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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第四九一章 封王之征(1) ...

  •   四九一、封王之征(1)

      大军开拔后,村民也于当日启程,迁出了小林谷。
      谷中吵嚷了多日,人声偶然落幕,乌啼螽语独享林深。
      胡立深送别完出征大军后,便从密林快马回营。一走进中军帐,就看见师父将多日绘完的战略图晾干后,与一个信封合并封进了竹筒。
      胡立深在门边安静地站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师父,大军出征一切顺利,王爷叫我尽快回来复命。”
      二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朝他招手,“徒儿过来坐,我有事问你。”
      胡立深走到书案旁,正襟危坐,后背绷成一块铁板。
      二爷来到沙盘前,瞧着整个北境的地形,问他,“眼下小林谷还剩多少兵?”
      “不到五千,先前的五万兵驻军谷外,距此不到二里山路,随时都能调过来。王爷出征前特意嘱咐过我,这五万人他一个不要,全部留给师父调派,还说……”
      “还说无论我到哪,你都要跟着,那五万人务必守好小林谷,这里是咱们的大本营。”二爷读心似的,头都懒得抬。
      “您怎么知道!”胡立深“噌”地一下站起来,片刻后又傻乎乎地挠了挠头,“也对,师父什么都知道……”
      二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人还真是用上了自己身边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撑起了一张避风遮险的天幕,势要将自己完好地圈在正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失算一环——蓝舟、胡立深、五万澜月驻军、五千守谷军、还有薛敬自己。
      “你立刻带着那五万兵回澜月火丘,务必守好澜月谷道。”
      “为什么?”胡立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瞧着师父如悬刀般幽邃的眼神,无端感到不安,“徒儿愚笨……您能说明白点么?”
      二爷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深冷的眸色瞬间凝暖,“杨辉痛失粮仓,最有可能的便是寻同僚借粮,但若这位‘同僚’临阵变卦,那这粮食杨辉该去哪找呢?”
      胡立深瞪大双眼,“难道他要打澜月火丘的主意!”
      “澜月火丘原本就是从呼尔杀手里抢过来的。”二爷道,“它作为曾经伦州囤积在外最大的一个备用粮仓,杨辉十分熟识它周围的地势。沉叶林一战中我遇到穆府围攻时,杨辉还曾趁乱派兵突袭,妄图以迅雷之势将澜月火丘重夺手中。万一杨辉向萧家军借粮这一动作只是幌子,那他真正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澜月粮仓。”
      胡立深作势提枪,有点慌神,“那徒儿这就带兵回澜月,誓死守护粮仓!”
      二爷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说了多少次,遇事莫急。况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咱们这叫防患于未然。”他将案上的竹筒递给胡立深,嘱咐道,“这个你收好,战后遇见王爷,亲手交给他。”
      胡立深看向师父的眼神微有些迟疑,“师父,您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
      二爷语焉不详,“我还要启程去另一个地方,兴许赶不上见他。”
      胡立深有点担心,试探问,“师父,您要去哪?需要多少人?我可以——”
      “不必。”二爷按住他的话,“你办好我交给你的事,其余的你不用管。”
      “可是……”
      胡立深撞着胆子想再说什么,却被师父无声的沉默吓了回去。他随即抄起红缨枪,走出营帐不远,又不放心地折身回来,叫住正在帐外巡逻的兵长,“怎么没见到蓝四爷?”
      “一早见到了!”兵长道,“方才将军还说蓝四爷去送小林村的村民出谷,晌午前就回来,让我送饭的时候多添一份馒头。”
      胡立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心想,好在师父身边还有蓝舟照应,自己带兵回澜月,不至于让师父这边孤伶一人。
      “小胡将军,怎么了?”
      胡立深反应过来,“没什么,你带他们小心巡逻,一定听师父的话!”
      “是!”

      二爷在胡立深逐渐奔远的马蹄声中走出中军帐,抬手召唤方才与胡立深搭话的兵长。
      兵长忙走过来,“将军,您吩咐!”
      “四件事。”二爷语速稍快,干脆利落道,“一,前往栗阳城外的渔渡,寻一艘飘着黄旗的渡船;二,整理谷中所有可用的平题箭弩,统计出弩兵的人数,尽快交给我;三,运走谷中所有存粮,撤掉全部哨岗——”
      兵长猛地抬头,霎时一身冷汗。
      “四么……”二爷想了想,最后道,“给我留一坛酒。”
      兵长倒吸一口冷气,“将军,那样的话……谷中就没人了。”
      “要那么多人做什么?”二爷转过头,目光倏冷,“只有将小林谷撤干净,才好作‘剿兽场’。”

      渊虞之祸,始于高舂。
      傍晚的山风停了,大雾弥漫整个寒鹰山脉。
      入流风障的谷道充斥着迷雾,萧家军营的粮草库位于山谷与两扇山峰的夹角,背靠湍急的河湾,是从桑乾河倾泻而下的激流。
      今夜是伦州军与萧家军约定交粮的日子,数十谷仓错落有致,犹如一个个刚入笼屉的谷馒头。
      入谷栈道狭窄悠长,高耸的山峦压迫感十足。一走进这人鬼难辨的雾谷,眼中一片茫然,连呼吸都变得浑浊刺耳。平日目力所及、足以分辨的物事陡然被浓雾遮掩,每踏出一步都需要足够的敬畏和勇气。
      为了在夜雾中平安潜入流风障,伦州派来的借粮军全都身着黑甲,换乘黑马,一入幽谷,瞬间和周遭的浓雾混为一谈,高远看去,就如一波接连一波沉浮永夜的墨浪。
      打头的借粮军首领谨慎张望,不确定前面还有多远抵达谷仓。
      身边的亲卫对首领言,“大人,很快就到萧家军的粮营了,临行前督帅吩咐过,五万石粮谷一石不能少,清点完装车,不必与萧家人周旋。”
      首领点了点头,“你带几个人前去交涉!骑兵上前,谨防有诈。”
      此刻,雾气更重,数丈外人畜不分。那亲卫携几人正打算往萧家粮营奔去,却忽然不远处火光一闪,亲卫勒马站定,使劲揉了揉眼睛——
      然而那光斑一眨而逝,只有雾,不见人。
      黑夜恢复沉静,头顶鹰鸣夹杂乌鸦惨叫,如泣如诉,如被送上绞架前行刑官低吟的刑文。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再往前!”借粮军首领高喝一声。
      “大人,萧家粮营有点不对劲,太安静了!”
      的确,今夜的流风障确实安静得出奇,除了脚下偶尔残留的辕马车辙,半点不像有大军驻扎过的样子,就连粮营中寻常响动的马铃都没有听见。
      “你们看!那些是什么!”
      恰好一股阴风,吹散了几分浓厚的雾气。雾气短暂散开,只见远处的萧家粮营前死气沉沉地立着数排“人”。那些“人” 手执斧钺,一动不动地紧挨着彼此,黑黢黢的头颅上还戴着盔。
      “是、是死人吗……”一个士兵胆战心惊地问。
      “不对!是草兵人!草扎的!”离得最近的亲卫朝身后大吼。
      那些草人形态逼真,浓雾中猛一看见,可不就像是一排排站着死去的士兵么!可民间田陇扎草人是为了吓退偷谷米的鸟雀,还是头一次见在谷仓外扎着胄的草兵人。众人面面相觑,打头的首领壮着胆子吼道,“大家冲过去拿粮,拿完尽快撤出流风障!”
      结果他这喊话竟然破了音,在山障间形成层层叠叠的回声。随即,泥沙从千尺高崖上震落,扑扑簌簌地滚到脚边。紧接着,脚底的山石激烈震荡,众人还未及反应,一块巨大的山石从天而降,恰好砸在了兵队的尾部——
      “啊!!”
      惨叫和轰鸣声重叠,那块巨石犹如一柄断天猛斧,顷刻间凿穿山壁,又从泥缝里掏出了山神的仙心,发出迫人肝胆具颤的响动。
      左右山陵,谿谷狭险。
      战马受惊首当其冲,马蹄踏地,震起碎石,此消彼长的雾浪盘升涡旋,谷风大作,穿荡于幽曲,两峰半山浮动起层层叠叠的旌旗,火光轰然闪耀,化作映透夜幕的火色旌云。
      “不好!有埋伏!!”
      “骑兵!架盾防弩!!快!!”首领声音发颤,声嘶力竭地大吼。
      猝然间,金鼓之声响彻山野,雷雨般的碎石从天而降,两面夹击,在借粮军前后仗宽的地方垒起巨型石塔。镇北王军从后方逼进峡谷,咬着借粮军的尾巴咄咄逼人地举刀断石,砸断了他们有去无回的生路。

      “杀——”靳王稳坐于高马之上,一声低喝。

      冲杀声震天,激起炸耳回音。面前这些借粮军同样血肉之躯,却是一群吃人心、喝人血的淖兽,王军众将化杨辉屠城之愤作厉刃,刀刀刺向敌军的心脏。
      面对如此强悍的王军,借粮军虽奋力反击,却经不住王师的杀将先锋,不出一个时辰,借粮军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撤进仓谷!!”
      “撤退!快撤退!!”
      ……
      借粮军顶不住镇北王军突如其来的山石泥火,激战半途便丢盔弃甲,狼狈地撤进了峡谷末端的萧家谷仓。
      激战一时停滞,一名前线参将快步至靳王马前,高声请命,“王爷,伦州借粮军已全面撤进萧家谷仓,末将请命杀剿!”
      “诛杀佞兵,粒谷不分!”
      “伦州兵秽,死不足惜!”
      “杀——杀——杀——”
      众将首战告捷,信心大增。立威的吼声洞彻山谷,斧钺顿地时,掀起浅浅铺石的藓皮,似要将遮掩丑恶的天幕倒转过来。
      然而一股莫名的不安从逼近胜利的曙光中滋生出来,靳王扬起短刀轻轻一挥,众将喊声骤停,山谷霎时恢复宁寂。
      眼前一条通向谷仓的山道上横尸满地,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伦州借粮军。
      靳王轻轻皱眉,这一战未免赢得太顺利了……
      ——不见杨辉手下的第一骠骑兵,没有身手不凡的先锋勇士,未见银甲重装的饮血营,只单单这群连枪矛都分不清的残兵败将,所骑战马的高度都参差不齐。
      靳王翻身下马,走进流风障的幽谷栈道,望着谷仓前支离破碎的数排草人,心里再添一阵疑惑——照理说,萧家军就算要作壁上观,希望自己作为第三方军助他消灭前来借粮的伦州军,也没必要这样大开营门,连一名守军都不留。
      怎么看,都有种萧人海在自己领兵到来之前就确晓此战的意思。
      愈发感到此事棘手,靳王立刻对身后参将令道,“带人进谷仓,把剩下那几个残兵揪出来,留活口。”
      “是!”

      不一会儿,萧家军谷仓就被靳王军全面占领了。
      伦州借粮军所剩无几,三五成群地捆在粮仓的马厩边,身上的战甲在激战和逃难中不慎扯碎,一群人在雾风中瑟瑟发抖,那狼狈模样,比城门口讨食的乞丐还不如。
      靳王走到那首领身前,开门见山,“杨辉此番出兵屯粮共派出了几波人马?”
      借粮兵首领早已吓破了胆,嘴巴一张,把事全交代了,“督帅只说命我等来流风障和萧家军交接粮草,其余什么都没说……我们平时都是巡城兵,没打过仗,他们还羡慕我们这次的差事,说不用拼命,驮着粮草回城就是大功一件!没想到、没想到……萧人海这王八蛋使诈!他、他早就把粮草全运走了,谷仓里留下的全是、全是——”
      “是什么?”
      “是马料!”一名参将紧跑过来,揣着一捧粮食递到靳王面前,“王爷,属下们查验过了,谷仓里剩余的只有驴马的草料,不见一粒人吃的粮食!”
      靳王莫名一阵心悸,转头再问那首领,“你方才说‘他们羡慕你们这趟的差事’,是谁羡慕!?”
      “就、就是统管饮血营粮马的高参将!他跟小的感情好,来前喝酒时说的,他还说……他们这次领的任务太麻烦了,光路程就比我们多一倍!”
      “什么!?”靳王脸色大变,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把话说清楚!他们领的任务是去哪!?”
      “我、我真不知道……”那首领吓得快尿了,脸皱成核桃皮,“饮血营的任务都是督帅直接授予,不可能跟我们这些巡城的小喽啰说……我、我们平时连伦州城门都不能登,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出城的任务!大人,您别杀我、别……”

      巡城的小喽啰……
      不是正规军……
      第一次接到出城的任务……

      靳王脸色一白,手一松,那人“咚”地坠地。
      难怪当时自己提出前往流风障截粮时,二爷答应得那么痛快,甚至还言语温存点拨鼓励,以“实际行动”把自己弄得五迷三道,连平日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的“践行酒”都称病免了。他能这么放心自己前来应战,是因为早就笃定这一战自己对阵的根本不是杨辉手下的精锐部队,而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
      萧人海将粮草提前运走,再将大军全线撤出流风障,只留个“空壳”供我军为借粮军“糊泥”,明显是早有预谋——不是听信了谗言,就是叫人给坑了!
      那“坑人者”步步为营,先是放任自己雨夜巡山,打探到伦州方面会派兵问萧家军借粮的消息;后又因流风障入伏多雾、容易设伏,为尽快截断敌军屯粮的接话,那人痛快应允了自己提出的“流风障夜袭战”的请求!
      所以……
      所以其实,真正的战场根本不在什么狗屁流风障,而是在比流风障距离伦州多一倍路程的小林谷!
      想到这里,靳王脸色瞬间惨白,“快!挑三千骁骑勇士,随本王回援小林谷!”
      “什、什么意思?!”几个参将一下子懵了,“为、为啥回援小林谷?”
      靳王一阵疾风窜上战马,语速极快,“杨辉搜缴粮草的目的地根本不是流风障的萧家谷仓,而是我军的临时大本营!”

      按照二爷的吩咐,守营士兵此刻已全线撤出了小林谷,只留了几名随从、几匹马和一个孤零零的中军帐坐落在山谷正中。
      二爷监督所有人忙活完,自己回到帐内又睡了个回笼觉,再醒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他从包袱里拿出一身黑衣,将自己那身白衣褪下换上,取下腰间挂着的龙鳞佩,宝贝似的塞进一个锦囊里。
      一名亲卫将酒坛搬进中军帐,塞给二爷一块烤熟的兔肉,“将军,您饿了吧,白天您睡着,什么都没吃,吃点吧。”
      “搁那吧。”二爷打量着这名亲卫,认出这大块头是一直跟在胡立深身边的胖子,“这位……怎么称呼?”
      “他们都叫我‘胖哥’,您不能这么叫,喊我老胖就行!”
      “唔……胖兄弟,你跟着小胡将军多久了?”
      “自从王爷料理干净了镇北军营那几个老不死的,重新改组了先遣军,我就被调去跟着小胡了!”胖哥说起话来唾沫横飞的,特别有感染力,“对了,我还跟着王爷一起,干过郭业槐那老东西呢!”
      二爷笑了笑,“那您手段狠,不知可否,帮我做件事。”
      胖哥立刻挺胸抬头,“您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没那么夸张。”二爷将一个锦囊递给胖哥,“把这样东西送去富河平原,陈大将军帐下,就说是我说的,待寒鹰山战鼓一响,即刻通知林竟汇军。”
      胖哥忙将锦囊收进裤腰口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您放心吧!我这就动身!”
      “多谢。对了,里面还有一枚玉璜,见了王爷,帮我转交给他。”二爷走出营帐,对守帐的最后八人摆了摆手,“你们都跟着胖兄弟一起走吧,去富河大营,找陈大将军去。”
      胖哥不放心地看着他,“将军,这几个兄弟身手好,都是小胡临走前亲自挑出来保护您的,去富河大营的事我一个人就能办,不用这么多人!”
      二爷婉拒道,“不必了,送信的任务更重,不能在这上头犯险。快走吧,再等片刻,入谷的栈道一封,就走不了了。”
      那九人没再多说什么,简单收拾完毕,快马随胖哥离开了小林谷。
      自此谷中除了二爷,再无一人。
      只有赤松马站在帐边慢悠悠地吃草,二爷走过去,轻轻抚摸白马头顶的红鬃,“现下可就剩你我了,现在吃饱点,待会儿可得拼命跑。”
      赤松马扬蹄粗喘,答应得不情不愿。

      二爷走上入谷栈道,望着流风障的方向,轻轻蹙眉。
      虽然此刻寒鹰山雾气弥漫,漂浮于林海间的浊气还回荡着纷飞战火的焦糊味——那是他连做梦都能闻见的味道,刺目、灼烫、令人窒息。
      即便春日花圃百花斗艳,泛滥馨香,也掩盖不住——因那是从活人身上强剥下来的死气,是乞儿诉说凄苦时,文人笔下的一句“生不逢时”。
      他正想着,地皮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震声。
      深林如海,兵蕊如浪,黑金战旗冲进谷道,三千重甲武士压兵林谷,为首的将领正是萧人海。
      二爷站在入谷高台,微微低头,看着前来“报恩”的这位老朋友,朗声说,“烈某略备薄酒,大人可否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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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第四九一章 封王之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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