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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第三六五章 闹市 ...

  •   三六五、闹市

      入午时一刻。
      街尾传来一阵骚动,一队车马好巧不巧地,刚刚从远处的城门驶来中街。
      原本可以骑马而过的中街,此刻却寸步难行。任是哪个总督府的车轿也都只能慢吞吞地往前爬。
      前方忽然一声乍响——
      马儿受惊,扬蹄叫了几声,被那骑马的士兵紧紧拉住缰绳,才不至于被它甩下马来。
      “前头什么情况!快去看看!这是总督府的车马,我瞧哪个刁民胆敢造次!”那士兵坐在马背上,扬着短刀高喝,风将他的编的小辫子吹起,连绑头发的红绳子都跃跃欲试。
      “是!”跑步跟着马车的士兵连忙应了一声,抽|出短刀便挤进了混乱的人群。
      后头跟随的马车便只能在不大不小的一块地方焦急地等着,挪不动,也退不了,抬眼一瞧,乌泱泱的全是扎堆的人头。原是因为今日清明,云州城的商户大都攒在这日出入城门,从城外向城内绵延十里,两侧堆满了卖各种各样杂货的商贩,香烛、黄纸、供奉、棺材、寿衣……应有尽有,甚至有些人还搬来了烧坏的窑罐,充当骨灰罐子,兜售给穷人。
      此刻,正好一辆驴板车从外围经过,擦着轿子划了过去,驴头上的红穗正好挡住了掀起的车帘。那车帘被一只嫩笋似的小手轻轻掀开,那姑娘从帘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外瞧了两眼,她的视线刚刚好被驶过的红穗子挡了,她并没有机会看见隐没在闹市中,始终注视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一边去一边去!没看见这是总督府的马车!”
      那骑马的北鹘兵对着驴车车夫怒骂大吼,然而,那板车老驴拉磨,蜗牛般地往前爬着,不急也不躁,全然没将这士兵的怒吼当回事。
      赶驴的大爷双眼浑浊,耳朵更不灵光,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什么叫“泰山崩于顶而不改色”,想必此刻冲天的火捻在他耳根处炸开,他也只当成个响屁放了。十分胆魄,他做足九分半,剩余半分丢给那晃着红穗子的老驴。
      这老聋子好死不死地听不见骂声,倒是激怒了坐在马背上的士兵头子,他扯住马缰转了个方向,挥起长鞭,冲着那聋子老头的后背就是一鞭。
      “哎哟!!”那聋老头往前一扑,一个滚地就从驴车上摔了下去。
      他这一吼不当紧,吓得驴蹄子一惊,那板车上驮着泔水桶,板车猛晃了几下,一个泔水桶晃晃悠悠地就从板车上滚了下来,只听“啪嗒”一声响,泔水桶盖子崩开,哩哩啦啦淌了一地的馊水。
      “臭死了!”
      “别过去,快走快走!”
      行人无不掩鼻侧目,一段窄道霎时一片狼藉。
      驴车老汉被那马蹄子踹了一脚,捂着肚子收拾泔水桶,旁边拴着的野狗狂吠了两声,老汉吓得往前一抻,正好撞了撅着屁股烧柴火的烧饼摊主,摊主一头撞进炉子里,头发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啊,烫!烫死我了!”
      后头卖炮仗的摊子也跟着跃跃欲试,赶集似的凑起热闹。只听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原来是满头着火的烧饼摊主一头撞在了炮竹摊上,好巧不巧,火星崩到了炮捻上,顷刻间,震天的炮仗崩飞了天,炸得半条街都是浓烟。
      这倒霉的泔水桶成了点燃炮捻的“火舌”,不光冲散了行人,搅和了本就不怎么有秩序的闹集,连总督府赶着马车的车队都成了众矢之的。
      行人纷纷逃也似的乱奔,士兵们的战马被冲撞后扬蹄乱踏,在浓烟滚滚的中街上兴高采烈地“起舞”。马车被疯狂甩蹄“跳舞”的马儿撞翻了,车舆撞在一旁的窑罐摊上,摊主闪躲及时,避开了砸下来碎裂的木棍。
      赶车的士兵被掀翻在车舆底下,一条腿被夹住了,他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嗓子,结果旁边的兄弟不是在稳马,就是在驱散已经炸锅的百姓,没一个人来帮他。
      于是车舆的窗子和门撞碎了一个缝,从里面挤出一个少女的脑袋,她的手脚被绳子捆成了死结,只能手脚并用地借着肩膀的力气爬了出来,躲在掀翻的马车下面,背靠着车轮上,随手在散落一地的碎陶片里捡了一块,用尽力气磨缠在手腕上的麻绳。
      不一会儿,麻绳被她磨断了,她立刻手脚并用地将绳子解开,终于空出手,从马车下头快速钻了出来,这厢刚要跑,却听见身后的惨叫声,她定了片刻,随即转过身,用肩膀扛起断了一半的横木,将那车夫压在断木下的腿挪了出来。
      车夫一边痛苦地惨叫,一边任由少女拖出了马蹄乱踢的混乱之地。随后,驱马的士兵跑过来,大吼一声要去抓人。
      “人呢?!跑哪儿去了!”
      “往、往城门那边跑了……”那车夫瞟了一眼躲在不远处烧饼摊后的少女,龇牙咧嘴地叫唤了一声,十分仗义地给那些士兵指了条“远道”。
      这边,那烧饼摊主好不容易扑灭了头顶的火,用棉布捂住秃去一块的头皮,骂骂咧咧地抄起家伙,准备去楔翻倒在一旁的炉灶。结果少女蹲在炉灶后面,刚刚好被那摊主一掀,霎时扑了满头满脸的炉灰。
      “他娘的小丫头片子!这一整天见了鬼了,还遇见你这小贼,想趁乱偷钱不成!”
      “没、我没有……”少女被那人提起领子,手里一根烧火棍顺势就要劈下来,却猛地被人扯住的手臂。
      “放开她!”
      “小敏哥哥!”女孩见着来来人,差点哭出声来,当即挣脱了那烧饼摊主的桎梏,扑进了小敏的怀里。
      “阿灵别怕。”小敏一边安抚着女孩的后背,一边将她藏在背后。
      小敏自己也没到成年男子的身形,好在机警灵敏,在那根烧火棍又一次落在自己头顶时,她抓住那男子的手腕,张口就咬——只听“啊”的一声惨叫。
      “跑!巷子里见!”小敏冲阿灵低喝一声,阿灵十分听话,不给他添乱,转身就跑,不一会儿便跑没影了。
      “想跑!”那烧饼老板抬脚要追,却被那少年抱住双腿,死活不得动弹,他气急败坏地怒骂一声,火烧头发的那点怒火全都撒在这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身上了,当即举起烧火棍,就打算去敲小敏死死抱住自己双腿的手腕。
      “欸?你这混账东西,连个孩子也不放过!放手!”
      卖烧饼的老板刚要下手,手臂被一把攥住,他刚要开骂,抬头看见来人,脸色一变,连忙松了手,点头哈腰地递上话,“哟,这不是银三哥么!”
      “小子,别动不动就狗仗人势,上回当街惹毛了人家,被人家揍掉两颗牙的事,忘了?嘴巴不长毛,脑袋还不长记性!我看你早晚栽在你这坏透的心眼上。”
      老板乐呵呵地赔笑,脑袋上的伤也不疼了。
      银三拽着小敏的手臂,随手扔了两块银锭子给他,“去买点药擦擦头顶的伤,我瞧着不重,过个把月,毛就长出来了!”
      “欸!”老板未料到祸事变喜事,非但没损失,还白白多赚了一个摊位的钱,还没来得及谢,就见那小崽子忽然挣脱了银三的手,朝着巷子冲了出去。
      “嘿,这小崽子,跑什么!赶着投胎啊!”银三甩了甩险些被挣伤的手腕,在他身后骂了两句。
      “三爷,我瞧着那小子是追那个小姑娘去了,那小姑娘是从刚才那些鹘子兵赶着的马车里爬出来的,这两天总督府在城外到处抓人,这已经是运进来的第四批了。”
      “鹘子兵抓汉人小孩?为什么?”
      “不清楚,听进城的人说啊,这些孩子都是从伦州城那条死人河里漂出来的,身上的衣服都是从那条河里漂着的死人身上扒下的。据说有几十个,都被鹘子兵抓了,已经运进去好几拨了。欸,三爷,您说这萧大人是不是不忌讳这个,专喜欢当贡品的野娃娃?”
      “胡说八道!”银三又瞅了一眼已经跑丢的少年,没心没肺地摇了摇头,“行了,这事我记着了,好好做你的买卖!”
      “欸,好嘞!”烧饼摊老板往后让了两步,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搁了一下,“欸,这是啥?”
      他从泥沙地里捡起一个黑色牌子,前后看了两眼,“啥也没写啊。”
      “给我看看!”银三快速接过那枚令牌,随即瞪圆了双眼。

      巷子里,阿灵正蹲在一个四面透风的柴火屋旁,手里攥着她那宝贝铃铛,生怕这铃铛稍微撞一下,会将自己的藏身处暴露。她心慌意乱地等着她的小敏哥哥,耳朵循着巷口不断传来的巡逻声和脚步声,仔细地辨认着来人。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变调的笛声,阿灵瞳孔发亮,立刻扶着木架起身,往巷子尾巴上跑去。她一路跑的时候,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直响,悦耳的响动立刻惊动了正在巡逻兵的耳朵。
      阿灵惊喜之下全然忘了所处情形,攥紧手中的铃铛,脸色惨白地撒腿就跑。
      小敏就在与阿灵一街之临的窄巷里,这段巷子最是七拐八绕,随便绕个圈都能转向,小敏初来乍到,在稍微摸清地形之后,便用驯蛇的骨笛寻人。结果没想到,阿灵的铃铛声竟然出卖了她的位子,那些抓人的鹘子兵循着声音便追了过去。
      阿灵奋力狂奔,此刻她的位置已经暴露,只能拼尽全力在这复杂的巷子里没有章法地乱跑。
      小敏听见响动,也跟着声音急奔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吼她的名字。
      就在两人就要错身撞见的一刹那,铃声猝然间停止。
      “阿灵……阿灵!!”小敏脸色大变,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巷子里忽然安静下来,那些巡城兵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几乎听不见任何响动。小敏转了个圈,在曲折蜿蜒的巷子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呼唤。
      然而,他并没听见阿灵的回音,连方才那清脆的铃铛声也不见了。小敏随即想快速往前跑,结果步子刚刚踏出,正好踩在一个东西上,他躬身将那东西拾起,发现竟然是阿灵腰间挂着的那个虎头铃。
      小敏蹲下身,弓着脊背哭起来,懊恼地砸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一切前功尽弃,这姑娘要是落在敌人手里,便会被抽干全身的血,做成一瓶一瓶的“人药”……他不敢往下想,只能逼迫自己冷静,扒着石墙爬起来。
      这时候,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小敏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弹起,往后疾退几步,却见方才在烧饼摊为自己解围的莽汉正带着一个年轻人从转角的巷子里快步走了过来。
      “小鹿,就是他!”
      小敏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你、你们是谁……”
      鹿山冷冷地看着他,从银三手里接过他递来的蛇皮令牌,递到小敏面前,“是你的么?”
      “是我的牌子!”小敏伸手一把抢过来,“怎么在你手里!”
      银三怪叫,“你掉在了烧饼摊,哥哥帮你捡回来的!”
      小敏见两人不是追兵,也不像恶人,随即腼腆地点了个头,“多谢你们,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孩从这里跑过去。”
      鹿山摇了摇头,又往前后看了一眼,低声问,“你是鸿鹄的人?你怎么一个人来云州城了?”
      小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了鹿山一眼,没有接话。
      银三凑到鹿山耳边,“小鹿,这孩子警惕性很高,绝对是个练家子,问不出来的,要么……带回去问问二爷,看他认不认识,到底这孩子是不是冒充的!”
      “二爷?!”小敏吓了一跳,大吼一声,“你们知道二爷在哪儿?!”
      鹿山上前一步,言简意赅地说,“证明你认识他。”
      小敏挣扎着想了片刻,也没想出这要怎么证明。
      此时,鹿山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小敏腰间的竹筒上,他眼神一缩,立刻毫不犹豫地对银三说,“带他上马车,去见二爷。”
      “啊?”小敏一怔,下意识地说,“我还没证明呢……”
      “不必了。”鹿山示意他往前走,“你腰间那竹筒我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小敏恍然大悟,“是!是我给他的!你真认识二爷?!”
      这时,银三已经二话不说,一把将小敏抱上马车,鹿山也跳上车辕,紧紧地抽了一鞭子,马儿抬腿慢跑,绕过正在着火的中街,往远竹轩方向行进。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一个人进城?”
      “我是来给六爷送药的,我带着的那个姑娘就是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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