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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第六一五章 三千尘甲(9) ...

  •   六一五、三千尘甲(9)

      “烈、衣……”
      耳边仿佛爆起惊天雷震,闻同快被这人的一番“马后炮”炸蒙了。他气得唇齿发抖,连平日里精心脩束的朝官仪态都暂且抛到了一边,指着他,轰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谢冲递给二爷一个“我瞧你怎么收场”的眼神,索性退至一边,懒得废话。
      二爷随手从塘田边抽|出一根枯黄的尾巴草,捻动草穗,任浮绒漫天飘散。
      “我也是没办法……”他尾音拖长,瞧戏似的慢说,“我与石鳞相互牵制,他虽有求于我,愿意助我离间康、林两人,却并没那么信任我。这两日不管我让三哥如何游说,他始终不愿将那本黑账交出来。无奈,只好出此下策。”
      “下策……”闻同愤怒至极,脸憋成黑红色,“你的‘下策’就是这么出的?!石鳞一死,账本必失,我们怎么办!!”
      “不是您要他死的么?”二爷抬起眼皮,反唇相讥,“您方才不是还斩钉截铁地嚷说,林戚杉数一,石鳞数二,您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幸好闻同不是天生心疾,否则今日要被这人气死!
      二爷继续火上浇油,“既如此,我好心帮您送石鳞一程,反正他早死晚死,不过是临碑时多划半个时辰的事,又不费墨。”
      “你……你……”闻同毕生克礼,唯两次失态,一次是当日温棘的死讯传来,另一次就是此刻,“铲灭水师,也是你的诉求,你——”
      “我不急。”二爷闲散一笑,“临风衰草,随水择岸,大不了倾余生枯耗,熬死一个算一个,我有的是功夫。可您就不一样了,虽然您劫下酒船,拿到罪证,确实能将林戚杉送上断头台,但也仅仅是灭了一个林氏蠢货,太仓稊米,您撼动不了水师分毫。等康兆朴反过劲来,另择一任水将,楼船军照样东山再起。届时,您私谋金云使、勾结十八骑族军、与石鳞、盛潜私通,暗害康氏妾儿,致使楼船军四分五裂的种种祸罪,终将纸包不住火。以康兆朴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会联合朝臣,弹劾您一个‘挑斗内患,赃害同僚’的灭顶之罪。闻家门庭若市,您曾是誉盖京师的武状元,令尊更是威服军野的两朝老将,怕是到了您这,要断根;”
      “你——”
      “再有——”
      还没等闻同痛快地吼完半个“你”字,二爷紧跟着道,“中京大营是除了寿山营外,京城临郡最大的皇家次舍,离靖天不到百里远,一旦京师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中京大营必先响应。因此,几位分管各营的嫡将军,在皇庭禁舍的门厅上都是挂过‘刃’的。对了,坐镇主将的那位叫什么来着……三哥?”
      二爷故意装作想不起来,递了话给谢冲,意思明确,他不唱“独角戏”。
      谢冲左右不想理他,奈何这人静等着自己,还真就不往下说了,只得闷声接上,“李劼忍,内阁左丞,仇耀仇大人收养的义子。”
      二爷笑了笑,“不愧是‘百官谏殉’的金云使,还是三哥记得清。”
      谢冲斜了他一眼,闻同都快背过气去了,瞧这人还能怎么演。
      二爷似乎根本没留意闻副将军僵横的脸色,说故事似的,继续侃侃而谈,“有东宫墙后那一缕金风长年助李劼忍‘养刃’,您头顶这位中京大营的总将,名字划在哪扇宫门的下头,您心知肚明——可您始终未与他同路;”
      闻同呼吸一顿,像是陡然被一根无形的软钉钉死在冻泥里,一动不动了。
      “这些年您是凭累累战功坐稳的将位——‘一弩定望山’,在火弩的造诣上,您是有真本事的。可惜自四年前那件事后,您擢升的将路被阻,去岁诰章颁下,闻氏将门更是无一人在兵部的临人之列,闻家形单影只,近无盟臣相协,后无泰山可倚,一步步如履薄冰。以您如今在朝野中的机遇,没有落井下石者已是万幸,一旦有,此番私登楼船、彻查贡酒的兵印就有可能被人暗动手脚,‘易’作假印,届时再添一个‘私造军牒’的重罪,数罪并罚,李劼忍最忌引火烧身,会挺身御前,保您不死吗?”
      言下之意,是让闻同自己掂量,整个中京大营现如今就是他太子一人的“点兵场”,而他这个一直未曾选边,还因为几年前一桩罪案的牵累,在朝中处处受制的小小弩兵副将,在头顶这位金刀将军的刃下,究竟可值几斤几两——闻家这些年来并无锦衣护持,若真降罪御前,是没有能力自保的。
      闻同强逼自己冷静,悔愤地喘着粗气。暗查了这么多年,终于从谢冲那里得知了温棘枉死的真相,于是答应与烈衣协作,共同将林戚杉、以及沾染过温棘鲜血的水师船将全部剿灭。原本商榷妥善,有十八骑族军在前冲阵,自己只需适时地在后推波助澜,只要手段够干净,他日罪审林戚杉时,就能做到片叶不沾。
      却没想到,在这将要复仇成功的紧要关头,竟然僵在“石鳞既死”这步棋上,烈衣竟以这种方式,反逼自己向他低头,为石鳞求情保命。如果自己不答应他,那本黑账便要沉江,康兆朴不死,死的就是他闻氏全族。
      “我十八骑族军再不做以卵击石的刃、替人豁命的刀——既然是协作,就绝无独善其身。”二爷重声提醒闻同。
      “你和你父亲,当真不一样。”闻同咬着牙,同一句话,硬是换了种语气。
      二爷望向烟波浩渺的江面,微微一笑,“父帅当称人杰,而我,泅沉人海。”
      闻同盯着他的背影,笔挺的背脊劲瘦却有力,平生不为苦厄弯折,除非寂灭。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从这个年轻人的背影间恍惚看见了温棘的影子。
      漫天枯绒仿似清明时的坟前骨絮,落尽了,此生就再看不到人了……
      突然间,闻同的心就软了,寻回理智,话音落回了石鳞的事上,“弩兵船一旦启征,战令不得更改,如今该怎么办?”
      这才是与人商事的态度。二爷回头瞧了他一眼,故作不明地反问,“战令……什么‘战令’?”
      闻同蹙眉,“‘劫酒船,杀石鳞’,你不是明知故问么。”
      二爷将搓尽碎绒的那根枯草扔进江中,任其漂游,不一会儿便与岸流中的草团缠在了一起,再分不清方才落水的是哪一根。
      他收起笑,语焉不详,“百船入水,大同小异,谁又分得清谁呢?”
      闻同蓦地看向谢冲,谢冲快步走过来,“季卿,你不会是在酒船上做了什么手脚吧?”话音一顿,他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那根本不是酒船!”
      闻同脸色乍变,“谢总使,什么意思?!弩兵劫的不是酒船,还能是什么船?!”
      谢冲瞧着二爷漫不经心的样子,顿感头皮发麻,“季卿!你背着三哥干什么了!?弩兵船一遇目标,必发射火弩,船立沉!若船上不是石鳞,那是谁?!”
      这人竟然背着自己,暗中将石鳞的酒船在进入莲花九里之前替了!
      谢冲仔细回忆了一遍他方才谋辩时与闻同说过的每一个字,总觉哪里不对劲。
      “春朝秋请,子雁归巢。”像是在有意提醒谢冲,二爷又道,“三哥,近来‘归巢’的‘子雁’怕是不止您手里握的那一只吧。”
      谢冲脸色骤变,“不好!那不是什么酒船,是靳王殿下回京所乘的行舟!!”
      “什么?!!”闻同两眼一黑,这还不如杀石鳞丢黑账来得痛快!派弩兵劫王船,射杀当朝皇子,还是在中京大营的营门跟前,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忤逆大罪!一旦第一支弩射|出,不光闻氏全族人头落地,连中京大营的营门都要挪地方,自己的亲眷、精兵、挚友……统统绝户!
      一想到这,闻同倒退了几步,被心腹兵抵住后背才没至于栽倒。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闻家祖坟是不是去年迁错了风水,今日竟栽在此人手上,被赶着爬上皇城金顶的龙头上拔须!
      “烈、衣……”闻同怒急猛咳,哑着嗓子倒气,“你是要毁我闻氏全族啊!!”
      谢冲箭步冲到那“罪魁祸首”面前,低声道,“你疯起来也要有个度!闻同派去的火弩船,载着一整船百步穿杨的精兵,你怎么敢连王爷的命都押上!”
      “闻副将军,”二爷盯着谢冲充血的怒目,话音却是朝向闻同的,一点也不见急,反而慢悠悠的,“前夜我曾与殿下见过一面,我劝他尽快返京,他却偏要留停助战,甚至还自作主张,提前将自己返京的路线散出去了。眼下各路强敌在暗,唯恐杀他不及,通往靖天的所有官道尽封,就只剩荷月河这一条水路还在保密中——您要是不快一点,咱们三人就等着给殿下陪葬吧。”
      “快点?”闻同人快急懵了,“我、我要怎么快?!”
      “王船一过莲花九里,正式驶入荷月河第一湾。沿河疾马向南,有一条近路能比弩船快一刻抵达荷月湾北岸,那里有一座守云阁,是江北最高舍。若想号令弩船止箭,从阁顶点信火,江阔尽览——此刻出发,您还有一个时辰。”
      “快、快!!备马,备马!!”闻同踉跄着,撕扯急喊。
      片刻,便带着几个心腹兵疾马朝南,消失在林道深处。

      “你两人商量好的?”一听这人方才如此详尽的指路,谢冲就知道这一局自己又被连着一起蒙了。可谢冲终究懂分寸,只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就立刻止声,长出一口气,“罢了,王爷不会有事就行。”
      二爷瞧他刻板守规的样子,本也没打算瞒他,直言道,“殿下要在抵京前收‘望山闻氏十一战弩’,闻同排行首,自然要先落定。”
      谢冲恍然大悟,可又不免顾虑,“闻家……可靠吗?当年他家牵连过……”
      “卓缙文么,我知道。”二爷站久了有些乏,索性就着一个枯倒的木桩坐下。
      “你既然知晓,为何没劝劝王爷。”
      二爷笑问,“我劝他什么?”
      谢冲眉心皱紧,“当年吏部为幽州择将时,卓缙文是带着几位重臣的举荐函破格授的任——穆府的穆老公爷、吏部主簿计廷章、闻同。闻同是随荐人,罪审时他说是为了报当年卓缙文的父亲在任时对他的知遇之恩。可惜,举贤和荐佞是背道而驰的两条官路,闻同识人不善,原本是要被革庶的,好在经查,他本人与卓缙文私下并没什么来往,闻家的田产、庄银也干净,最后是因闻家老爷子名震两朝的威名,这才获陛下朱批,将闻同破格留任,只将其余十位‘闻氏战弩’拆散戍边,四年了,再未回过原籍。自那之后,闻同声名受损,擢升之路屡屡受阻。他保荐的人,曾因一己之私差一点断送幽州的城运,险些害王爷背上失城叛国的逆名,闻同为此有谅宥难受之实,因此在选边站队时,难免驱忌避慎。”
      谢冲的话字字没有挑明,却字字都在明示。
      二爷和风细雨地笑了笑,一针见血道,“既行仕途,哪有什么驱忌避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道他闻副将军宁做一朝将,不为两朝臣?”
      “季卿,慎言。”
      二爷笑了一下,沉默。
      都说金云使是“百官谏殉”,越是濒临靖天,谢冲越是要挂回那柄剑。瞧着他处处谨慎的模样,二爷只觉无奈,直言到了嘴边又要断字纠句,毕竟三哥这些年滚在刀尖上过活,得顺着他“能听”的意思来。于是刚要换一种方式与他交涉,却见谢冲走到自己面前,将金云软剑卸下,扔到了一边,席地而坐。
      “林中并无‘听风耳’,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是三哥多虑了。”
      好似只要卸下那柄剑,他就能剥下那层皮一样,话音都放开了不少。
      二爷突然想起他们都还是燕云十八骑的时候,纵马山河,无拘无束,没有精明猜忌的话术,人人一张皮、一副面。
      “三哥,回京前,你要不要随我回族军瞧瞧。”
      “我……算了吧。”谢冲脱口拒绝,“你和少主还能接纳我,我已经无憾。族军中的前辈,大多不能理解我当年弃军投京的原因,况且我投的还是承恩阁这道人鬼鄙弃的暗门。季卿,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有耐性,愿意为我的境遇拆解一二。得知族军还有血脉存留,我高兴得很,能不能亲眼见到故人,不重要。”
      二爷尊重他的意愿,不劝不逼,轻轻点了点头。
      谢冲未敢在族军的交谈上停留,主动说回闻同的事上,“王爷可以不计前嫌,愿意吸纳‘闻氏十一弩将’,可那闻同执拗、睚眦必报,不一定轻易服恩。”
      “闻同要是睚眦必报,就不可能任那计廷章在吏部主簿的位子上一坐那么多年。”二爷反驳道,“三哥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缘何当年给卓缙文保荐的重臣一共有三位,却在东窗事发之后,只有闻同受到了牵连。”
      谢冲神色一黯,“……”
      “穆府背后曾有太子的势力暗中帮持,计廷章是内阁左丞仇耀的女婿,有当时正如日中天的岭南王在后倚助——唯闻同,独木无依,是唯一因卓缙文落罪受到波及的重臣。”二爷话音一缓,“三哥你也不必有愧,若不是你在闻同入典狱后于刑讯中放水,今日的他不一定扯得动弦弓。正因你在狱中保了他一命,此番游说他登船查酒,他才答应得那么痛快,是你种下的善果,我要替殿下谢谢你。”
      “惭愧。”谢冲好生无奈,“金云使毕竟授命御前,很多事我无能为力。”
      “我明白。”二爷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袖底藏紫金蛇尾刀的将者,即便助纣为虐,事后……也是会祭酒的。这些年,上坟的酒坛子都空了不少吧。”
      谢冲溢出一丝“还是你了解我”的苦笑,压抑的心情瞬间舒缓不少。
      又道,“既然王爷打定主意要收‘闻氏十一战弩’,缘何你没直接将温棘没死的消息透给他,闻同是记仇,但也知恩图报,一旦得知石鳞和你都在暗中对他小儿子施救,他是不会不顾一切直取石鳞性命的,说不定还会直接对王爷俯首。”
      二爷却并不赞同,“温棘当年因溺水时久,被石鳞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快断气了,是石鳞变卖家产,与海寇的药船换了半寸海鳄脑中筋,这才勉强吊住了温棘最后一口气。自那之后,石鳞到处换药,祖上留下的家底逐渐空落,走投无路之际,他才想到投靠罪魁祸首林戚杉,暂时忍耐仇火,用祖传的智计,以赢战的次数跟林戚杉换钱买药,这才让温棘又多活了这么多年。”
      二爷长叹一口气,轻声说,“三哥,温棘……不一定救得活。”
      谢冲眼神一滞,“几成?”
      “三成。”二爷道,“而且即便救活了,也不可能恢复到当年少年战弩的战力,大巫说,他的智力可能会一辈子形如三岁幼童。我暂时没有告诉闻同,是不想予他期许,他日若万一不成,再需将期许碎灭,那滋味……很难受的;另外,我更不愿以睦亲裹挟,到头来他是因报恩被迫俯首,我要他心甘情愿敬服王恩。”
      谢冲点了点头,又想起方才他不顾一切放弩船先行的事,忍不住训斥,“不过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万一那是一艘‘顺风船’,比你预计的时辰要早一步呢?王爷要是被你害死了,你还活不活。”
      “他命硬,害不死的。”二爷猝不及防被他逗笑了,“况且,朝王船放箭的主意是他出的,说定要将自己往死路上逼一逼,否则逼不死闻同。我起初骂他,可左右一想,又不是当年那个没断奶的小娃娃,收心拜将的事若还需你我为他操持,过几日回到靖天那八面藏锋的鬼地方,总不能揣着你我入宫觐见吧。”
      谢冲摇头起身,“那真酒船怎么办?要不我带人去劫下算了。”
      “不必。”二爷道,“我已经埋伏好人了,石鳞所乘的真酒船根本没有走莲花九里,荷月河这条水路是林戚杉故意放出风来防人的,他们走的其实是梅武县的洛阳亭——沿中京郡靠北的界河往东边绕了条远路。即便盛潜死等在这,也劫不到酒。不过,你可以帮我放点风声出去……”
      “嗯?”谢冲露出疑惑的神色,“什么风声?”
      二爷笑意一拢,眼底浮起一抹算计,“三哥,你说我如果把真酒船过洛阳亭的消息放给盛潜呢?”
      谢冲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你这是要两边逼啊,荷月河这边逼闻同俯首,洛阳亭那边逼石鳞交账。”
      “哪有。”二爷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封了蜡的账本,丢过去,“黑账他早就给我了,正要给你。”
      谢冲利落地接住账本,快速翻看一遍,“噌”的一下起身,“你什么时候拿到的?!你根本还没跟石鳞见过面。”
      “蚩尤阵,还记得吗?”二爷倒也不瞒着他,“你知道的,战后我返回阵墓复查,在那支帮我们撞破阵眼的三寸白烛下头,我发现了这本黑账,上面的蜡油就是那时候滴上去的。”(前情:613章)
      谢冲微有些吃惊,这一局的开局布子竟然拉回到那么早——竟还是石鳞用助破蚩尤阵、伏诛假神官,和一本能掀断水师将脉的黑账作为投名状,先一步引季卿入的局。难怪季卿如此熟悉水师嫡将的分布、每一人的秉性和习惯、个中厉害关系和族脉纠缠——原来都在这本黑账的后面详记着。
      石鳞在林戚杉身边屈膝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复仇,是准备好要让水师族脉为温棘当年的横祸付出代价。
      “黑账你既早已拿到,为何还要给盛潜通风报信,让他去劫酒?你知不知道,一个弄不好,石鳞要是真落到盛潜手里,他是活不下来的。”谢冲冷声提醒。
      “因为他还咬死了另一件事没有告诉我。”二爷道。
      “什么事?”
      二爷看向他手中那本黑账,低声说,“只点燃一支白烛就告破远古大阵,这种解阵之法名为‘贡天灯’。一个观天绘象的占星后裔,所承星学与此破阵之法大相径庭,却能将占星术和解阵法相互融合,还能运用得天衣无缝——我觉得,石鳞另有师承。”
      “另有师承?”谢冲一脸的难以置信,“除了他石家祖传的‘占星密录’,谁还能有这本事?况且,像他们这种传承世家,嫡传子孙绝不能师承别处,否则一经发现,是要被消逐族谱的。”
      “所以才说,石家人丁凋零,家道中落。”二爷道,“有权‘消逐族谱’的祖辈、父辈在石鳞幼年时相继仙逝,他一个孤海伶仃,连结发相守的‘男妻’都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多师承一处又怕什么呢?”
      “我……”谢冲卡了喉咙,无法反驳,“那你觉得……他的师承还有谁?”
      二爷却不继续往下说了,“先帮我把消息散出去吧。”
      “好。”谢冲没再细问,刚要折身,突然又被二爷唤住,“对了,殿下那边,怕是还有个麻烦事。”
      谢冲一听靳王那边要有事,立马又警觉起来,“你又干什么了?”
      二爷无语,怎么一说起殿下那边有事,就像是自己给他设的阱、埋的套,一个个怕不都成了惊弓之鸟?
      不过这一回,这“麻烦”确实挺棘手的。可他一点没觉得有愧,欣然道,“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也不止咱们三人知道林戚杉那艘‘酒船’会走荷月河——”
      谢冲狠狠打了个激灵,“不止咱们三人……那还有谁知道?!”
      “南岭雨林,水师后勤二十一条粮脉,二师的总兵长,姜锦羽。”二爷道,“他是姜茺的小侄,也是他一手带大并提拔上来的,这人对姜茺比对自己的亲爹还要孝顺,我不过是把‘林戚杉伙同康兆朴害死姜茺”的消息单独‘传’给了他。”
      “你——你!”谢冲的脸一下子又白了,“你传了什么信给他?!”
      “他那好叔叔,姜茺的下半拉身子,还没硬的。”
      “你——”谢冲指着他,嘴都瓢了,“那、那姜锦羽虽说是个其貌不扬的废物,但发起怒来天王老子他都敢杀!眼下他手里攥着水师后勤全部的辎火船,百来条船的火|药啊!万一他为了给叔叔复仇,激恼之下不受将令,将辎火船全开出来,真将王爷的行舟当成了林戚杉‘酒船’,那你——”
      “我要的就是他姜锦羽把辎火船全部开出来,将王舟当做酒船去炸!”二爷冷喝,“否则,这二十一名亡我烈家军的刽子手,将始终龟缩在南岭雨林里,就像二十一条百足之虫,藏手蹑脚,我杀不净——正好,春雷震山,惊蛰近、万虫出——只有把藏匿林海的水蜈蚣一条条逼出来,才好震火!”
      谢冲分明同眼前这人一样,心中压抑着一股仇火,可他更忧心靳王的安危,“可如今,就凭闻同派去的那一船弩兵,也对付不了那么多突袭的火船啊!”
      二爷看向他,“三哥是不是忘了,殿下身边如今还有一方人马在护——”
      谢冲一愣,突然想起来,他说的人马,原是那御前死士——“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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