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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第三九四章 九渡青山 ...

  •   三九四、九渡青山

      随后,二爷大发雷霆,火捻一点就炸,火光腾飞,简直要将屋顶掀了。
      靳王殿下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冒着向敌军“冲锋陷阵”的雄心豹胆,全然没给对方“搓火炸捻”的机会,不由分说一把扯了那人刚刚系好的寝衣带子,一个翻身将他的双臂攥在一起压过头顶,欣然贴了上去,开始用一只手捣鼓那个不太好开的印盒。
      “你做什么?!”二爷挣了片刻没挣开,便开始吼他,“你好大胆子!放开我,你放肆!”
      “我放肆?”薛敬好笑地看着他,终于单手将印盒弹开,攥着二爷的手指蘸着红泥,仔细地往那张快要搓烂的纸上轻轻点了一下,全然没理会他眼中震怒时腾起的火苗,甚至还十分嚣张地将纸拿到他眼前晃了晃,顺便勾唇低笑,“我还能更放肆。”
      “你……”二爷挣动不得,随即抬脚踹他,又不敢狠踹,于是两人缠扭一番,也不知道哪个占尽上风。
      不一会儿功夫,他又被薛敬缠住手脚,哪儿哪儿都不能动弹了。二爷急喘不停,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忿道,“你、你还要不要脸了!?”
      “要脸?”薛敬那三分流氓的韧劲也不知道是从哪根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几近嚣张地冲他笑了笑,用气声说,“我要你按手印画押,我要脸做什么?”
      “你……”
      “看来那药管用,刚好一点就有劲儿了。”薛敬咬着牙低喘,好不容易将这人“制服”,赶忙又低头去照顾他腹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一边“照料”,一边咬着牙恨道,“我如果要脸,前年回山时你不肯见我,我就该任由林中那帮畜生撕烂咬死,哪还能故意留下破绽,躺在雪地里等你心软——”
      “我如果要脸,我早就被你扔出山门,死在九则峰的断崖下了,还能冒死爬上断崖陪你吃顿团圆饭,全因我脸皮厚;我如果要脸,除夕夜穹顶,你要死要活非要拔我香,我那时就该三刀六个洞把自己扎烂,省得还要眼睁睁看着你毒发死在我面前;我如果要脸,多少次你扔下我不告而别,偏要只身赴死,我就该不去寻你,到时候你我天各一方,随便捡个路人通报彼此的死讯!”
      说到这里,薛敬甚至把自己说恼了,他每说一句,语气就加重几分,直到最后,简直是将话音变成长捻的火|药,故意往对方心口上炸,“烛山暮河浅滩……千刀万剐都没听见你重伤濒死、无迹可踪的消息让我疼!九则峰山火、伦州私见杨辉、孤身一人赴云州、捣血窟,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要我死上一万次!多少次……多少次我都恨不能下一道王诏,昭告天下,烈衣是我的人,谁要敢动他一下——北境九渡青山变赤地千里,我必教他百年之内寸草不生!”
      “……”二爷一阵心惊肉跳,差点被他最后一句话吓得忘了呼吸。
      “好在我心眼宽,不跟你一般见识!”薛敬勉强压住狂跳的心神,磨着牙说,“不管你跑多少次,我还是会既往不咎,满天下去找你,要是再找不到你,就跟你死在一块,阴曹地府,你还是逃不过我!即便你喝了汤转了世,哪怕你上了天,我入了地,哪怕灰飞烟灭,我都要缠着你……这一辈子你跑不了,往后千生百世,你都跑不了!”
      “你……咳咳……”二爷气急攻心,塞在喉咙里的火终于找了个出口冒出来,他猛地躬身一旁,剧烈地咳嗽起来。
      薛敬听见他的咳声,差点一口血上涌,忍不住喷出来。他赶忙凑过去,扶紧二爷不断震颤的脊背,口中喘地比对方还要剧烈。
      “没、没事吧……”
      “咳……”二爷伏在床边咳了好一阵,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酸水,胃里剧痛抽搐时,他扶紧胃部,差点将心肺一并吐出来。最后咳到激烈处,一口血气涌上来,带着黑红色的淤血和最后一丝郁气,一并呛咳出来,血水喷了一地,他全身剧烈蜷缩。
      “啊……”
      薛敬吓得五内俱焚,只能虚虚地抱着他,帮他顺气。
      片刻后,那股郁气散尽后,二爷的身体像是一根紧绷到就快断裂的皮绳终于松了撕扯,他全然一松,顺势软了下去,正好被薛敬用力托起来,赶忙用备好的帕子擦他唇边残留的血印。
      “……”二爷差不多觉得,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脏腑都被不受控制地挪了位置后,又重新摆了一次。
      “感觉……感觉好些没有?”薛敬一边帮他顺气,一边颤抖着问。
      二爷好不容易暂缓,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经薛敬这么乱七八糟一通胡闹,他胸臆间一直憋着的一口闷气倒像是找到了宣泄口,随着那口滚烫的淤血彻底吐了出来,直觉心鼓处一层心膜似乎也被这人用拂尘亲昵地掸了一下,伤口的剧痛感也慢慢缓和了。
      薛敬长出一口气,一颗心这才终于坠地。
      他一边轻柔地顺着二爷的背,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吐尽瘀症之血,以济其效’——是那药瓶底下写的,我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用狠话激你,那个……现在好点了吗?”
      二爷撑起身,咬着牙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敢将九渡青山夷为平地……谁借你的胆子?”
      薛敬抬起头,撞上二爷冷冽的目光,“你。”
      “……”
      “你不去找死,我就放过他们。”
      “……”
      “你若偏要再背着我赴死,何止是九渡青山。”
      “你……”二爷紧紧闭眼,心火复燃。
      薛敬知他淤血清尽,怕自己火上浇油,又刺激得他急火攻心,便不太敢继续顶撞他了,只能干咳一声,将心一横,顺手将那张带着“罪证”的纸递过去,闷声问,“你撕,还是我撕?”
      “少跟我来这套。”
      薛敬连忙又凑过去,揉抚着他的心口。
      顺了毛的靳王殿下仿佛霎时变作了一只只会乖顺讨巧、从来知错能改的黑猫,平日里连哄带骗的那套手段出神入化,在自己的无限纵容之下竟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二爷看着他,恍然之间甚至分不清楚,这人方才说的话倒底真只是为逼自己吐尽淤血,还是确有此想。
      正当他出神,薛敬却已经规规矩矩地收敛了脾气,态度良好,话音渐虚,“你确实欠了我三次‘补偿’,话是你自己说的。”
      “……”
      二爷低头看了一眼从自己的心口一路引至侧颈的红印,一片狼藉,触目惊心,全拜眼前这人所赐。他火气冲顶,气得牙根直痒,恨不得将这小子提进生杀帐狠狠抽上一顿。
      “二爷,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然而靳王殿下非但知错认错,甚至还和和气气地低下头,将一纸“罪证”不情不愿地搁在二爷面前,哑声试探,“那个……还撕么?”
      “……”这又算是个什么态度?二爷心道,说是让自己撕,眼中却尽是委屈巴巴的恋恋不舍。
      “又用这招?”二爷将寝衣一拢,痛痛快快地扯过那张皱巴巴的纸,只再看一眼被他“强迫”之下按的指印,眼前顿时又是一黑。
      真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也不知道这小子这些时日除了布兵打仗,到底跟谁学的这等流氓痞子的段数。
      祝龙。
      二爷咬着牙,在心里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那个是非不分的祝老四痛骂了一顿。
      “那个……”薛敬慢吞吞地挪过去,低声请示,“……我答应你不身先士卒进穹顶,这纸就给我留着吧,算我赊的,好不好?”
      二爷却没再理他,将那张纸胡乱折了两下,塞进了袖子里。
      这时,窗子被敲了几下。
      “二爷,有事禀报!”是银三。
      “说!”
      二爷这一声回应干脆冷厉,吓得窗外的银三脖子一凉,“那个……兄弟们都收拾好了,随时能撤,再问您一句,咱们从城门口抓回总督府的小子还剩两个,怎么处置?”
      “总督府的两个小子?”薛敬脸色一沉,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朝窗外问,“哪两个小子?”
      银三乍一听见靳王的声音,寒毛跟着竖了起来,连忙解释,“那个……就是二爷让我们在城门口守着的总督府的下人,一共逮了三个,傍晚时让放了一个,现下还剩两个,都在西厢房关着呢,本来我是打算送去远竹轩的,但当时形势太乱,就去帅府请示了一下二爷,我是盯着萧瞎子出府后才进去的,没让人发现,还有——”
      “带上一起走吧。”二爷冷声打断他。
      银三不敢造次,脑门上顶着几个大包,顺嘴嘟囔了一声,赶忙带着几个兄弟前去安排。
      屋内,气压低沉。
      二爷不想再理他,刚要起身,就被薛敬一把拽了回来,冷声质问,“你去见萧人海了?”
      “见了一面。”
      四个字回答得堂而皇之,干脆利落。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侧目瞧着他,觉得自己方才警告他“不要冒险”之类的话全他娘的是穿堂过的耳边风。
      “是为了西山临时增兵的事?”
      二爷挑了挑眉,算作默认。
      薛敬磨着牙问,“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倒是敢。”二爷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起身从地上乱糟糟的衣服团中捡起自己的腰带,“他自己身后烂事一堆,管都管不过来,哪里有功夫针对我。我是过去与他摊牌,拿云州城内三方割据的情势警告他。他心里一清二楚,只不过碍于有弱点抓在云首手中,不得已才答应了他们增兵西山的要求。”
      薛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勉强压住火气,又问,“那他怎么说?”
      “他答应我,西山尸地,给咱们的人马留一条缝。表面上与虎谋皮,实则为我们‘让路’。”
      二爷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衣服,又将腰带理好放在一边,转到桌前倒了两杯水,端起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波澜不惊地说,“萧人海是北鹘大都养在云州的一只‘鸷鸟’,其手足、软舌、喙眼皆被束缚,身上缠了数百条金丝,活像是一只皮影人。我怀疑……在他身后操纵竹杆的,可能是哪位北鹘朝中权倾四野的重臣。”
      二爷晃着一杯清茶,笑着走到床边,递给薛敬,“若要破城,非要摸清总督府里头藏着的人际和秘密,否则……我撬不开云州城门上的那把锁。乖,温的,喝吧。”
      薛敬接过水杯,怒火立时被二爷宠溺的话音浇灭了一半。
      他乖乖喝了一口,沉声说,“所以说……你是有万全的准备,才去见他的。”
      二爷欣然一笑,“当然了,我可没有冒险。”
      薛敬霎时松了一口气。
      二爷又道,“西山增兵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你想啊,凤栖阁那条线是我故意有的放矢,连同琴师在内的上百号人,随随便便放在鬼门的眼皮子底下,被他们盯了一个月的梢,这些只敢在夜间探头的‘鼠蚁’,明明知道我在清明夜要炸穹顶,却也不敢提前造次。为什么?”
      薛敬顺着他的话道,“为了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守住穹顶。”
      二爷眯起眼,“可他们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死守穹顶,你想过吗?”
      薛敬一滞,这一点,他倒从未细想过,“也许是因为……穹顶是‘金丝带’上重要一环,他们想利用‘金丝带’上的‘九门’造就这样一方地下军备属地——其目的,就是为了牵制南北两朝。”
      二爷又问,“那为什么他要牵制南北两朝?为什么一定要用数十年的时间造就这样一方军备属地,在整个北境的荒漠上铸起这样九把‘刀’,还有……为什么定要选择云州城。”
      薛敬蓦地看向他。
      二爷微微欠身,平视他的双眼,暗循深意地说,“为什么定是云州,而不是幽州、伦州、栗阳?穹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它底下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竟能成为整个‘金丝带’这条航路贯穿南北的终极点。”
      薛敬倒吸一口冷气,“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暂时也不懂。”二爷缓缓摇头,“但我想,今夜很多问题应该都会有答案了。”
      薛敬安静了片刻,仔细思量之后,又道,“你在帅府约见萧人海,除了与他摊牌,是不是还暗地里试探了他的口风——总督府里藏着的人,并非都与他一条心,你抓回的那几个人,应该都是他府中记录他言行的下人。”
      “你怎么知道?”
      薛敬立刻从散落在地上的外衣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瓷瓶,转身递给二爷,“方才你说我穿云涉火过云州,目的并非南角街,你说的没错,我正是因为在凤栖阁收到了有人递来的密信,他们约我去紧临南角街一条巷子的柴火巷见一个人。”
      二爷接过瓷瓶子看了一眼,立时眼神一缩,“是苏桐?”
      薛敬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二爷轻轻抚过瓶身上用红泥绘制的桃花和手写的一行诗句,轻声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十五岁那年,西山桃林中,哥哥教她念的诗。(注1)”
      “难怪……”薛敬神情阴郁,脸色也暗下来,“没错,是翁苏桐。”
      二爷捏紧瓷瓶,又问,“她寻你做什么?”
      “她托流星以竹签带信予我,约我在柴火巷见面——一是为了告诉我云州总督府中这些下人的秘密;二是为了与我说明她前日跟踪萧人海和流星进地下石牢中听来的关于北鹘大都的朝野格局;三就是……本想将你的红缨枪偷出来给我,但因为临时被人发现,此事被迫搁浅,但她倒是将总督府兵刃藏匿的所在告诉了我。”
      “嘱咐她不能再贸然行事了么?”
      “嘱咐了,我告诉她,不能再行试探,免得引火烧身。”薛敬沉思片刻,又道,“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什么?”
      “你方才说萧人海是北鹘大都养在云州的一只‘鸷鸟’,身后操纵他的,可能是北鹘权倾朝野的重臣。”薛敬微微吸气,用下巴点了点二爷手中捏着的瓷瓶,沉声说,“这瓶子里装的东西,就与你查到的这件事有关。”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出自《诗经·周南·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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