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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 1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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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即末,离学期结束已没剩几天,紧张的学习到了冲刺的阶段。妻子寄来的考卷,已累积了四五封未拆开,轩怡的学习进度已大大地落后于鹭城一中。她不得不将学习的精力放在了追赶之上。对于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她已无暇顾及,没有进行任何复习,而是做好了考砸的准备。
奶奶的病况似乎稳定了下来,随着天气逐渐炎热,渐地有了好转的样子。每次轩怡回家,都能和奶奶多说上一阵子,或者陪着奶奶在夕阳下多晒会儿太阳,交谈时奶奶的精神也起色了不少。
这让轩怡对暑假充满着期盼,没有了学期考试带来的干扰,她才有更多的时间来追赶进度,也才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奶奶的身边。
只是事与愿违。咯血及高烧,再次将奶奶送进了医院。事发突然,没有一丝征兆,奶奶如往常般早早地入睡,待大娘巡夜发现时,已是高烧不退。爷爷连夜叫人将奶奶送进了医院。
第二天,待轩怡考完期末考,赶到医院时,奶奶已处于昏迷之中,对任何人都没有了反应。县医院的医疗水平及条件,只能做退烧治疗,对奶奶的病情已是束手无策,能不能挺过来,完全靠奶奶自己。
病房外的走廊上,轩怡隔着窗户看着奶奶,奶奶的表情平静,看不出一点痛苦。轩怡不由地想起了母亲离开那天和奶奶的对话,“终究是没有遗憾了”让轩怡的心中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轩怡的身旁,主治医生委婉地向爷爷表达着无能为力,即便这次能挺过来,控制病情还是要进行化疗。而化疗,便意味着要到省城或鹭城,便意味着要离开平山镇。这一路劳顿,连医生都不认为现在的奶奶能承受得起。
显然,如今的状况已成了困局。医生和爷爷商量着,希望爷爷早做决定。爷爷则一脸的铁青,沉默着不说话,两侧的脸颊高高地鼓着。
“奶奶是不会走的。”一直安静的轩怡忽地开口,脸上的神情恍若失魂。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分外清晰。
爷爷和医生都吃惊地看向轩怡,无法理解轩怡话中的意思。
“别让奶奶走。”轩怡呢喃,手扒着病房边的窗户,久久不放。
爷爷赶忙上前,将轩怡从窗上拉下,翻转过来。
“别让奶奶走,她不想死在异乡。”轩怡望着面前的爷爷,恍若无视,双手紧紧底抓着爷爷的手臂,嘴里机械底重复,接着便是一阵爆发,蹲在墙角嚎啕大哭了起来。
良久,轩怡从哭泣中缓过劲来,身旁坐着爷爷,肩头的衣服上已然湿了一片。印象中自己被人拉起,接着便有了个依靠,让她无所顾忌。如今,耗尽了气力,她瘫坐在椅子上,连抽泣都只在鼻尖出声。
身边的爷爷依旧没有说话,连动都没有动,脸上的表情依旧铁青,却不再阴沉,直到轩怡彻底地缓过了劲来,才开口道:“轩,奶奶不走了,去叫你爸妈回来。”
两天后的闭学式,轩怡没有参加,奶奶终究没能挺到放假,在住院的第三天过世。
没有哭泣,在医生宣布奶奶离世的时候,爷爷、父亲、母亲和轩怡都十分地平静。一家人守在病床前做最后的告别。
看着白布缓缓地盖上,白布下的奶奶,平和安详,没有痛苦,没有不舍,轩怡感到欣慰,在奶奶最后的时刻,一家人终于团圆在了一起。也许她什么都不知道,但轩怡相信,冥冥之中,奶奶一定能感觉得到。
轩怡抬眼透过病房的窗户看向远方,那是个明媚的早晨,万物在晨晖中苏醒,在微风中轻摇,一轮新生的朝阳将阳光撒向了万物,也照在了奶奶身上。
接下来的葬礼,按着陈氏礼制。报丧、净身、更衣,入殓、停棺、报丧音,即便有陈氏族内白事指导操办,老陈一家仍旧忙碌。
白天,超度法事,亲友吊唁,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到子夜时分,来客散尽,全家人才稍稍地得以休息。
屋外,孤月高悬,寂寥万里,空空的桌椅随处摆放;屋内,挽联高挂,明烛不灭,晃悠的明灯下身影佝偻,一番清寂的景象。四下里安静,只有老旧的西洋钟滴答滴答地响着,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里,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的时间里,一家人都静静地守在堂前,保持着固定的姿势。
陈氏礼制,守夜,要求香不断,烛不灭,灯长明。每次换香,后代子嗣要三叩首,口诵福语,再烧些纸钱贿于牵魂小鬼。过了子时,便可换长香,香烧一时辰,大大地减轻了守夜人的辛苦。过了子时,老幼病孕者,便可休息,无需坚守。
母亲捅了捅身边的父亲,抬眼向着爷爷的方向示意,父亲这才注意到坐在灵堂边一动不动的爷爷。见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奶奶的遗像,眼里满是悲痛,深深的倦意爬满了面容,与白日里忙碌时的疲惫不同,此时的爷爷,仿佛被人抽干了精气,只剩下干瘪的皮囊,如行尸走肉一般。
父亲起身走到爷爷身边,“爸,子时过了,要不你先去躺一会儿?”
爷爷摇了摇头,看着奶奶的目光未曾离开,“明天你妈就要走了,让我好好陪陪她。”
这一夜,爷爷没有阖过眼,也没有起过身,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看着奶奶。
第二天清晨,开祭,盖棺,送葬,又是一阵忙碌,一阵热闹,直到最后一抔黄土盖上,送葬的人离去,已是下午时分。
奶奶葬在了她所愿的地方,白塔旁的山包上。墓向着白塔,守望着山下,塔下村的方向。四周草木茂盛,不远处一株相思树撑开高大的树冠,枝上开满了朵朵黄花。
众人离去,山包恢复了宁静,墓前,只剩下母亲和轩怡。母亲手里撑着黑伞,在墓前久久地站立。轩怡陪在母亲的身边,不知母亲为何不离开,却又不敢出声相问。
“轩,帮妈妈拿着。”母亲交代,将伞递给了身边的轩怡。待轩怡接过伞后,母亲跪下,深深地俯身叩头,长久不起,待她起身再拜时,已是泪流满面。
“妈。。。”母亲泪流无声,如此地恭敬,让轩怡感到揪心,失声地叫了起来。
“还记得春节时我带你见过的那个李婶么,她昨天来看奶奶了,”母亲低声对轩怡说道,努力地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她曾经是奶奶的丫鬟,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奶奶的事,关于我的事。”母亲顿了顿,顺了口气道,“当年,是奶奶的安排,让我能离开塔下村,让我在平山县城能有个住的地方。”
“轩,没有你奶奶,也许我早就疯掉了。”母亲一声叹息,看着奶奶的墓,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良久,母亲才缓过劲来,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和轩怡一起下了山包。山包下,白塔在侧,母亲领着轩怡又在白塔前做了祭拜。
山下隐隐地传来机器的轰鸣声,轩怡抬首看向崖边,慢慢地向着崖边走去。眼前,山下的景象渐渐地展开,曾经的村庄已没有了一点儿痕迹,连起伏的地势也被抹平,已有些地方打下了地基,裸露的钢筋张扬着伸向天空。没有了村口的牌坊,已然分不清村里村外,停车的场地上到处堆放着建筑材料,原本的鹅卵石路被一条宽阔的水泥路所取代。路的尽头,村尾处一间工房已然落成,远处沿着高大铁塔而来的粗大电缆顺着山坡而下,在此终结。
塔下村,已然不复存在,只有那个大榕树,在这黄尘漫天的工地上,依旧顽强地站立着。
轩怡和母亲站到了崖边,那原本隐隐的轰鸣声顿时扑面而来,气桩机有节律的撞击声打在心头,让人心血澎湃。场地内,一派繁忙景象,与原本小山村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山风吹来,带着清凉,消去了暑热。轩怡的目光,越过小溪,向着山之深处望去。远处的山峦,郁郁青青,远处的水塘,泛着粼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荒坡也罢,塔下村也罢,乃至以后的工厂也罢。
青山有我不孤。脚下的这片土地,有着她的记忆,有着她的亲人,已然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里,牵绊着她,让她眷念。
“妈,我们下山了。”
。。。
“妈,我们上路了。”
每过一个路口,母亲便高声召唤。从墓地到平山县城,这段回家的路,是要走着回去的。不能走得太快,生怕奶奶跟不上,也不能中途停歇,让往者迷惘。回家的这条路太过漫长。
轩怡回头,向着塔下村的方向望去,青青的崖面上,只有白塔可见,但她的心里澄明,那里还有着一树黄花,盛放着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