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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第三六零章 入时 ...

  •   三六零、入时

      隔着一条街的云城东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铃响。
      鹿山耳聪目明,隔着极远,他依然听见了这令人烦怒的铃声。他站起身,从腰间拔出短刀,然后毫不犹豫地冲进雨中,转角到了云城东河的柳树林中。
      这里方才经历过一番厮斗,地上的草色明显有被人随意踩踏后的狼藉。
      鹿山亦步亦趋,谨慎地扶着刀前行。
      他走到一处柳树根处,在被挡住的石头底下发现了一滩血迹。此刻因为他的动作,雨水终于冲进石头下面,将那滩血迹冲散后,顺着低洼石坡上的凹槽流进了前面的东河。
      鹿山的眼神慢慢浮上一层杀意,他的耳根子轻微一动,身侧不远处的铃声再次响起。
      “谁?”
      雨水划过他的脸颊,顺着他的鬓角流进领子里,雨越下越大,几乎到了走近一些就看不清的地步。
      鹿山站了片刻,寂静的林子里偶然传来几声鸟鸣,然后是嘶哑的乌啼,随后便是这扰人的铃声了。他压着一口气,缓步向着那发出铃响的方向走去。随后,在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在一棵昨夜被大风吹断的柳树杈上,看见了一柄吊着的铃刀。
      刀柄处悬挂的铃铛正被风雨催动,“哗啦啦”地碰撞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此处一片黑黢黢的密林,却没有一个活人。

      同一时间,凤栖阁的地窖中,又多了四张有过过命交情的熟脸,他们四人正是前半夜在云山楼赌坊里醉酒的西山守卫。他们被五花大绑地摆在一处酒柜的后面,相互缠绕,醉得不省人事。
      桑无枝捏着鼻子往退到了墙根,看着布爷和几个手下将四个人绑牢后,一边抛着手中一串铜制钥匙,一边轻飘飘地一笑。
      “怎么样?这几个臭东西什么时候能醒?”
      布爷回答得极精明,“三娘想他们什么时候醒,他们就能什么时候醒。”
      “那就等过了今明两天,跟之前那三个惹事的衙门客一样,扔到隔壁东河的竹筏上,随便他们漂着。”
      “行!”
      这时候,从楼上跑下一个姑娘,她提着裙子,脸上抹着清淡的胭脂,神色却十分慌张,“三娘!”
      桑无枝连忙冲几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看着好四个人,自己则踩着小碎步,快速上了阶梯,“怎么了?丫头慌慌张张的,唇上的胭脂都花了。”
      那姑娘拽着桑无枝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说,“三娘,出事了,就阿兰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都没回来。”
      桑无枝的脸瞬间一变,“阿兰在哪呢?带我去看看。”
      那姑娘连忙引着桑无枝穿过大堂,往楼上走,“我们把她安置在您隔壁的卧房了,现在醒了,吓得说不出话。”
      桑无枝神色不善,心跳声砸在喉咙口。此刻凤栖阁还没开门营业,一楼大堂里空空荡荡的,冷清得让人发抖。
      她二人快步走进卧房,终于迎上了这浑身发抖的阿兰。
      阿兰全身湿漉漉的,脸色白得像是一枚浸了蜡的瓷娃娃,两眼更是空空洞洞,了无生气。
      她看见来人,眼神僵硬片刻后,忽然对着桑无枝大吼大叫起来。
      “怎么了?阿兰,是我啊,三娘。”桑无枝不敢靠近,只能站在门边轻声抚慰她。
      “三娘,您换身衣服过来,阿兰看不得黑衣。”
      桑无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一身黑裙,立刻扯了衣襟,将外裙脱了下来,露出里头白色的寝衣,也不管自己这身衣服多不妥帖,她随手将腰带往身上一系,这才轻声唤她,“你别怕,我是三娘啊。”
      桑无枝靠近一些,往阿兰瑟缩的眼前晃了晃手,“你喊我一声,乖。”
      阿兰浑身颤抖地哭嚎一声,像铁锈的弹簧一样,猛然从凳子上窜了起来,跟着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两声,最终全身脱力地栽了下去。
      桑无枝箭步上前,一把接住姑娘软绵绵的身体,然后一把将她托了起来,转身放在榻上。
      “三、三娘……”阿兰好像在滚水里烫过一样,眼神慢慢从空洞转为正常,她那鬓边流着水,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雨。
      “三娘在呢。”桑无枝用被子将她焐着,然后贴在她心口上,搓着他冰冷的双手,结果,桑无枝顿觉自己的双手一热,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满手是血。
      身后那报信的姑娘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三娘,阿兰是扒着人家的船底从对岸渡过来的,她那十个指头的指甲撕了八个,瞧着……是不能弹琴了。”
      桑无枝心里一疼,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她拼命挣扎着压平一口气,低头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然后对那姑娘说,“你们去叫布爷,把大夫请过来,让他带上最好的药。什么不能弹琴了,不就是掉了几片指甲吗?头发剃了还能再长呢。”
      那两个姑娘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桑无枝连忙从去旁边的柜子里翻出干净的棉帕,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柔荑般的手指包了起来,“别怕啊,丫头,你别听她们瞎说,琴还是能弹的。”
      阿兰终于恢复了些意识,也感觉到了自己此刻在哪儿,她有些害怕地试探了一下,“三娘……”
      “在,三娘在呢。”
      阿兰轻声轻气地说,“三娘,他们……那些杀人的,他们把大佟哥他们都抓走了,小慧姐姐死了……被他们杀了……”
      桑无枝脸色一白,“你说什么?小慧死了?”
      “我……我掉进河里的时候,脑子是懵的……我在河里憋了一会儿不敢动,他们却也没来找我,然后……‘噗通’一声……一个大石头就砸在了我头顶上,我、我就看见……小凤姐姐的眼睛是睁着的,她就在从身边沉了下去,她是为了救我才被他们杀了的。”
      阿兰哭得不能自已,眼圈都是血红的,她一把攥紧桑无枝的袖子,轻声说,“三娘,现在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桑无枝攥紧姑娘颤抖的手臂,轻声问,“你看见他们了么?那些杀人的人?”
      阿兰往后缩回了手,眼神躲闪,“我只知道……我们的行踪被人泄露了,大佟哥他们都被抓走了,死没死我不知道。”
      桑无枝看着她,觉得她有事隐瞒,于是轻柔地引导,“阿兰,你说你跳进了东河,他们没有追?你听到过什么?”
      阿兰将眼神移到一旁,片刻后,她使劲摇了摇头。
      她攥紧的拳头死活松不开,好像握着什么东西,桑无枝也不敢勉强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安抚,“别怕,你好好休息,安心养伤,听见了么?”
      阿兰哆嗦着点了点头,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捂住头,低哑地哭了起来。
      桑无枝站起身,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将外衣披上,脚步生风地下了楼。
      布爷紧跟着上前,“三娘,底下人来报,说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一直在凤栖阁外转悠,是生面孔,没见过。”
      桑无枝当机立断,“布爷,快将咱们楼中剩余的人转移到地下酒窖去,‘他们’放‘虎’归山,实则是为了对咱们一网打尽。”
      “三娘,这路数太明显了,他们不至于……”
      “他们已经无所谓了。”桑无枝道,“我瞧着他们是早就锁定了凤栖阁,一直按兵不动只是因为没抓到咱们的‘弱点’。如今,林惠安已经被秘密转移出去,咱们的琴师队伍里又出现了泄露计划和线路的叛徒,‘那些人’又成功抓住了咱们的前去布线的琴师……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他们已经不需要继续藏了。”
      桑无枝忐忑不已,如今凤栖云山既然已经暴露,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既然已经成了“靶子”,就不能再有多余的动作了,免得招摇过市,再将银三他们拖下水。
      “那……那怎么办?”
      “照我说的去办。”桑无枝强自镇定道,“今夜凤栖云山照常开门,一切照旧。咱们不能自乱阵脚,我趁机出门一趟,把消息带给二爷他们。”
      “是。”布爷领命后,立刻前去安排。

      此刻,雷声震天,大雨未有要停的意思。
      二爷走到廊前,天空正隐着大战在即的阴霾。大雨砸落廊前的竹阶上,他就仿佛看见了一个年轻人手持油伞,从竹林深处款款走来。
      今日清明,二爷和薛敬陪着顾棠,三人在林子最后角落的一处衣冠冢前上了三炷清香,顾棠为那香炉遮着伞,恐雨水将那香灰打散。
      这雅间的主人的一生不可谓碌碌无为,即便他仅仅是一名九品小吏。
      二爷沉下心神,对方怀远此人霎时肃然起敬。
      此刻,顾棠已经开始在竹屋后面,修整最后一批遇雨疯长的竹节。
      二爷站在廊前,出神地听着雨声。
      他这样出神的时候,身后一件宽厚的披风缓缓地挂在了自己肩上,跟着腰间一软,那滚烫的手心再一次揉上自己的后腰。他有些不自然地往后欠了一步,竟有些依赖般地去寻那人滚热的手心,仿佛从那跳动的脉搏之下,那极热的鲜血能将自己的身心包裹一样。
      对于这种触觉,他仿佛愈发食髓知味起来。
      “外头雨大,进去吧。”
      薛敬这一口气吹进来,耳朵里霎时像是拱入了细密的蜜虫,麻痒难耐,一丝一丝地贴在他的耳蜗里,决绝地肆虐着,将他侧颈的青筋都被刺激得挣扎起来,像是碰上了爆发的泥石,要跟着翻滚的岩浆将自己周身的皮肤全部侵蚀一样。他忍不住侧头,在薛敬深邃的眼中寻找自己的影子,然而那双眼中瞬间充斥一股莫名的热意,好像不光要吞噬自己的影子,甚至连同自己这人都要活生生地吞下去。
      于是,他便情不自禁地递上自己的嘴唇,在对方干涩柔软的唇珠上轻柔迟缓地撞了一下。
      “……”
      只碰这一下哪里足够,薛敬早已变成了那得陇望蜀、不知餍足的野豹,碰到唇边的软肉亲自递上来,他便无法自制地反客为主,几乎用了要将对方吞下肚去的力道,咬着他。
      这仿佛成了这些年在他梦里也不敢肖想的景象,绚烂得令人沉迷。
      疾雨砸在廊前的竹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好不雀跃。
      薛敬撑在二爷腰间的手心慢慢移动到他的脖颈,带着不容抵抗的力道,一段一段地去掐他后脖的颈骨。结果这动作正中下怀,二爷瞬间浑身颤栗,不由自主地掐紧拳头,竭尽全力地将那酥麻难耐的感觉调和成让人甘心陨落的‘麻沸散’,这样,他才勉强压制他喉咙里细密的轻喘,不让令人舌根发痒的闷哼从齿间热浪中宣泄出来。
      薛敬拨开搭在他肩上的长发,挑起他的下巴,然后故意用拇指揉了一下他泛着血色的下唇,调笑道,“二爷是把我当那姓柳的王八蛋了?我这人可没什么定力,招架不住。”
      二爷别过脸,伸手挡着他又要窜上来的呼吸,忍不住打断他,“不妥。”
      薛敬无可奈何地苦笑,故意问他,“那方才谁先亲上来的?”
      “失误。”
      “……”薛敬一愣,点了点头,非常好脾气地退让一步,与他拉开一段较为妥当的距离,手臂倒是绝不从他腰间松开,“好,失误。”
      二爷轻咳了几声,想竭力恢复神色,却不料,他那白至透明的脸上浮起的暖色早已无情地出卖了他。
      薛敬刻意与他玩笑,原本也是为了转移他的视线,知道他暗藏心事,眼中又浮起往日惯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凉意。
      “你在担心什么?”
      二爷看向他,眸间那最后一丝浅浅的暖色随即消散,带着血色的薄唇微微抿起,“顾棠所说十年前的动静几乎都来自于靖天,还牵扯出了一桩悬案。原来萃阑殿大火中有异象,估摸着有人从那时候就有预谋,要将你这个人扼杀在襁褓中——那个‘死’掉的灵香公主仅仅是一个遮掩罪行的幌子。”
      薛敬脸色微沉,“偷梁换柱,以假乱真。”
      二爷神色淡漠,看不出端倪。他慢慢叹了口气,想将唇间那滚烫的热意收敛,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下唇,结果好死不死地正好碰着干裂的纹,叫那本来就不怎么苍白的唇间更印上一抹血色。
      薛敬连忙伸出拇指,轻柔地在他唇上擦了一下,然后凑过去,伸出舌头卷了一下他那唇间的伤口,霎时一股热浪穿透两人的四肢百骸,原来这腥甜的血不但能刺激味蕾,还能将所有的情火撩拨得更加难忍。
      二爷连忙偏过头,刻意将身体从他身边挪开半步,然后扶着不怎么淡定的声调,轻喘了几声,警告他道,“你怎么回事,不让我把话说完。”
      薛敬低声笑了片刻,又恬不知耻地凑上来,非要占他便宜似的,“你说啊,我又没封着你的嘴。”
      “……”
      二爷无奈摇头,他转头看向疾雨,日头偏偏在这时候,干脆利落地隐在了云后。
      这时,门忽然被撞开了,鹿山从外面疾步走进,“出事了。”
      二爷的脸色立刻沉下来,“说。”
      鹿山快速道,“最后一次运送火|药去天命书院的琴师没有回凤栖阁,都被鬼门铃刀的人抓走了,伤亡不知。”
      “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动手了。”二爷并没露出惊疑之色,好像早就预料到一样。
      薛敬谨慎道,“想必凤栖云山也暴露了,桑无枝那边顶得住吗?”
      “来时我跟她交代过,无论如何,一切照旧,不必惊慌。”二爷转身对薛敬说,“殿下,云州一战,要入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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