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屹枝

1、第 1 章

　　第一章

　　赤地千里，黄沙漫天。

　　从荒原深处吹来灼热的风，遥远的天际悬着一团模糊的黄色光球。

　　谢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向四周，呆住了半晌没有说话。她站在这一望无际的荒原某处，无论望向哪方都只有零星的枯草和粗粝的沙石，天际线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是哪儿？”她终于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声音微微发抖。

　　身后传来冷冷的讥诮：“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明白吗？”

　　谢希转过身，看见虞城以剑撑地慢慢站起来，黑发赤眸的少年，眉宇间尽是桀骜。他望向谢希，眼中戾气横生：“现在你相信我了？”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谢希一边摇头一边向后退了几步，“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太荒谬了，我一定是在做梦。对，做梦，我是在做梦……”

　　虞城上前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仍在流血的右肩，冷笑道：“这是刚刚你我进入月轮时因为你一直挣扎我受的伤，你觉得这是不是在做梦？”

　　血液温热粘稠，带着它特有的腥味。

　　谢希愣愣地看着虞城，他神情冷峻，猩红的眼眸盯着自己，似跳跃的火焰中隐藏着滔天的怒意和恨意。

　　“我要回去！”她突然激动起来，“你要把我送回去，我根本不是这里的人。你不能这样做，你要把我送回去。我要回家，我不能待在这里，爸妈会担心我的。虞城，你会送我回去的对不对，虞城？”

　　“你回不去了。”

　　“你胡说！”她怒视着他，“你在骗我。既然你能够从这边到我那边，那我也可以跟你一样回去。”

　　“月轮百年一开，这次已经过了。你若想回去，就得等下一个百年。”

　　谢希一把推开他：“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什么月轮，什么百年，都是胡说八道。你不送我回去我自己回去。”她蹲下来，死命地翻找着刚才自己躺着的地方，想要看看有什么异常之处。

　　虞城站在一旁冷漠地瞧着她将这周围的一圈荒土都仔细看了个遍，却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到最后，她似乎明白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坐在那里垂下头，不停地抹眼泪。

　　“起来。”他命令道。

　　谢希一动不动，依旧在那里默默流泪。

　　“我让你起来！”他厉声喝道。

　　她抬起哭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我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点关系也没有？”虞城嘲讽道，“整个四荒，包括我，与你的关系还不够紧密么。你一手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我，你敢说自己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谢希一惊：“你……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这整个世界不过是一本书，我不过是寥寥几笔被你操纵的书中人物，还是我们一直信奉的神明不过是一个毫无长处，平庸至极的另一个世界的芸芸大众？”

　　炽热的风吹干了脸上的泪，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虞城俯视着她，一双眼睛通红发怒：“月部倾全族之力打开月轮，期盼着荒外的月神能够拯救月部，希望我能够带回全族的生机。可现在我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吵闹挣扎，毫无神力的普通人！”

　　“那你既然知道我毫无用处，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谢希亦怒道，“你这算什么，既然知道我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那就别把我扯进来。是，我是写了这么一个故事，里面有你，有月部日族，可我跟你，跟这个世界的关系并没有比你与路边的石子关系更密切。我在这里就只是一个平常人，整个四荒变成什么样子都跟我没关系！你说我操纵你，那我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是什么真正的月神，你以为我会待在这个鬼地方哭？现在你还一副我欺骗了你一般的模样，我还没有怪你把我带到这鬼地方，你倒先委屈上了？”

　　虞城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上来将谢希扯起来：“我们回月部。”

　　“我不去！”谢希挣开他，“你不是说我不是月神只是个普通人么，你还要我去月部干什么,让你们族人的希望破灭吗？”

　　“好啊。”虞城冷笑，“如果你不怕死就别跟着我。”言罢转身就走。

　　谢希愣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四周。荒无人烟，沙石遍地。

　　前方虞城的身影越来越小，她咬咬牙，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还是跑向虞城，却只是跟在他身后。他步子迈得大，谢希不时要小跑几步才跟得上。

　　“你肩膀那里不要紧吧，要不要包扎一下？”谢希眼瞅着他本就是玄色的衣衫颜色更重了，犹犹豫豫地问。

　　“死不了。”言简意赅。

　　谢希闭嘴了，她闷闷地跟在虞城后面，只觉得自己还是像在做梦。自己明明不久之前还在跟陈怡聊天说明天去看电影，现在却和自己文里的主角走在这鬼影都看不见一个的荒凉地方。

　　而且穿书这么离奇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是见鬼一样。何况自己不过是自娱自乐写在本子上的报社自嗨文，为什么就这么倒霉呢。

　　天知道她推开寝室门后看见女生寝室里站着一个身着怪异服装的陌生少年有多惊慌失措。她一声尖叫还卡在嗓子眼里就被人捂住嘴拉进寝室关上了门。她当时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完了谁来救救我，第二个想法是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少年将她抵在寝室门上，见她仍在不停挣扎，捂住的嘴声音嗬嗬，当即眉毛一拧，拔剑横于谢希颈上：“噤声。”谢希脑子一空，停下了所有动作，身体像僵住了一样不敢有丝毫动作。

　　“我问你，这是你写的吗？”少年指着谢希摊在书桌上未竟的小说本子。

　　“是。”谢希声音发抖。她强打起精神，深呼吸几轮后方大着胆子问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皱着眉头，盯着谢希上下打量。谢希这才发现他的眸子是鲜艳的赤色，额上戴着着一枚弯月状的墨玉额饰，长发扎成一个高马尾，身着玄色衣裳，交领广袖，颇为古朴。她心头一跳，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念头，却又觉太过荒谬。

　　“我是虞城。”面前神色晦暗莫明的人突然说道。

　　谢希一怔，一颗心砰砰乱跳，说出来的话也是结结巴巴的：“你……你是虞城？四荒月部的虞城？”

　　虞城看着她：“对。”

　　“你肯定是在……在逗我，你怎么可能是虞城？”谢希不自然地笑了笑，“你是看了我写的小说吧……”

　　虞城的神色陡然阴沉，谢希一个哆嗦不敢再说下去。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无异于是在往枪口上撞。这位又是个暴躁的，保不住没忍住那横在脖子上的剑刃就深上几分了。

　　谢希越想身上越凉，不禁脚步慢些离虞城远了点。她现在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事儿写那该死的晦气文，写了就罢了，为什么要写充斥着术法妖魔的异界，老老实实写个现代文不好吗。她最近确实十分倒霉，科目三挂了三次，六级考试还是不及格，本该开卷考的马哲突然改成闭卷考，新买的手机还没捂热乎就被人偷走了。一肚子牢骚无处发泄，她只好化悲愤为动力，期末考试临近之余还每天洋洋洒洒地在笔记本上写千余字来平息怨气。

　　其实她这文也没啥情节，就是写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生活着一群信仰月亮，以月亮为图腾象征的氏族，本来他们生活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天夜晚月亮突然慢慢沉入漆黑的大海，之后再也没有升起来。信仰崇拜月亮的月部人心惶惶，以为是月神降下惩罚，是亡族之兆。谢希十分细致地描写了月部在月亮消失后如何人心涣散，恐慌弥漫，整个部族犹如一盘散沙，最后被一直虎视眈眈的东边日族吞并。情节就是如此简单，为了突出月部终将消亡的宿命感，谢希特意写了月部有些人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想要力挽狂澜却仍然无济于事。虞城即在其中。他也是谢希着墨最多的人物。不过无论如何，月部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四荒，月亮也没有再升起来。

　　她这文有时一天的时间跨度可以写上四五页，有时一句话就带过了七八年，甚是随心所欲。可这情节也跟流水一样，毫无跌宕起伏，反正到最后大家都没了，自己也高兴了。所以身为一名作者，谢希丝毫没有手握剧本掌控生杀大权的优势，反而成为了一名在全世界都奔着去死道路上的炮灰。而且作为一个战斗力为负，跑几步就喘的渣渣，自己在这个充斥着妖魔术法的世界只有惨死这一个选项。

　　谢希悲伤地发现，她现在除了抱紧虞城的大腿没有其他的选择。不然真的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天色渐渐暗了，不知何时天边出现了一弯新月。

　　谢希偶然抬头发现月亮竟然还完好无损地挂在天上吓了一跳，她小跑几步跟到虞城身边：“月亮不是还在天上吗，你们……”

　　“巫祝说，等它变成满月的时候就会沉下去了。”虞城止了步子，抬头望向弯月。他又侧头看谢希：“你不是这样写了么。”

　　谢希一凛，暗恨自己多嘴，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虽然写了这些，但并不是说这个世界我就了如指掌。其实你可以理解成本来就存在四荒，只不过我凑巧写了一个跟你们这个世界十分相似的小说……”

　　虞城嘴角一翘。

　　谢希立即借杆往上爬：“你看，不然你怎么可能会到得到我那儿去，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我创造的，你们就算再能上天入地也到不了我那儿啊。所以，我不过就是一个比较倒霉的……”

　　“说完了？”虞城冷冷地道。

　　“完了。完了。”谢希咽下后面的“普通人”，哭丧着脸道。刚刚不还笑了一下吗，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里是南阳之野，日族的地方。”虞城道，“虽然这里少有人迹，但还是要尽快走出去。”

　　“不能御剑飞行或者御风术什么的吗？”谢希老早就想问了，自己不是设定里面赶路不用两条腿跑断的吗。

　　虞城指着自己的右肩，冷语道：“如果你之前不折腾倒还可以，现在么，我怕自己中途会掉下来摔死。”

　　“那么严重要不还是包扎一下？”谢希缩着脖子问，“你看这血流的。”

　　“我早就处理过了。”他不耐烦地迈开步子，“走了。”

　　谢希不吭声了，默默地跟在虞城旁边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天边新月如钩，晚风渐凉，呜咽着从四面八方吹来，谢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抬头看向那发着惨白亮光的弯月，突然发现它四周围绕着淡淡的血色光晕。

　　天穹如墨，星斗尽消，这孤单单的一弯月好似夜空开了个口子，露出苍白惨淡的情状。

　　谢希本以为虞城看上去生龙活虎，他的伤势并没有十分严重。可到了后半夜，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步子也越来越慢，额上也浸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谢希提议休息一会儿，虞城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后，便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虞城？虞城？你怎么样，快醒醒。”谢希吓得赶忙去将他扶平，却发现他已经晕过去了。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得厉害，又去检查他的右肩，虽然事先包扎了，可血仍然渗透了包扎的布料向外浸染。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重新处理伤口，却又怕弄巧成拙。正在焦急之际，忽听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定睛望去，竟似是一大队人马正在朝这边奔来，扬起尘土满天。她身上发凉，将虞城抱在怀中，把他的墨玉额饰摘下来揣在兜里，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群人里自己越来越近。

　　那群人在近处停下，乌泱泱一大群人，拿着火把，照得半边天都亮了。

　　为首一人大步向前，朝着谢希倒头就拜：“南阳叶临拜见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