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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第四九四章 封王之征(4) ...

  •   二十二、封王之征(4)

      雾散月隐,曦和东升。
      数百匹战马与时辰搏命,将近一天的路程硬生生缩短至三个时辰,终于在日光照进山林的清晨,靳王携骑兵率先赶回了小林谷。
      谷口迎面一堵厚厚的肉山,足足堆砌数十丈之高,银白相间的肉甲层叠错落,倒刺一般的矛戈断盾将肉|缝嵌实,密不透风的尸山不见缝隙,连一根手指的余量再塞不进去。
      凝成暴雨的山瀑飞卷砸下,锻造出一座承托虹霓的“血桥”,从高台上泄洪般砸落,于谷口的洼地凝成一汪不知深浅的红色泥海。
      诸将无不被眼前一幕震慑,全都屏住了呼吸。
      山口的崖壁上密密麻麻钉满了触目惊心的饮血夹片,就像是无数层堆叠在心口的金锥,反复锥刺的过程犹似凌迟。
      靳王深喘了一口气,提起全身气力低喝一声——“掘开。”
      “王爷……”
      靳王一声怒吼振聋发聩,“掘地三尺,挖!”
      众将被他威慑邪佞的气场震了一下,无人再敢多言,立刻动作起来。
      不一会儿,谷口的肉山破开一道“裂缝”,谷风得此豁口,从裂开的“肉|缝”透出气,卷起血淋淋的腥味扑面袭来,最靠前的一排士兵没留神被血风撞进喉咙,狠呛着干呕起来。
      走进幽谷,却见原本绿叶恒荫的洼地经此一夜恶战,已经变成刺目的红褐色。人身支离破碎地四处堆叠,死气沉沉的尸气令人血脉麻痹,犹似一脚踏进血狱,淋了一身滚烫的血油,再要将这半身从血泥中拔|出,就连万兽贱踩的蚁虿都嫌脏。
      谷中凡有血气之虫全都乱了……飞鸟一头栽进填满血肉的石潭,梭鱼溺水而死,百足之蚣断了毒尾,倒悬在凸起的峭壁上,巢蜂在浸血的鹃蕊上滚满一身花蜜,不知疲倦地运回山岩下的蜂巢,发出刺耳的嗡鸣,似在宣告最甜的一次蜜炼。
      就连从泥里钻出的白蚁不留神碰着桑叶发出微弱的擦蹭,都吵得人心慌。
      靳王站在血谷正中,亲眼所见中军帐帐顶的驼铃支离破碎地散在泥里,风一吹,还挣扎着发出刺耳尖锐的铃响。他像是骤然被滚烫的岩浆浇了一身,耳中传来尖锐撕裂的耳鸣,紧跟着一阵天旋地转,心骨像是破了个洞,灌进荒原的厉风,在滚动的血皮外冻上一层坚硬无比的壳。
      从此,即便再深的恐惧和绝望,他也能暂且将自己伪装得无坚不摧。
      “王爷……”一名参将小心翼翼上前,“末将查过了,昨夜谷中恶战,是萧家军对阵饮血营,两方均没见活口。”
      “我军呢?”
      “没见有我军伤亡,几乎都是饮血营的人。昨夜谷中大雾,他们是被山顶倒扎下来的弩|箭射杀的,八成没做防备。”参将指着山顶一圈崖壁,“半山的崖檐上扎了一圈平题箭阵,是用草藤和木锥楔死在崖壁上的,应该是提前布的防。”
      靳王闷血的一口长气终于从喉咙里呛了出来,膝骨一软,险些栽倒。
      “王爷!”参将连忙扶住他。
      靳王指着谷口,“去……继续挖,点算人数,即刻来报!还有,让骑兵扩巡五里,我军既然在谷中设了平题箭阵,撤军后不会走远,定然会回来复命。”
      “明白!”那参将应了一声,立刻带兵去办。
      靳王扶着扎在中军帐原址上光秃秃的一根梁木,恨不得撕碎了自己的心都有。
      虽然此刻谷中没见镇北王军的人,但昨夜惨战历历在目,连鸟兽鱼虫都未得幸免,更别说这些死不瞑目的人了。季卿一早便引开了身边所有亲信,为的就是引萧家军入局后,对杀饮血营,谷中能少留一兵就能少死一人,最好统统撤走,一个都别剩!
      这人为达目的,从来不计后果,有时候孤注一掷到令人胆寒。靳王不由攥紧柱身上倒扎的木刺,楔进皮肉都未觉痛痒。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靳王倒吸一口冷气,急得全身发抖。
      不对劲……还是不对劲……如果该死的死了,该撤的撤了,那季卿人呢?
      一种不详的预感冲击血脉,他没忍住狠呛了一下,当着众将的面,一口毒血终是没敢喷出来。

      这时,谷口传来人声,原是浩浩汤汤归队了几百弩兵。
      打头的弩兵队长快步上前,“王爷,我等昨夜奉命留守崖顶,最终以平题箭阵射杀饮血营,将军命我等事成后不得留守,需立刻绕行桑乾河再回谷中,现回军复命,所剿人头数已由军典记录,即刻呈报!”
      靳王立刻问,“那将军人呢?!”
      “将军?”弩兵队长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来回张望,“将军没回谷中吗?”
      “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靳王已经出离愤怒了,压着步子在众将面前来回踱步,拼了命才强摁下咆哮的怒声,“昨夜两大敌首对杀,你们就放他一个人坐镇中军帐,本王叫你们死守林谷是要你们倾全力保护他,你们倒好,人弄丢了都不知道?!”
      众弩兵立时被靳王周身冒起的怒焰熏灼,噼里啪啦跪了一片。
      队长觉得冤,“禀王爷,将军吩咐我等爬上高崖设置箭阵,我等听命办事,绝不敢忤逆啊!况且将军说了,蓝四爷昨晌午前就能赶回,末将就没多想,还给将军备了两人份的馒头呐……”
      靳王气得两眼发黑,指着谷口的方向,咬着牙说,“去,扩巡十里,不,二十里,找人!快去!!”
      “是!”
      “胡立深呢?!”靳王厉声又问。
      一参将忙答,“小胡带兵回守澜月,还没消息!”
      “蓝舟呢?!小敏和阿灵呢?小林村的人呢?谷中的存粮呢!?”
      “都、都没消息……”另一名参将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结结巴巴说,“我等已经派人南寻,小、小林村的人南迁后应该还没走出桑乾河口,八成很快就能截到!粮……粮食应该都被运走了吧……”
      “……”
      应该、也许、八成……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这他娘的究竟是要干什么!
      靳王濒临炸裂,怒喘掀起火浪,恨不得将整个林谷烧成焦灰。
      眼下所有人都跟没头苍蝇一样乱喊乱撞!那人分明早就在地上刨了无数个泥坑,把人坑死都不算完,还非要将所有人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留下半口气任他们熊瞎子般折腾,到死都没弄明白自己是何时、何故上的当!
      实在太可恶了……
      靳王拼命嘶喘了几口恶气,在心里把姓烈的翻来覆去骂了个千八百遍,终是压不住滔天怒火,狠狠一拳砸在那根倒霉的断木上——轰的一声闷震!
      林中鸦雀惊飞,鸟兽蜷散。
      那根木柱不堪重击,从中断裂,砸在地上时,刚好扎进叮叮作响的铃心——至此山风呼啸,再催不动铃音。

      紧接着一天里,谷中所有兵士都忙活了起来——掘人的掘人,点数的点数,清石的清石,就是没人敢靠近邪煞浸身的靳王半分。
      晌午一过,两大杀阵的黑白色盔甲被分布陈放在林谷两岸;
      又半个时辰,谷口被饮血营封断的乱石和“人山”悉心清散;
      再一盏茶,终于清点出了恶战中阵亡的具体人数;
      临近黄昏,村子一圈铺设的火|药和磷石阵被挖了出来——原来二爷早就在山谷四周埋好了火石,就是为在恶战终结、漫天平题箭雨砸落时,做最后收割;
      另外,谷中粮仓全然没有被抢夺的迹象,林村的一处菜窖虽见躲过人,但并没发现挣扎打斗的痕迹。
      靳王查验一圈后,心里顿生狐疑——萧家两千八百名重甲兵全线阵亡,那他主将萧人海呢?
      正想着,一名传信兵高喊着回来复命,“王爷,桑乾河荒亭外一艘渔船搁浅,恰好萧人海带兵上来劫船,末将斗胆,将他们所有人拦在了河滩!”
      诸将战血沸腾,在靳王眼中阵阵灼起的杀意间怒问,“王爷,杀吗!”

      桑乾河,浅滩荒亭。
      夜幕降临,有重兵拦路、明火执仗的荒亭外,黑压压地扎着一群重甲精兵。
      一艘两层高的渔船被拦河的木杠撬下了铁锚,不前不后地横在水渡中央。
      与烈衣分别之前,萧人海被逼在那封借兵文书上画了押。随后便询问烈衣何时释放萧氏一族,得到的答案令萧人海出乎意料——原来早在小林谷恶战之前,烈衣就已经遣人速往栗阳,将那艘载有萧家百人的渔船起锚了,并配以百名军卫亲自护送此船北上。
      末了还没前没后地补了一句——“若赶得及,说不定大人还能在行船出关之前遇见彼此也说不定。”
      萧人海愤怒惊愕的同时长舒一口恶气。想着烈衣遵循承诺,确没真取他萧氏全族的命。为防夜长梦多,也为尽快解困族人性命,于是萧大人冒险舍弃了原定回军的撤退路线,绕行桑乾河畔,一路穷追猛赶,带着他的二百残兵企图在撤离途中拦截渔船,亲自护送族人北上回朝。
      结果没成想……烈衣这个不要命的疯子,临了还摆了自己一道!
      当拦水木横断渔船,萧人海登上船后,除了上百名靳王军亲卫和一堆破烂渔具外,哪里见到一个萧家族人的影子!
      萧人海震怒之下,正要与那些亲卫动手,上千靳王军赶至浅滩,正好将狼狈不堪的萧家残兵围在了荒亭外。
      萧杀神虽然吃了一天一宿的瘪,又伤重加身,却也不是善茬,与一众王军恶战片刻,一时也僵持不下,正要破开重围之际,靳王引骑弩双阵杀至——却见火团正中围阻的萧家军半点不甘示弱,萧人海怒火中烧,横刀厮砍!
      靳王立马撞进阵圈,宛若一头凌厉逼人的黑豹,二话不说拔|出短刃,一刀落向萧人海!
      萧人海横刀力挡,当他看清来者是谁,刀锋怒收,往后退了半步,厉声说,“靳王殿下,本帅不欲伤你,若再与我纠缠,休怪我出手无情!”
      此刻仿若邪神附体的靳王殿下哪里肯听他罗里吧嗦一堆废话,反手又是一刀,刚好撞向萧人海侧肩,萧人海侧身闪过,靳王一跃下马,刀锋如电,再次劈来,一招一式溢满杀机——“哐”的一下!
      撑起荒亭的左柱瞬间遭殃,被靳王的劲力劈断一半,此刻灰溜溜地左摇右摆,晃着将断不断的脖子,颤巍巍地撑起破败一边的伞式亭顶,簌簌地落着灰!
      众兵不敢上前,两方对峙间,眼睁睁看着彼此家战神在荒亭中杀得混沌不分。
      萧人海被杀疯了的靳王殿下逼得节节后退,马刀上坠着的铃铛炸开刺耳脆响,也不知这一声铃响震了哪个的神经——萧人海一声恶吼,马刀摆了个“龙尾”,缠着疾风呼啸袭去,靳王没留神被他凶猛的反击撞了一下后背,趔趄了半步,竟凌空翻身,脱手了那柄短刃,朝着萧人海的心口大力甩了过去——
      利刃如风,刀锋鸣动,发出金石相撞的怪音!
      萧人海见短刀闪电般朝自己扎来,立刻侧身闪避,结果靳王落地时,一把攥住刚被他用刀劈断的木刺,竟徒手掰了下来,照着萧人海的脖子扎了过去——
      这边,萧人海躲过了靳王甩来的短刀,却没来得及避开他扎来的木刺。只见萧人海脚步微浮,被靳王横臂一挡,压过前胸,狠狠撞在亭柱上!
      “哐”的一声重响!
      “呃……”靳王力气巨大,萧人海两眼一黑,后背宛如磐石,恨不得在柱身上嵌出一个窟窿。刚要挣动,却见那根木刺就差半寸便要扎进自己的喉头。
      “别动。”
      再一抬头,萧人海撞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血眸。
      那双眸中掀起的血浪似携着无声之火,能吞噬人间万恶,也能教千古八荒再无人迹。
      萧人海狠狠一震,目光紧缩,就见那根木刺的另一端早就深深扎进了靳王的掌心,鲜血顺着木刺滴在地上,有几滴刚好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可他好似不觉得疼。

      萧人海深吸了一口气,“靳王殿下,我答应过他,不动你。”
      靳王冷冰冰地看着他,声音沉如震鼓,“笑话,本王这条命何须你来赦免。那是你跟他之间的交易,在本王这里,片字不算。”
      “你……”萧人海气结,仔细压平粗喘,愠怒道,“殿下,我已经签了令状,可烈衣他不守信约,并未释放我族人命!萧某征伐十数年,从未见人如此奸猾善变!这就是贵朝的风范,贵军的气度吗?”
      靳王冷酷至极地笑了笑,歪着头,仿若没听懂萧人海一番慷慨陈词,“那贵军的风范和气度又如何清算呢?”
      萧人海恶狠狠地看向他。
      “小林谷已经被贵军兵马的血染红了。”靳王每咬出一个字,都如一柄猛斧活生生砸在萧人海快要迸裂的心坎上,“两千八百重甲死士、八百饮血营、两百战马,还有不计其数的刀弓箭弩,都是贵国为争讨我军人粮必须献出的血!三千重甲换大人逃出生天,你们萧家人血赚不赔!如今大人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在这跟本王讨价还价?你说你签了令状,状呢?”
      “状……在烈衣手中。”
      “那烈衣人呢?!”
      “他——”后半句话到了嘴边,萧人海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瞧了一眼亭外被靳王军包围的残兵,忍着没再激怒他。
      靳王说得对,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萧人海此刻百口莫辩,所有言战的说辞即便是真事,听在靳王耳里也成了无稽之谈——只因自己是昨夜恶战中与烈衣约见的最后一人。如今这人凭空消失,靳王勃然大怒,无论如何“丢人”这笔账也得算到自己头上。况且姓烈的狡诈多疑,竟然在释放萧氏一族的渔船上还动了手脚,故意用一艘空船引自己跳进埋伏——就是担心自己不守信诺,临阵毁约。
      如今萧家重甲全军覆没,自己又在撤军时莫名其妙做了俘虏,就算四十万大军列阵关隘想干点什么,自己也爱莫能助。
      萧人海越想越气,全身都在发抖。
      好一个姓烈的,竟然用林谷一战将所有人骗得团团转!临走前还冠冕堂皇礼让,求自己给他个薄面不要跟靳王动手,哪成想这位龙心豹胆的小殿下手段更狠更绝,哪里还需要自己给面子?
      一名参将跑到阶前,对靳王道,“王爷,属下在远处河面又发现一艘渔船,里面关的都是萧家人!”
      “什么!?”萧人海眦目欲裂,狠打起颤。
      靳王冷笑一声,立时明白了此计的深意,“看来季卿是有意留客,才故意前后引了两艘船。前面一艘‘假船’是要引大人改变撤军路线;后一艘‘真船’才是要贵族亲眷相见恨晚。大人方才说季卿不守信诺,他哪里不守信诺?他确确实实释放了贵族宗亲,是大人心急莽撞,截错了船!您若没有毁约之心,又何必情急截船,妄想溜之大吉呢?”
      “……”萧人海狠狠闭上眼,心口烧灼,像填满了炙烈的炭灰。
      “说,他在哪?!”靳王手底忽地施力,眼看木刺就要钉进萧人海的喉眼。
      萧人海却一字不言,只发狠地盯着他。
      靳王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姓萧的,季卿从来先礼后兵,我可没他那么讲规矩!你们北鹘人养恶蛊、杀忠贤、伐恶战,屠关城!致使我朝北疆燹兵燎原数十年,恶心事干得太多了,如今竟还打起我身边人的主意了。本王警告你,但凡让本王知道你跟这事有关系——”
      话音未落,萧人海忽然撕心裂肺地笑起来, “有没有关系您心里明镜似的,林谷一战,萧某比殿下输得惨,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靳王轻蹙了一下眉,听出他最后一句暗藏深意。
      萧人海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衣襟,靳王从他胸口摸出一封信,掸开看了一眼,脸色立变,“翁苏桐被杨辉抓了?”
      “烈衣把你我都耍了,您心知肚明他去了哪。”萧人海的言语逐渐嚣张起来,“殿下千防万防,没成想他竟然在您出征的刀口上放血。这样的手段和算计,您作为他的枕边人,却来问我要人,您不觉得很可笑么?我这么说吧,他要是死了,您就是剐血的第一刀——”
      “!”
      还没等靳王发难,忽然一个黑影闪进荒亭,一条劲鞭甩缠住萧人海的手臂,将他狠狠拽了过来,紧跟着重重一拳砸在他的右脸,将他掀翻在地。
      “姓萧的,这一拳是敬你的!把你那些恶心话吞回去,少来欺负我弟弟!”蓝舟怒极,冲过来的时候没轻没重,鞭子甩在萧人海右颈,瞬间见了血。他却还觉不够,将人从地上提起来,再要落拳——
      “四哥。”薛敬哑着嗓子,轻轻唤了一声。
      蓝舟喘了好几口气才缓下手,转身将一封文书放进薛敬手里,“借兵文书,萧人海画了押的。”
      薛敬低头看着文书上鲜红的血掌印,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萧人海,深吸了一口气,“撤军吧,把萧家人全部带回谷中,看好。姓萧的,你给本王听清楚,季卿一日下落不明,你和你的兵、你的族就寄在这一日!带走!”
      “是!”

      众兵撤离水滩,整个荒亭的那股浊气立时散了。
      薛敬攥紧那封带血手印的文书,站在原地许久没缓过神。
      蓝舟脸色极差,明摆着还没消火,“我被二爷耍了,他提前串通了村里看病的大夫和被我救回那姑娘,在粥里下了足足五倍的蒙汗药,小敏和阿灵也是,我醒来后都快出桑乾河口了。没办法,只能借了匹马,一天一夜才赶回来,我——”
      “四哥……”薛敬脑子嗡嗡直响,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这文书……你怎么拿到的?”
      荒亭后的密林中一声马儿嘶鸣,薛敬猛地回头,却见赤松马孤零零地站在深林中正看着自己,它呼哧呼哧地踏步过来,扬了扬蹄。薛敬血气逆顶,疾风般冲到马前,只见马鞍旁绑着一杆红缨枪,坠着的包袱里是烈大哥的明光甲。
      蓝舟紧步跟在薛敬身后,“赤松马是从寒鹰山方向跑回来的,我回谷的路上刚好撞上……没见到他人……”他话音发抖,像是没了气息,“老六,澜月火丘的截粮军是从寒鹰山撤的兵……”
      终于那道闷雷还是狠狠劈断在薛敬脑后,他握紧缰绳的手无助一颤,一股滚血自心口涌动,舌根一甜,再压制不住,终于从喉咙里喷出来,刚好溅在那簇红缨上。
      “老六!!”蓝舟想去扶他,却根本托不住薛敬,被他坠倒在地,“老六,老六!!”
      薛敬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一片血泞。肚子里的血像是再止不住了,一口一口往外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他痛极惨呼,捂着肚子,痉挛地缩在地上,剧毒侵蚀肺腑,在撕烂的心尖上再添一道杀机——
      “呃……”短暂的失明后,薛敬痛吼一声,再吐不出什么红色的东西,只呛出些黑黄色的胆水。
      蓝舟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扑过去搂住他,“老六!!你别吓四哥!我、我这就去追他,我去帮你找他!”
      薛敬抬起手,痉挛地攥住蓝舟的袖子,无助地问,“四哥……二爷、二爷不要我了么?”
      “没有……”蓝舟肝胆俱裂,手臂上全是血。
      薛敬撑着的最后一口气散了,眼中的光也散了,“萧人海说得没错……他要是出事,我就是剐血的第一刀……”
      想必是从亲眼所见自己余毒未解那日起,二爷就在计划这一天。他口口声声此战所有计划全部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于是自己一路严防死守,甚至连那人递来的一口水都不敢喝——哪知最后,竟就是败在自己的“过度防备”上。

      远近山林又起大雾,阴深的夜空传来哀绝凄哑的鸦叫。
      万丈血渊里飘着无数居无定所的孤魂。
      这世间死不瞑目的人又多了一个。

      “哥,我以后……会不会……再见不到他了……”
      “……”蓝舟心里一疼,揽着他的后背,将他扶到肩上。

      最强韧的王者一旦落魄,竟也会将自己暂时缩进一个无脏无害的“茧”里。
      皮囊缩了水,人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可即便如此,薛敬的背脊依然绷成一块坚硬至极的刃铁,血红的眼眶始终睁着,好像一旦落泪,就成了懦夫。
      蓝舟握住薛敬攥紧短刀的右手,帮他一根指一根指地掰开,“老六,众兵撤了,敌人也撤了……在四哥面前,你可以不是王。”
      薛敬指骨一松,王刃“啪”地落在地上——
      紧跟着他背脊狠颤,眼泪终于逼落——只一滴,砸进浑浊的血泊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撕心裂肺的一章……叹气
    感谢在2022-01-05 08:32:54~2022-01-08 22:2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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