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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第二八|九章 噩耗 ...

  •   二八|九、噩耗

      原路返回山庄的路上,祝寒烛一言不发,他这种极善言谈的人一旦没了声响,倒让人无端不习惯,连韩晋阳走上来递上今日的入兵名录,他都懒得看上一眼。
      紧跟着,门一关,灯一灭,祝寒烛今日语毕,连晚饭都不吃了。
      “给我瞧瞧吧。”靳王见韩晋阳担心,便主动上前,接过他递过来的募兵名册,快速翻看了一遍。
      韩晋阳对靳王倒是毕恭毕敬,他赶忙将名册递过来,“王爷,今日又来了不少人,召回令也起了效力,每日的旧部都在增多,与新兵的比例也逐渐缩小,六对四吧。”
      靳王点了点头,将名册递回给他,“那是自然,募兵这事儿本身就是做个契机。起初的半个月最是关键,若是人家不肯来,你给再多的封赏也无济于事,总要有那么一层能够打动人的说辞。”
      “王爷说得是啊,之前我们的力气使错了地儿,那些老部下见着召回令,也没气力走回来,心劲儿跟不上啊。”韩晋阳哀叹一声,“但是后来,按着您出的主意,将募兵分成两边,新兵心气儿高,将这捻子点燃,老部下一瞧这火热的阵仗,可不就赶着回来了么。”
      靳王笑了笑,赞许了韩老几句,又说,“对了,这事儿还得多费些功夫。”
      “您说,我都记下来。”
      “新兵和老兵得分开来对待。”靳王不紧不慢地说,“一方面要照顾到祝家旧部死士的威风,让他们先去挑选住地、安置眷属;另一方面,要鼓励新兵,让他们率先挑拣趁手的兵刃。旧部年迈,新兵年轻,两边都不会说什么,但是你如果不分批择选住地和兵刃,新老兵的积怨可就要从他们第一步踏进山门开始积攒了。”
      韩晋阳重重地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是啊,我这就去吩咐他们去办。想不到王爷年纪轻轻,竟然考虑得这么周全。”
      靳王看向不远处的层林,心思一动,“还不是吃得亏多了,学乖了。”
      心却道,还不是某人教得好,想起自己当年愣头青一个,幽州城防新老兵分化严重的问题当成了此次募兵的教训,可不敢再犯了。
      正想着,一名随从快步走到韩晋阳跟前,朝韩老使了个眼色,示意要单独与他沟通。靳王看了两人一眼,知道那人满脸的逐客之意,便识趣地说,“你们说吧,我回房休息了。”
      韩晋阳却连忙叫住靳王,“王爷,祝家的事,没什么可避讳的,您想听就听吧。”
      “不太好吧。”靳王淡笑一声,“我毕竟是个外人,如今寄住在此,已是叨扰,实在不好多介入你们祝家——”
      “欸!”韩晋阳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王爷这说的哪里话,要不是您这募兵的主意,烛山此刻还是一座荒山。”他立刻对那来报信的人说,“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王爷是自己人。”
      那随从便立刻说,“山外有人非要见少当家,说有要事。”
      “谁?”
      “不认识。他只说,定要亲自见到祝四爷,还说必须单独见。”
      靳王笑了笑,有意避嫌道,“既如此,本王先一步回房了,人家说了要单独见,那必是有要事。”
      韩晋阳不好拦着,便任由靳王散步回了房中。

      这边,随从将口信递到了祝寒烛紧闭的房间里,韩晋阳顺便将入籍名录和晚饭一并送了进去。
      紧接着,不肖片刻,屋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祝寒烛前脚刚刚躺下正闷声叹气,仔细地思索后山发现的冶炼池,后脚那随从就从山下送来了噩耗。他急得鞋子都来不及穿好,案上的菜碗都掀翻了,撞开门就急奔出去。
      在庄门口,祝寒烛见到了正焦急等待的送信人——余定心。
      余定心一路九死一生来到烛山,终于见那十六个字带到了祝寒烛的耳朵里,然而这消息犹如午夜惊雷,瞬间将祝寒烛炸成了烟花。
      祝寒烛将余定心请进庄内,单独引到了自己的屋内。
      “仔细说说,什么情况?”
      余定心连忙将半月前在沉叶林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祝寒烛,并将那十六个字再次重复了一遍,“‘千乘之城,半月成空。六爷身前,不闻兵动。’——对,那先生重伤时,是这么说的。”
      祝寒烛拧着眉,在屋内来回踱步,“他现在怎么样了?”
      余定心道,“不清楚。他跟随萧大人的车马回云州城,此刻应该到云州了吧。”
      祝寒烛的手心不自觉地捏出细汗,夜风从透风的窗子吹进来,他猛然一抖,这才发现,寝衣湿漉漉地贴着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了,他方才冲出去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寝衣,连一件外衣都没披。
      韩晋阳站在门口,见祝寒烛脸色铁青,忍不住唤他,“东家……”
      祝寒烛捏着拳头定了片刻,对韩晋阳说,“韩叔,方才引这余兄弟进山门,王爷知道么?”
      韩晋阳立刻回道,“王爷有意避嫌,并没打算探知您屋里的事。”
      祝寒烛的脸上那丝松弛稍纵即逝,他猛然站起,往窗边快步走去,透过细碎的窗纸,他往东边亮着的屋子看了一眼,心思一沉。
      “东家,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王爷?”韩晋阳试探地问道,“我瞧着这位余兄弟带过来的信儿,是一定要避着王爷的意思。”
      “他这是报喜不报忧,担心王爷私自下山。这个混账东西!”祝寒烛蓦地咬紧牙关,一拳砸在破落的窗棂上,可怜的木框被他一圈震得细碎,哗啦啦地往下掉木屑。
      “东家,您这是……”
      祝寒烛下定决心般地转过身,对韩晋阳下令,“韩叔,调派一组身手好的兄弟,立刻前往云州城门外五十里处的云州碑界,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查清楚业雅带军回城的情况。”
      余定心在一边道,“可是……距离沉叶林一战已经过去十天了,按理说,从伦州往云州运人,不可能耽搁这么久。”
      祝寒烛神色一紧,立刻将门外把手的死士唤进来,快速问,“咱们派去云州外打探的人马来有消息吗?”
      “回东家,到目前为止,没有消息。更没听说有大批车马回城。”
      “不对劲。”祝寒烛的心口砰砰直跳,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可能。”
      韩晋阳走近一步,“什么不可能?”
      “照这位余兄弟所说,沉叶林一战距今十日,为何业雅的的人马没有到云州城。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根本没走最近回城的路。”祝寒烛全身一僵,立刻对那死士下令道,“快!加派人手,往通往云州所有的官道去堵,若见到业雅的车马回城,务必给我拦截下来!记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个人保下来!”
      韩晋阳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前去安排。
      祝寒烛慢慢踱回案前,缓缓坐下,他抬起头,剑眉紧锁,“这位兄弟,他还带了什么信儿?”
      “除了这十六字,还有这个。”余定心将一枚玉佩递过来,祝寒烛接过龙鳞佩,觉得手心发烫。
      顷刻间,往事烟尘荡如心海,祝寒烛紧紧握住那枚温热的玉佩,十年来刻意封殓的情志,连同关于和那人之间所有的情义,都被自己埋葬在那封“状元信”中,再用刀往自己的心头刻满了憎恨和痛惜。
      然而,随着烛山后山的那个地方一朝被挖出来,关于燕云十八骑所有的回忆欣然涌进脑海,而那些所谓的“恨意”又好像随着这股激流忽然间散尽。然而,他终究没能释怀。
      但他似乎没那么迫切想那个人的命了……
      那扎根后山的兵械库就好像一个剥开了一个封存血肉的毒疮,一旦用刀子血淋淋地挖开,除了痛不欲生以外,还有赤|裸裸的讽刺。
      “不行啊,瞒不住他……”祝寒烛终于呼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余兄弟,你跟我来一趟。”

      东厢卧房,靳王在熄灯之前,迎来了这血雨交加的噩耗。
      此刻山风大动,夜雨骤袭烛山。
      余定心将方才那些话再次重复一遍之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因为窗边站着的那人脸色极其阴暗,闪电打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神色却丝毫不动。
      祝寒烛浑身发寒,他将那枚龙鳞佩递给靳王,“王爷,这玉佩是你的吧。”
      靳王回过头,从祝寒烛手中接过龙鳞佩,死死地攥紧手中,他的手指抠住那攀升入云的龙头,指甲陷进雕刻的纹路里,不一会儿便见了血丝。
      祝寒烛往门前走了几步,猛然打开门,“王爷,你需要多少人,我借给你。”
      靳王没有说话。
      祝寒烛又说,“实不相瞒,方才我已经派了一组人马出去,赶在云州城门开启前拦在进城的所有官道上,不管怎么样,一定将业雅的车马拦下。你若现在赶过去,能追上。”
      大雨滂沱浇下,冷风席卷山林。
      靳王眯着眼,幽幽地盯着窗外瓢泼的疾雨,心思一动,猛然间呼出一口气,他竭力压制急迫的喘息,忽然冷声问,“除了那十六个字,还有别的吗?”
      余定心愣了一瞬,连忙反应过来,“哦……还有,他拼死劫下了小太子,还将我和我弟弟一并救了下来,我们——”
      “他伤得重吗?”靳王好像没听余定心说什么,而是自顾问道。
      “重……腹部的刀口,刺穿了。”
      靳王眼神微微凝滞,整个人像是一尊蜡像,定在血腥的缝隙里,半天不闻动静。
      祝寒烛急得团团转,“王爷,你倒去是不去?!”
      靳王异常镇静,可怕的是,这一次,他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遇险都要镇定。
      他几乎觉得自己的皮肉顷刻间分离,而眼前砸落的根本不是疾雨,而是自己揉碎碾烂的心血。
      祝寒烛脸色铁青,怒吼道,“王爷,你倒是说句话!”
      “祝先生,你回去休息吧,我想静一静。”
      祝寒烛一番话噎在喉咙里,差点将自己的心口憋炸了,他盯着靳王看了片刻,随后重重叹了一声,骂骂嚷嚷地冲进了雨中。
      屋内,靳王缓和了一阵,勉强将心底那阵急躁压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嗓子里似乎灌进了一碗带着剧毒的雪霜,跟着就要一口血喷出来。他用力攥紧玉佩,压抑地急喘几声,顷刻间,眼前一片火海,似乎猛然间一剑刺过来,眼前一片血红,强烈的痛感穿过他的脊椎钻进肚子里,他捂住腹部颤抖地忍了片刻,像是扎进那人腹中的一剑也同样戳穿了自己。
      余定心吓得倒退几步,不敢轻易近身,只能站在门口与他僵持着。
      靳王快速调整思绪,尽力让自己的心思沉定下来,对惊疑不定的余定心哑声说,“余兄弟,请你我务必将遇见他那天开始,一直到沉叶林夜战这期间所有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余定心慌忙点了一下头,开始仔细讲述那夜沉叶林中自己遇见的所有事,他讲到了栗阳驿站中二爷说过的话;如何在危机中搭救自己和弟弟余广志的性命;如何在沉叶林中拼死护送流星出逃;自己和弟弟又是如何接下他的嘱托,前往烛山报信的。
      “督帅派了人追杀我和弟弟,快到狼平溪谷时,我故意让他拿着那枚鸿鹄的令牌与我分道而行,他先去九则峰,我来烛山报信。”他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主要是还是因为我那弟弟脑子愚钝,我担心这一路上烛山有变……所以才提前……”
      “我明白。”靳王点了点头,非常明白余定心的担忧——如果烛山有变,他一人出事好过将两个人都送进火坑,所以才在上山之前让弟弟提前转道九则峰。
      “余兄弟,多谢你沉叶林出手相救。”
      此刻,两人坐在桌前,一只烛火在寒风中摇摆不定,蜡捻不敌窗缝中吹进来的邪风,颤颤巍巍地随时可能熄灭。
      靳王的瞳孔中一只闪着这团将息未息的烛火,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审定。
      “王爷……他伤得极重,如果那一路到云州城没有大夫,我怕……”余定心思考半天,终于还是将心中最担忧的想法说了出来。
      忽然,心弦绷紧断裂,所有的担忧倏然间闯入这座四面透风的陋室,靳王蓦地起身,用最大的气力撞开了房门,冲了出去。

      “不好!”韩晋阳冒着大雨闯进祝寒烛烛火未熄的房门,“王爷抢了匹快马,冲下山去了!!!”
      “什么?!妈的!”祝寒烛脸色煞白地蹦起来,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踩着话音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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