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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第二三六章 覆没 ...

  •   二三六、覆没

      后半夜,六子倒头就睡,经历一番生死之后,他倒是胆气足了许多,也不在乎自己遇见的两人是不是真心想救他。
      蓝舟一宿未眠,坐在旁边看了一夜的篝火。
      次日清晨,由葛笑和蓝舟替换着赶车,将六子留在车中躺着。过了晌午,他们便遇见了一处村落,两人将六子放下,又让村民帮忙介绍了一个行脚的大夫为他治伤。六子伤势严重,已经不适宜继续赶路,于是蓝舟付了那大夫不少银钱,让他们代为照看。
      六子从泥缝里捡回了一条命,只能算是时运好,遇见了舍命帮他的兄弟,还遇见了一个心善的少主。
      经过一番安顿之后,两人又再次上路,这一程,他们不敢耽搁,快马又是半日,直到傍晚,就在两人驾车快要出这片密林时,发现了新的状况。
      葛笑勒马停车,率先跳下去,蓝舟也跟着走过来,“怎么了?”
      “这他娘的奇了怪了。”
      蓝舟不如他懂这些行山过林的门路,连忙问,“怎么怪?”
      葛笑指着地上的车辙和脚印,“这明显是有人故意踏出来的,他们在这里停留过。”
      “有什么暗指?”
      “一群人原地踏步,不觉得奇怪吗?”葛笑引着他走到小溪边,“你看这里,他们踏过这处山泉,转了个弯,又折返了。”
      蓝舟微微蹙眉,“你是说,杨辉带着那么多人又原路返回了?”
      葛笑嘴角咬着一根枯草,猜忌道,“不是原路折返,是往没路的山里走了,咝……要么咱们……”
      葛笑话音未落,就听见密林一串响动,紧跟着就传来几声尖锐的惨叫——
      “不好!”葛笑眼神一变,“鞭子握紧了,小心点儿!”
      蓝舟连忙从腰间抽|出马鞭,背靠着葛笑一步一步地往发出惨叫声的方向走,葛笑一边护着他,一边向四周环视,生怕从天上落下倒挂着的“暗刀”——
      “这地方不对劲。”葛笑的脸色从没这么阴沉过,他紧迫地说,“这明显是请君入瓮,杨辉是在引我们进那个圈子。”
      蓝舟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镇定,“哥,我听着刚才那声惨叫……”
      “怎么了?”
      “不知道……我说不好,像……像我爹……”蓝舟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是葛笑还是从他的嗓音中听出了莫名的急躁。
      “别慌,他就是要我们慌。”
      上山的方向几乎没有路,铺天盖地的蛛网横在错综复杂的枝丫间,古怪的散发着逼人致死的禁忌感。
      葛笑用刀划开一道道密密麻麻封闭的蛛网,头顶盘旋的小蛇正吐着信子,虎视眈眈地瞧着他们。
      “这地方太怪了。”葛笑下意识地攥紧蓝舟的手,“答应哥个事儿,一会儿要是看见什么东西,你可别冲上去。”
      蓝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拨开乱枝的前方不远处,他便看见无数个倒挂在高树上的人影,在林间晃来晃去。
      紧接着,又传来了一声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啊!!”
      蓝舟眦目欲裂,几乎在下一刻就要冲过去,葛笑早有防备,他一把拽住蓝舟的腰,猛地将他拖了回来,将他按在怀里。
      葛笑抱住他的前胸,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蓝舟挣扎着要跑,却被葛笑扯住之后,狠狠地往后一仰,两人顺着这一路荆棘翻了几圈,正好卡在一处断裂的大木桩旁。
      葛笑的后背蓦地撞向那个断裂的树桩,一瞬间压迫到他后背受过的箭伤,霎时疼得他眼冒金星。葛笑捂着手臂,咧着嘴躬身颤抖,表情极其痛苦。蓝舟此时丧失理智,竟还要再挣扎施救,葛笑也不管箭伤,连忙将他拽进怀里,拼死地按住他,压在他耳边说,“别、别出声,这周围全是夹子兵!”
      蓝舟浑身猛地一僵,被掩住口鼻后,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他呼吸急促,整个人几乎坠进了崩溃的边缘。
      “哥……方才……那些吊在树上的……是人吗?”
      “是。”
      “有多少?”
      “几十。”
      蓝舟脸色一瞬间白了——自此,蓝清河从岭南携带至北方的两百人,在这片阴沉的山谷里,全军覆没。
      葛笑紧紧地搂住他,安抚地拍他的后背,“咱们得从长计议,尚不清楚杨辉要干什么,走,先别往里头硬冲。”
      “可、可是我爹……”蓝舟翻开他的手心,压低了颤声说。
      “蓝清河要保自己的命,就一定还有后招。但你现在这个状态去救人,保不准再被夹子伤一次,饮血夹的滋味好受么?!啊?”
      蓝舟不敢动弹了,他全身颤抖,耳朵里充斥着那些人濒死时野兽一般的惨叫声。他不断地急喘,断息般地咳起来,全身都在不停地发颤,“他……为什么要对蓝鸢镖局赶尽杀绝……”
      前后百人许,蓝清河带人从岭南一路到北疆,过关隘后沿着这条分水岭到了盲庄,云城驿站惨遭暗算之后,蓝鸢镖局便尽数落入杨辉手里,而自己也在返回云城驿站的路上,被早已在河边埋伏好的万八千暗算,同样深陷盲庄。
      紧接着,盲庄半山一战,杨辉仅仅留下自己在那座破烂的草屋里,还让万八千带人埋伏在外,正好给了前来救自己的葛笑和薛敬致命一击。
      昔年旧友反目成仇,即便有二爷坐镇,将万八千一枪毙命,这笔兄弟的血债再也不会从他们几人心中抹去。
      蓝舟终究不是凡事都能镇定自若的二爷,也不是大大咧咧、大抵一笑泯恩仇的葛笑,更不可能是那个做事坚决、隐忍果断的靳王。他是蓝舟,他做不到和这些人一样,能将昔年旧友的那段血战抛诸脑后,更做不到不去梦,不去想。
      这后来发生的一切太过仓促,没给他反应的能力——从条风楼后地井刑房中被虐杀的几名镖师;到沿着狼平溪谷一路到桑乾河水岸,被李世温带回的那一袋起鸢令的铜钱,让他得知了杨辉“五里杀一人”的残暴行径;到胡立深在官道旁偶然发现的血坑;到桑乾河密林中那五具灰白色的“蛇信”尸体;再到昨夜泥缝中想要活下去、却不断垂死挣扎的几十名绑在一起的蓝鸢镖局镖师;到六子那奄奄一息的绝望,最后到此时此刻……耳边不断传来的,剐刑一般的惨叫声。
      蓝舟踟躇了……
      声嘶力竭,进退维谷。
      这一条路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毒疮,一旦不去管它,它便不顾一切地侵蚀着你的意志,逐渐吞噬你仅存的意志力。
      说到底,这十年来,鸿鹄就像是一柄撑开的巨伞,撑在蓝舟的头顶,将他呵护起来,他周身散着温润的光泽,被那大伞遮着,不曾被血雨腥风沾染,即便曾经遭遇饮血夹的重创,他也不曾觉得像此时此刻这般无助和难忍。
      葛笑搂着他,发觉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河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被汗浸湿了,他忽然吓了一跳,连忙将他垂下的头转过来,“怎么了?!你怎么了?”
      蓝舟全身一软,几乎瘫在了葛笑身上,葛笑用下巴抵着他汗湿的脖子,却忽然发觉他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全身滚烫。
      “别吓我啊,你怎么这么烫!”葛笑一把抓住他的腰,扶着他站起来,然后用尽全力将他背起来,“娘的,怎么回事!都他妈病死了也不吭声!”
      然而蓝舟心里明白,这一声一声的惨烈的怪叫就像是催命符,将他在心底压抑太久、无法释放的愤怒和难过一朝发泄出来,病魔接踵而至,像那冰封了十年的过往,忽然破冰而来。
      他这一路撑到此处,被两百人的血浆从头顶灌进心底,长期压抑的心态导致他忽然在这里崩塌,全身散了所有气力。
      “撑着点,今天不救蓝清河了,叫他自生自灭去吧!”葛笑一边咬着牙往前艰难前行,一边使劲将蓝舟往身上送了送。
      葛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地里,快速往林子外面赶,然而这条来路越走越远,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头,“妈的,这什么地方,鬼打墙一样!”
      蓝舟全身无力,意识却还没消沉,他搂着葛笑的脖子,整个人陷入一个古怪的圈中,“哥,你放下我吧……”
      “你闭嘴!”葛笑怒骂一声。
      蓝舟贴着他的后脖子,意识逐渐涣散,“蓝鸢镖局牵连着北边的暗线,说不定就是十年前九龙道一战的幕后帮凶,如果真是这样……二爷、你、老六、烈家帅府,乃至整个北方……你们这些人走到今天,受的罪,吃的苦,死的人,怕都是我害的……”
      葛笑脚步一缓,全身跟着僵硬起来,他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行进。
      蓝舟的眼神失去了光泽,他唇间似乎含着一口血,是从心底涌上来的血印,只听他压着嗓子继续说,“当年不悔林那趟镖是我押的,你们心知肚明,只是谁都不将这层纸点破——那些杀手屠了我押的镖,其实就是冲着老六去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是刽子手……”
      “你闭上嘴,省点力气。”葛笑咬着牙警告他。
      “分明一目了然,何必自欺欺人。”蓝舟咳了两声,孱弱道,“就算如你所说,我爹和我是两路人,那他做的恶,也必须我来承担。因为我身上铸着蓝家的骨头,流着蓝家的血,无论我逃多远,都还是蓝鸢镖局的人。”
      葛笑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狠厉地说,“那就剔了这烂掉的骨血,扒了这层‘皮’,此生不回岭南,不再做蓝鸢镖局的人。”
      蓝舟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是金云使,你能放出这缸血,剔除这身骨头,再也不做承恩阁的人吗?若真能如此简单,你当年又何必扔掉那柄金云软剑……何必在云城驿站亲自放一把火,宁愿落进萧人海的手里,都不敢再见谢冲……何必要带着我连夜离开桑乾河,急奔而出,一路赶至此处……又何必隐姓埋名,十年前随我躲进鸿鹄,一躲就是十年……”
      血骨如劲草,随心底的荒原逆风而生,若将它们一把火烧尽,雪去春来,一不留神,它们又会遍地丛生,斩不尽,剔不除。
      人这一副皮肉血骨从来无法自由择选,从婴孩呱呱坠地那刻便已然注定。
      葛笑脚步一顿,侧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蓝舟的眼神极其淡漠,“哥,你我是一类人,都剔不掉与生俱来的骨血,要么妥协,要么逃命。”
      ——所以他才说,“这十年,是我赚来的。”
      葛笑紧紧地拖住他的腿窝,觉得自己此刻迈开的步子都越发艰难。下山的路极其长,身后那一声一声惨叫,却愈发尖锐,仿佛在密林中破开了一个豁口,执意要钻进两人的耳中。
      “那就逃!我背着你逃……”葛笑压抑着急喘,咬着牙说,“逃命就逃命,孬种就孬种!”
      猛然间,葛笑脚下一滑,地面的枯叶间忽然裂开一道豁口——
      “抓稳!!”一脚勾住坑壁上的藤蔓,一手抓住坑顶卡在枯枝中的碎石,全身的力量几乎都集中在腰间,将蓝舟撑起来,底下是及丈高的捕兽陷阱,坑底是一片密密麻麻倒扎的毒刺——
      “娘的!”葛笑暗骂一声,使劲扶住蓝舟的后背,“这是要把老子当野鹿抓了啊!”
      蓝舟脱力地挂在他身上,葛笑的脚勾着的藤蔓经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不断地往下滑,“抓、抓抓稳!!!乖,用点儿劲儿,把鞭子抽出来,把咱俩绑起来!快!!”
      蓝舟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把扯出腰间的鞭子,然后将自己和他使劲缠在一起,葛笑点了点头,这才放开箍紧蓝舟后背的手,转而去抓另一侧的藤蔓,“你别低头,哥带你爬上去。”
      结果,那两侧的藤蔓根本支不住两人攀爬的重量,就在葛笑快要伸手抓住坑顶的瞬间,藤蔓倏地挣断——
      “呃啊——!!”葛笑腾空翻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掉落的一瞬间翻了身,将蓝舟护在身前——
      就在两人坠落在半空瞬间,忽然一根麻绳从空中飞出来,葛笑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把抓住那根丢进坑的绳子,然后借着向上拉扯的力道,他的脚踩着坑壁,弹了几下,便登上了坑顶,爬了出来……
      甫一见光,葛笑的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力尽地趴在地面上,觉得自己方才就跟一只落网的羔鹿一样,简直九死一生。
      “没事吧。”熟悉的嗓音忽然传进耳朵。
      “没、没事……”葛笑没抬头,拼命地摆了摆手,“多谢好汉相——”他猛地抬起头,紧跟着吓了一跳,“二爷……”
      二爷伸手扶起他,“快看看老四!”
      葛笑连忙解开腰间系紧的鞭子,把人放下来,“他晕过去了!”
      二爷没有说话,而是一把将蓝舟的胳膊揽在自己肩膀上,言简意赅地令道,“我背着他,你跟上来!”
      葛笑扶着吃痛的肩膀,糊里糊涂地来跟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这一路都跟着你们。”二爷沉声说,“今早你使了诈,将我甩了。”
      葛笑咳了一声,“那个……我昨晚就意识到身后有人,所以今早在村子外故意绕了路。”
      二爷微微点头,“也好,我都跟不上,旁人肯定也跟不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葛笑跟他并排走着,一边走一边问,“这一路过来,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感觉……就感觉很……”
      ……绝望。
      二爷看了他一眼,镇定道,“这是‘诛心’之战,杨辉聪明绝顶,他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我们一网打尽。跟紧我,别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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