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又二分之一》地支木

5、出了大麻烦

　　罗安雪把两本作业摊开，她指着几处被修改过的痕迹――很隐蔽，几乎看不出来，可见胶条粘的时候，很小心。
　　她说：“你是故意把题目给抄错的吗？”
　　陆微暖震惊道：“这不是我修改的。”
　　罗安雪怒气冲冲，“你的作业本，你放到我书包里的，不是你是谁？！那个徐娘半老的死女人为什么一眼就看出来了，还不是因为即便雷同，也不可能连抄写题目错误的地方都一样！”
　　陆微暖小声争辩道：“那你抄的时候怎么也不看仔细一点，还真的原封不动地抄写吗？怎么也得修改一些地方吧。”
　　抄作业都不会抄吗？杜嬛抄了多少年作业，从来没有被抓到过，狡黠的阿嬛总是会故意写上一些不同，譬如把直接计算的题目结果成心写错，或者把需要写出过程的应用题步骤进行精简，挪动括号的位置，再涂涂改改一下，显得好像经历了一番周折才算出了结果，阿嬛知道老师不在乎出错，在乎的是不动脑。
　　罗安雪冷笑道：“陆微暖，我给你脸了，你还以为你是个乖宝宝小处女吗？和那么大岁数的男人亲嘴，哼。”
　　她晃了晃手机，陆微暖满脑子都是“七号”。
　　于是陆微暖说“对不起”，这个时候杜嬛走了过来，目不斜视，罗安雪立刻亲亲密密地握着陆微暖的手，甜美地说着“阿暖啊，我们周末去踏青吧。”
　　陆微暖任由罗安雪示威般的演戏，她突然明白了，怎么可能骗过萧琦蓉呢？她是女生中的人精，又怎么可能修改的字迹那么相仿呢？是因为她和杜嬛，是一起长大，一起练字，互相模仿过的。
　　陆微暖悲哀地想起了那个拉勾勾的季节，就是在那个季节，她和杜嬛许下当亲家的承诺，就是在那个季节，她和阿庚第一次见面，或许就是同一天，她放学让妈妈接回家，看到存车处那位看车的郭大爷的屋子里，坐着一个皮肤微黑，肩膀瘦弱的少年，他朝她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小妹妹，你好。”
　　十岁的陆微暖在等存车的妈妈，她歪着头琢磨这个大哥哥的身份，妈妈就过来了，“呀，这孩子是老郭的外甥吧，前几天就听你老舅提过你，学校找好了吗？”
　　陆微暖听到这位老郭的外甥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是，阿姨好，我老舅正帮着办呢。”
　　“借读是不太好弄。”妈妈牵起陆微暖的手，“阿暖，叫哥哥了吗？”
　　陆微暖的脸忽然红了，“大哥哥好。”
　　老郭的外甥脸也红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正好看门的老郭头回来了，妈妈就笑着“你妹子家这小子，高高瘦瘦的，模样真俊，这小黑脸蛋子，瞅着就健康，还懂礼貌。”
　　老郭就笑，“梁家的臭小子，其实皮着呢，小男生都这样。”
　　陆微暖就细声细气道：“哥哥是大男生了。”
　　老郭就逗弄她，“小阿暖，对你来说，哥哥是比你大了三四岁，可也是小孩子呢，小伙子都称不上，离长大还远。”
　　那梁家小子就说：“老舅，我会快点长大，帮家里干活的。”
　　“什么干活！送你到城里来就是为了好好念书，长大了别卖劳力！”
　　“老郭啊，别吓着孩子，谁不是卖劳力啊，现在这市场分明就是剥削剩余价值么，工人农民卖体力，坐办公室的卖脑力，总之都是个‘卖’。”
　　“哎呀，陆家大嫂子，卖脑力也比卖体力舒服一些，挣得多么，不过大嫂子放心，你家小阿暖听话乖巧，是块读书的好料子，以后就等着享闺女的福。”
　　妈妈和老郭头互相恭维的话，陆微暖都没听到，她痴痴呆呆地仰望着高个子的梁家小子，趁着大人不注意就问：“大哥哥，农村好玩吗？你以后带我去玩好不好啊？”
　　梁家小子的脸黑红黑红的，“好玩，有很多萤火虫，还有一大片的稻子，山头上还有狼呢，你怕不怕。”
　　陆微暖瑟缩道：“怕。”
　　梁家小子就笑道：“你别怕，我和狼干过架，跟着我爹，这么大的狼――”他笨拙地比划出一个长度，“眼睛会发光的，朝着我吼，还喷着气，扑过来，我才不怕它呢！我一棍子砸过去，它立马就懵了，我阿爹赶过来，用锄头砸它，那家伙掉头就跑。”
　　陆微暖很崇拜地仰望梁家的黑小子，“大哥哥，你好勇敢啊。”
　　“所以你放心，如果到农村玩，我会保护你的！”梁家小子信誓旦旦。
　　陆微暖一直都没能去成农村，她连阿庚家的地址都不知道，她也不敢和老郭头细细地打听，等她觉得时机差不多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问老郭头的时候，老郭头却心脏病突发，就那么去了，于是陆微暖就这样失落了和阿庚有关的，最后的气息。
　　只是她在老郭头逝世之前的几个星期，曾和老郭头谈起了阿庚，提到了当年那个打狼故事的时候，老郭头哭了又笑，“小阿暖啊，我就说那混账小子其实皮着呢，拿来哄你玩得么，什么打狼么，那就是条从家里跑出来的护院狼狗，让人给圈得一点野性子都没了，平日跟家门口习惯了，见了开轿车穿西装的就摇尾乞怜，瞅见破烂衫走路骑车的虚张声势，万一有个刺头玩硬的，就立马呜呜求饶，人养出来的欺软怕硬的东西！”
　　老郭头哭，喝了口酒，陆微暖轻轻道：“郭大爷，农村也通了汽车了？”
　　“这里的农村还在，味全没了，就跟个四不像一样，那还能是农村么？”老郭头落寞地说，“什么稻子，什么狼，什么萤火虫，都没了，成片成片的全是工厂烟囱，山给平了，湖给填了，耕地给占了，大马路通了，小洋楼起来了，庄稼人赋闲的赋闲，进城的进城，哪里还有虫子狼的呢？那小子自己都进城来了，还跟你混说，死小子，死小子，我骂了他这么多年死小子，他怎么就……怎么就应了呢……”
　　老郭头放声大哭，男人泪，到了伤心处，也是要弹落的。
　　陆微暖不忍心再问下去，对老郭头不忍心，对自己不忍心，所以她逃命般地回家了，之后几周都回避着老郭头，生怕老郭头看到自己伤心，也怕自己看到他伤心，这一回避，就彻底错过了。
　　其实那段日子，最令陆微暖悲哀的是，她可以明白别人的伤心，但是别人，都不明白，她的伤心。
　　阿庚是她心中最私密最骄傲的，所以除了自己，不再有人会明白，包括自以为抓到现行的罗安雪，这个聪明漂亮，家庭条件优越的女孩子，也不会明白她的心。罗安雪只是一个浅薄地用“七号”来诠释这段感情的女孩子，一个空有漂亮外表的花瓶。
　　陆微暖微微气愤，气愤罗安雪用“七号”来解读她和她的阿庚，她盯着罗安雪细细白白的颈子，第一次有了掐住的冲动。
　　杀了她！
　　陆微暖恶毒而冲动地想。
　　而后这个念头，被滚滚的恐惧给压倒。
　　疯了，你疯了！
　　陆微暖让注意力从罗安雪的脖子上挪开，此时杜嬛已经走远，陆微暖庆幸她的阿庚还在。
　　罗安雪松开了手，“陆微暖，是不是萧琦蓉让你这么干的？”
　　“不是！”陆微暖说。
　　罗安雪道：“别装了，就算真不是她，这笔账，也得算到她头上。”
　　她抬起下巴看着陆微暖，“你是我的好朋友么，我怎么好拿你出气呢，嗯？”她晃着手机，清脆地笑。

　　三天后，物理老师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然后大发雷霆，年级组长和班主任联袂出现，把萧琦蓉给喊出去了。
　　一直到放学，萧琦蓉都没回来，办公室的门也不开，她那个小组织里的女生都成了无首的龙，打慌的鸡，即便是圈外人都议论纷纷，陆微暖看着杜嬛一脸担忧紧张的样子，觉得有些失落和讽刺的同时，也有一点点畅快，她压制住了这种畅快，罗安雪就兴高采烈地走过来，“我们两个回家吧。”
　　陆微暖小声说：“我……我今天和……和……约好了……”
　　罗安雪笑了，“呦啊，我真是当了打鸳鸯的棒子呢。”
　　她一点都没有压低声音，若不是班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琦蓉的空座位上，那么陆微暖就会立刻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贬义词了。
　　陆微暖轻轻握拳，再将拳头背到身后。
　　罗安雪很宽容地说：“那就去会他吧，难为你这么多天跟在我身边了。”
　　她傲慢地首肯了，陆微暖就一声“喏”，屁颠屁颠地办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