,但此时我已经什么都管不了了。
我是恨我自己的,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怎么可以自以为是地又让他多爱了我七天,我怎么可以对自己喜欢的人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只能一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挪开手去看他一眼。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我在慢慢地变得透明,这迫使我不得不看见莫海的脸。
莫海显然也看见了我正在变透明,他果然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但我仍旧像鸵鸟一样保持着捂脸的动作不敢松开,道歉的声音却慢了下来。
我小声地、又郑重地再一次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不应该不爱惜自己。
对不起,让你难过伤心。
对不起,以后不可以陪着你了。
对不起,爱上我这样自私又凉薄的人。
还有,对不起,在你面前消失。
莫海终于举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最后一次抚摸了恋人的脸颊。
“我很爱你。”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的话,眼前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枚雕刻了月亮的戒指砸在沙滩上,发出又一声闷响。海风吹过来,眼睛被咸腥味刺激得睁不开,未灭的烛光在风中摇曳,昏暗的沙滩上,一个男人在手中攥紧了一枚戒指,闷闷的啜泣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消散在夜色里。
今晚没有月亮,明天的太阳也不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