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山河》烟海楼

306、第三零六章 峰烟

　　三○六、峰烟

　　鸿鹄，九则峰。
　　最后一簇山火被重新点燃，九则峰上新添三百二十座孤坟。
　　三雪站在坟前，进上最后一炷香，然后转过身，对身旁几个兄弟吩咐，“将兄弟们的家人好好安置，往后峰的十二寨中多派些守护他们的人。”
　　“明白。”那手下立刻领命，“七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三雪将插在身侧的红缨枪拔|出，回身再看一眼满目凄凉的孤坟，她的眼眶再一次红了，“吩咐下去，传寨主令，将三峰十二寨中有战力的兄弟全部召集回来。大战在即，咱们得清算一下人头、战马和兵刃，随时做好出征的准备。”
　　“是。”那两人连忙应声，赶忙下山去办。
　　“七爷”这名头是三雪令他们喊的，目的就是给自己助助威。
　　三雪自从回到九则峰后，就一直在料理万八千屠寨的事。她一个人，从镇北军营单枪匹马地赶回寨子，满目疮痍和心痛欲绝之后，只能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心绪，学着几位哥哥的样子，一一料理山中战后的狼藉。
　　召回旧部、肃清内贼、安抚受难家眷、重新修缮被摧毁的箭阵和寨门，这样忙里忙外地收拾了几个月，九则峰主寨规模终于恢复了七成，那些因为万八千的谋反而逃跑的鸿鹄人，悉数回归山寨，万家灯火重燃，新坟安置好后，整个寨子才算有了临行前的样子。
　　她曾经是没心没肺、不问琐事的疯丫头，天天蹭着几位哥哥，被他们疼在心里，什么麻烦事都不让她操劳，万事有二爷顶着，其余的那些纷争还有兄弟们照应，她拼着一腔热血上阵杀敌，身后也都是兄弟们护左护右。那之后，他与陈寿平交好，那人也是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着，什么事都为她想好，即便没有二爷心思细腻，却也是自己心中一座巨大的靠山。
　　可如今，哥哥们纷至各地，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任务，二爷又不在寨中坐镇，一切事务便全都像是巨石一样，压在了自己的肩上。她就如同一个忽然走失迷途的羊，陡然之间没了身后的寄托，就要撕下“羊皮”，做一只单枪匹马作战的猛虎，起初她心神不定，毛毛躁躁，经过这几个月之后，她逐渐变得镇定起来，甚至也能学着哥哥们的样子，有模有样、有条不紊地布兵和修寨。
　　她一边快步下山，一边盘算着时间。
　　按理说……应该已经到了收信的日子。可是她这几天天天坐在生杀帐前看天，循着那白胖子的身影，然而并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寻到。
　　“哥哥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三雪一边下山，一边揉着下巴。
　　“报——”
　　忽然，一个兄弟急喘着跑上来，“七爷，来、来信儿了！”
　　“一个大块头，送了信儿过来！”这小兄弟冒冒失失，口齿都不利索，倒是将话说明白了。
　　“快！”
　　三雪眼神一亮，抄起红缨枪就往山下跑，她这步子太迅速了，不一会儿，就将那报信的小子甩在了半山。
　　三雪一路回了生杀帐，就见余广志累瘫在地上，正大口大口地咬着一块熟牛肉。她在路上已经大致听手下人给他讲了这人的来历，这会儿见了人，她便直截了当地问，“喂，这位余老兄，你带的信儿呢！”
　　“七爷要你带的信儿呢，别光顾着吃！”身侧一人猛地一夯余广志的肩膀，他此刻塞了满嘴的牛肉，恰好噎在了嗓子眼，差点呛死。
　　“水……水……”
　　三雪二话不说，当即解开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拔了瓶塞，扶着大块头的下巴，闷头就是一顿猛灌，“你说你这么一大个子，怎么吃个东西也磨磨唧唧！赶快咽下去，赶快交代！”
　　“咳咳……”
　　余广志好不容易将这口牛肉就着酒吞下去，抱着包袱盘腿地上，一肚子委屈。心道，我这是掉进什么匪窝里了，怎么连一个漂亮大姑娘都这么横。
　　“大个子，快说。”
　　余广志也不敢造次，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令牌递给三雪，“那算命的说的，让带给你这个。”
　　“是二爷的主令！”
　　“真是二爷的令牌！”
　　众人纷纷诧异，看见蛇皮主令，大家多日以来阴霾压抑的心都被振奋了。
　　“七寨主，这大个子没说谎！”
　　三雪手握令牌，简直像是忽然来了斗志一样，她多日未见笑容的唇边漾出一丝笑意，“快，将这位大兄弟安置好，好酒好肉地招待！”
　　“明白！”
　　余广志被莫名其妙地灌了闷头酒，又忽然被几个人架起来，要往外头送，他脑子一懵，话都来不及说完，人就已经被夹着来到了帐外。阴冷的山风一吹，他这没反应过来的榆木脑子才算转了起来。
　　“等一下！”余广志一嗓子喊出去，引得对面山峰的野狼都跟着群魔乱舞。
　　“说！”三雪赶忙走出来，扶着大兄弟的肩膀，利落地一拍。
　　余广志咽了口唾沫，断断续续地说，“不光这令牌，还有信儿呢！我在寒鹰山上遇见俩人，自称你们寨子里的四爷五爷，那白脸的公子说，让带信儿给一个叫李世温的，让你们赶紧布兵云、云州！”
　　三雪神色一变，立刻上前，“你再说一遍！”
　　“李、李世温……是这个名字吧！”
　　“七爷，李世温没回主寨啊！”身侧一人连忙压低了声音，在三雪耳边说道。
　　三雪心中猛然一沉——李世温没回主寨。
　　这时，寨门口传来马声。
　　“谁？”
　　“报——幽州来人了！”
　　三雪管不了余广志了，她吩咐手下人好生安置，自己则翻身上马，向着寨门放下急奔而去，终于在凛冽的疾风中迎上了林竟的战马。
　　林竟从幽州亲自赶来，还带回了一个熟人。
　　小敏翻身下马，扑到三雪的马前双膝一跪，骤然哭了起来。
　　三雪跳下来，赶忙将这委屈巴巴的小子扶起来，“哭什么哭，逃跑又不是什么罪过！别哭了。”
　　她伸出手指抿了一把少年的铺满热泪的眼角，看他不经意间愧疚地点了点头。
　　林竟一身银甲，劈风斩云地落地。
　　“七爷的名头都传到幽州了，林某向来佩服女中豪杰。”林竟眼底的那抹坏笑上下浮动，眼皮子一抬，眼光落在三雪的周身就没撕开过，“啧啧，你们鸿鹄还真是美人窝，怎么连个女土匪都是大美人。”
　　三雪笑了一下，“林总兵死性不改，初次见面，就敢在七爷面前造次。小敏！”
　　林竟吓得往后一跳，恨不得从山崖上一头栽下去，“我错了我错了，林某人不是东西，酒后失言，七爷莫要动怒。小敏，快把你那筒子收起来！”
　　小敏顿了片刻，抬头对三雪诚恳说，“林总兵说谎，他没喝酒。”
　　林竟：“……”
　　三雪哈哈大笑，她往前走了两步，问林竟，“林总兵亲自来鸿鹄，所谓何事。”
　　林竟终于收回那一脸玩世不恭的坏笑，正经道，“借兵。”
　　“借兵？”三雪狐疑地瞧着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小敏，终于往边上让了一步，“林总兵，生杀帐请。”

　　生杀帐中，三雪没有备酒，只给林竟端了一盘花生米和一壶山泉水。
　　“啧！”林竟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喝着凉水，面露菜色，“不是说九则峰上埋了十年以上的女儿红，怎么七爷就拿这玩意招待贵客。”
　　三雪冲他精明地笑了笑，“二爷说过，生杀帐中只立了功的兄弟或者被发了拔香令的叛徒才能喝酒——前者庆功，后者送行，林总兵要做哪种？”
　　林竟轻咳了两声，顿觉嘴巴里发苦，连花生米都瞬间不香了。
　　“说吧，林总兵要借什么兵？”
　　林竟放下水杯，正色道，“镇北军出事了。”
　　三雪神色一变，心里漏了半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竟的眼神擦上怒火，“朝廷派了搅浑水的使臣，打算往北边议和，之前其实一直被陈寿平拦着步子不让启程，但是困不住他们，他们非要往北鹘上京议和，还带了请和的文书。”
　　三雪立时站起身，震得桌板乱晃，“什么意思？！这仗不打了？！鸟皇帝什么意思，都到这个节骨眼上，老东西要送人头！他他娘的是不是南朝第一号叛徒！！”
　　“我的姑奶奶，您可小点声吧！”林竟用脑袋戗桌子，觉得头顶上这顶乌纱帽几乎要被自己甩下来的人头砸烂了，“您这一嗓子出去，没人接着还好，这万一有人给您记下来，你我还活不活了！”
　　“我又不怕死！”
　　“我怕！”林竟急得直跺脚，“没必要送的人头别送，你可给我小声点！”
　　三雪怒不可遏，林竟不让她怒，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拔了酒壶就喝，气得全身打颤。
　　两人一时间都变成了倒扎刺的刺猬，谁也顾不上谁。
　　片刻后，三雪才将一腔怒火收回，转身看着林竟，闷着嗓子说，“林总兵怕是已经有计策了，要不然也不会来找我借兵。”
　　林竟终于起身，绕到三雪身前，语重心长地说，“哎哟喂，我的大将军夫人，您可算正经给林某人一个面子了。”
　　三雪脸一红，没吭声。
　　“听着。”林竟随即往身后扫了一眼，转过头脸色一变，“我要借你的兵，汇上我屯在幽州的二十万大军，布兵伦州。”
　　三雪眉间微微蹙，“可是不得军令，擅自调用大军……”
　　“管他娘的那么多！你刚才连狗皇帝都敢骂！”
　　“可是……”三雪犹豫不决，“这可是二十万大军……这仗胜了，你也是死罪。”
　　林竟咬着牙，眼光一冷，“王爷走前将幽州交给了我，嘱咐我死守幽州城，却没有说过，不让我出兵伦州。后来，他还让一个叫连笙的小子从伦州带了信回镇北军营，陈寿平也是想尽办法将信送回幽州城，目的是将研制破解饮血夹的任务秘密交给我。还有，二爷也曾托葛笑送信幽州，嘱咐我‘若是要粮，就往山上寻。’他们这些人，没一个人拦着我不让我攻打伦州。我又为何坐以待毙？再说了，为了我哥和伦州城，这一场仗，我势在必行。”
　　三雪脸色一缓，有些动容，“林总兵，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你要清楚，镇北军中若是出了叛徒，陈寿平若是没法动兵，你就算是个上了战场，也没有补给的战士，背水一战，没有退路。”
　　“我林竟从来都不要什么退路。”林竟的眼中霎时充满战火，“如今陈大将军腹背受敌，压在军中的一柄宝刀不能出手，还要拼上自己的性命将那些祸乱江山的佞臣贼子挡在身后，试图给咱们争取破‘三州’的时间。我们即便背水一战又何妨？不战，就更没有胜算了。”
　　三雪听到此处，猛地站起身，跟着压抑在心中的一口气长舒出来，她神色压抑不安，却隐隐带着斗志，“林总兵，你要多少兵马？”
　　“五万足够。”
　　三雪看着他，片刻后，忽然说，“我给你七万，留三万给我，我帮你守幽州城。”
　　林竟一愣。
　　三雪冲他笑了笑，“林总兵要出征伦州，将你哥哥的那座城夺回来，那我也得帮我六弟守住他的家吧。饮血夹的事解决了吗？”
　　林竟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小敏和连笙一起，这俩孩子倒是厉害，竟然合作找到了制敌的机巧。”
　　“小敏？”三雪讶异地看着林竟，“这小子这么神？”
　　“还有更神的。”林竟坏笑道，“小敏不光找出了克制饮血夹的机巧，还用蛇毒淬了一种新的武器，可以在先锋军中，将那些梅蕊克制住。”
　　三雪眼睛一亮，“那岂不是……”
　　林竟点了点头，“杨辉没了饮血营，等于一棵没了根的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碰就倒。”他又说，“我还接到探子线报，李世温和胡立深在回军营复命的时候，被压在了镇北军营。”
　　“消息滞后，难怪那大个子说给李世温带信儿，其实四哥五哥也不知道现在这边是什么情况！”
　　三雪恍然大悟，连忙又让人喊来余广志，让他将遇见几人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他说话虽然颠三倒四，却不落事儿，口齿不灵，倒也把事儿说明白了。
　　小敏走到三雪身边，轻声对她说，“听余大哥的描述，四爷五爷去伦州城，是要去那个葫芦巷里找东西，找什么却不知道。如果是找人，我帮不上忙，但若是找药，我可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