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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大雪平川 ...

  •   二十三、大雪平川

      九则峰,石头房。
      葛笑因为心系蓝舟和陆荣的安危,一刻也躺不住,便和薛敬、万八千一起,汇集在二爷的石头房内,商讨接下来的布局。
      薛敬坐在二爷身旁,将摊开的舆图用镇尺压着,伸手指了指被红色圈出来的位置——被敌军突袭的“灵犀渡口”。
      “如果是从灵犀渡口登岸,或许可以确认,这些人走的是水路。”薛敬道。
      “管他们走的水路还是旱路!”葛笑心急如焚,愠怒道,“老六,灵犀渡口那个地方你也知道,天南海北的行脚商多了去了,他们跟咱们一样打扮,混在老百姓里,根本就拆分不清。”
      薛敬耐着性子,“五哥,你仔细想一想,你们在渡口到底是怎么碰上他们的?”
      葛笑来回踱步,思前想后,“啧,我不是都说了嘛,我们前晚刚到渡口,我们三个混在人群里,他们就忽然开打了,人也多,我们几个人就被冲散了……”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五哥,你说的线索太少了,什么时间,因为什么开打的?”
      葛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子一团乱,回忆里的灵犀渡口模糊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绕着桌子踱步,一圈又一圈。
      万八千一把扯住他,“我说老五,别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转得老子头晕。”
      “老子头还晕呢!”葛笑快步走到二爷身前,彻底恼起来,“二爷,我就一句话,您借我二百人,我去把老三老四救回来,他们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老六还在这分析什么鸟图,有何用!”
      始终缄默不语的人看了葛笑一眼,脸色微微一沉,终于缓缓开腔,“老五,你冷静一点,将那晚在灵犀渡口的事,事无巨细地讲一遍,老六说你提供的线索少,那你就把你看见的、听见的、知道的、猜到的从头到尾说一遍,你只说一句‘打起来就冲散了’,有意义吗?”
      万八千的呼吸都弱了,大气不敢出,也不知道二爷哪来的邪火。
      葛笑更是被二爷这话噎着了,刚想冒头,被薛敬用眼神拦了一下。
      万八千忌惮于二爷的威慑,连忙乐呵呵地打起圆场,“那个,大家都消消火,要不,我去叫人做几碗冰茶来?”
      ……
      谁成想,万八千这句话彻底把葛笑点炸了。
      “喝他娘的什么茶!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咱们还坐在这等,是不是非要等到最后,给老三老四收尸啊!!”
      “老五!!”万八千一把扯住葛笑,将他梗得僵直的的背压了一下。
      葛笑方才一直压着怒气,这会儿彻底将没地方撒的邪火全撒在二爷头上,“这次去送马,我就不该让老四去!二爷,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把我们都派出去,现在他和老三生死未卜,我们却在这里坐以待毙!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不信任我们!”
      万八千脸一白,使劲给葛笑使眼色,“老五,你别发疯了,消消火,要不大哥亲自给你泡茶,亲自——”
      “老子不喝茶!”葛笑甩开万八千,怒急的他什么都敢说,“二爷,我们几个人从来对您没有二心,把鸿鹄当自己的家,您为什么不信任我们!”
      二爷刚要开口,只听“砰”地一声重响!
      万八千原以为是二爷拍的,却没想到,这声响是从薛敬那发出来的。
      “老六……”葛笑下意识叫了他一声。
      薛敬抬起眼,冷冷地着葛笑,脸色阴晴不定。
      只见他蓦地起身,彻底收起了眉宇间所剩无几的那点耐心,率先走出石头房,边走边撂下一句,“老五,你出来一下。”
      葛笑气得直喘,梗着脖子迟钝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出了房门。

      “做什么……”
      葛笑还没说完,就被薛敬一把攥住衣襟,力气大到几乎是用拖拽的方式将他拖出了小院,葛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脚就在绊在石阶上,差点狠狠栽一跟头。
      “老六,你他娘的要干……”
      “干”之后的字被薛敬拽撞的力气彻底噎回了嗓子眼,人被拖到一人半高的雪堆旁,二话不说,一把便将葛笑扔进了雪里!
      “咳咳咳……咳咳……”
      葛笑大张着嘴一头夯进雪堆里,下巴磕在雪沙里,没留神咬进一大口雪泥,冰碴扎着嗓子,他瞬间打了个激灵,还没反应过来开骂,又被薛敬拔萝卜似的薅了出来,再次按进雪里。
      葛笑挣扎着爬起来,转过身大吼,“你小子,他娘的疯了!敢对你哥动手!”
      “让你冷静冷静,看你还犯不犯浑!”薛敬再次扯起葛笑的领子,将他整个人从雪堆里拎起来,“咣”地一声——钉子似的狠狠楔向身后的槐树干,用胳膊死死地压住他的脖子。
      “呃……”坚硬粗糙的树皮刮着葛笑的后颈,扎得他眼冒金星。
      “把刚才的浑话,再说一遍。”薛敬冷冰冰地看着他,“说!”
      葛笑被他吼得一懵,双脚此刻都离了地。印象里,他还从来没见这人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腿脚立刻有些发软,声音也蔫了,“那个……老六,我……”
      “说!”薛敬再次压紧他的脖子,狠狠往后再撞。
      槐树呼啦啦乱颤,洒落碎雪。
      “说……我说……”葛笑认怂了,抬起手,安抚般拍了拍薛敬的手背,示意他轻点掐,“……我说这次去送马,我他娘的就不该让老四去……”
      “最后一句。”
      “最、最后……”葛笑回忆起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差点咬了舌头,“那个……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不信任我们……”
      最后那半句,葛笑好像是混着雪泥一并吞了下的,指望着薛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听见,任他蒙混过关。
      可惜,薛敬今日怒火冲天,不打算轻易放他这一马。
      “老六……我……”
      “你闭嘴。”薛敬怒急吸气,头顶的冷火彻底燃了,嗓音比四面刮来的雪风还冷,“让你把在灵犀渡口的所遇所见认真地讲一遍,是因为那里不止有三哥四哥,还有我的五十六个手下!”
      “什么……”葛笑一愣。
      薛敬压低了嗓音,怒喝,“二爷怎么可能算到灵犀渡口会有敌军突然袭击?你知不知道,他让你们几个出去送马正是要把你们支开,自己一个人留在寨子里对付那些‘狼’!”
      葛笑傻眼了,方才冲到灵台的怒焰一下子消了,眨了眨眼,开始不知所措。
      薛敬越说越怒,干脆吼起来,“他是算无遗漏,可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你倒是会撒泼,将气全撒在他一个人身上!现在三哥四哥不知踪影,他比谁都忧心。你他娘的在那犯什么浑?!”
      薛敬顿了一下,将声音再次压低,“而且……现在寨子里那些‘狼’已经开始对他动手了,你们要是哪个在寨子里留着,他看不过来也就罢了,死了连尸骨都没地方埋。你说那些话,无异于拿刀子往他心窝里扎——不是东西。”
      “我……”葛笑哑了。
      薛敬粗喘片刻,终于将话说完了。言毕,猛撞了一下葛笑的肩,然后松开他,向后退了几步,沉声警告,“你好好冷静冷静,想好了再进来说话,再要是说一句难听的,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葛笑彻底被薛敬吼懵了,杵在槐树边,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后背磨掉的树皮,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盯着薛敬走回屋子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葛大爷,在方才那一瞬间,竟然发了怵。

      薛敬进门之前,将周身碎雪拍落,整理了一下心绪,暮气沉沉地回到了房中。
      二爷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见葛笑未归,瞬间心知肚明。
      万八千没二爷这等变通的心思,连忙迎上去,“老六,没事吧?你们……”
      薛敬冲万八千浅浅一笑,简言道,“大哥放心。”
      二爷招了招手,薛敬连忙走过去,坐到他身旁。
      “情急之间说出的话,都不必作数。老五就那个性子,他也是心急。”二爷说到这,浅浅地笑了笑,伸手握了握薛敬冰凉的手背。
      碍于万八千在场,薛敬原本不想回应,却又不打算让这事三言两语地对付过去,隐隐道,“情急之间讲出的话,才最伤人。”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念及前一晚二爷唇边溢出的血,红得触目惊心,比那梦魇还要可憎,薛敬心里更怕了……于是就着这次和葛笑的冲突,把自己也狠狠骂了一顿。
      此时,门开了,葛笑低着头走进来,扫了一眼房中几人,像是缓解尴尬似地轻咳了一声,转身将门关上,然后走到二爷身前,撩袍,单膝跪地。
      “二爷,我错了,您看着罚。”葛笑偷偷看了一眼薛敬,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我那都说的什么混账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葛笑最后这句话其实是说给薛敬听的,可那人一直盯着别处,就是不看自己,葛大爷心里发毛,想继续解释,二爷终于大发慈悲,将尴尬的气氛打破了。
      “这事揭过了,你二人都别放在心上。”
      薛敬的怒火还没散完,听二爷这么劝,压抑道,“你不放,我便不放了。”
      万八千嗅到了“雨后天晴”的味道,连忙凑上去,“好了好了,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你们好好说!”
      万八千开门时卷进来的冷风,终于将薛敬心底最后一丝邪火掀灭了。
      二爷示意葛笑起身,“老五,你将那晚灵犀渡口的事仔仔细细复述一遍,一个字都别落。”
      “是。”葛笑不再犯浑,脑子也跟着转起来,仔细回忆道,“前天,我们是傍晚抵达灵犀渡口的。渡口上到处都是行脚的商客,算了算日子,应该是要搭船沿着揽渡河北上,再换到桑乾河,一路往西,去赶盲庄的香集。我们就打算在定县住上一晚,隔天一早再动身回寨。当晚,老三嚷着要去尝定县的鱼和酒,我们三人就来到了渡口。大半夜的,河口上全是船,我们还纳闷,行船的船家很少在夜间开船,我就去打听,原来是因为最近伦州那边不太平,有不少逃难的人从伦州南下。这本来没什么,北疆乱啊,每日逃难的人那么多。我们就找了一家酒馆,点了几壶烧刀子,应该是三壶……”
      “老五。”二爷忍不住打断他,“倒也没必要这么细。”
      薛敬憋不住笑了一声。
      “哦哦!”葛笑挠了挠头,顿了顿,又接上自己的话,“就临桌,大概几十个人,正在聊事,我们三个坐在角落里,就听他们讲。”
      二爷问,“讲了什么?”
      “他们就讲什么“雪啊,平啊,天啊”之类的,哦对了,带头的那人还厉声训斥了他们。嗨,其实他们说的什么,我们也听不懂——”
      薛敬突然开口,“大雪平川,天年不遂。”
      葛笑没听明白,“什么玩意?”
      薛敬看向两人,沉声道,“‘大雪平川,天年不遂’是先遣军的一句暗号,意思是——劲敌来攻,或不敌。”
      二爷默默看了他一眼,未接话。
      葛笑恍然大悟,“哦,原来他们就是你说的手下那些兵?”
      薛敬默默点头,转对二爷道,“刘贺青——就是他们的领队,我这回在幽州收的副将。二爷,他们着了饮血营的道,有危险。”
      二爷安静片刻,问葛笑,“老五,你现在还能打吗?”
      葛笑“嚯”地站起身,“没问题!”
      二爷沉声嘱咐道,“我给你一千人,去救老三老四。”
      薛敬听见这人数,眉间一蹙。
      葛笑吓了一跳,“二爷,一千太多了,两百就够!”
      二爷伸手按住他,“不止救老三老四,我还要你在去灵犀渡口的路上,拖住呼尔杀的散兵。”
      “可是老三老四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还不知道!”
      “应该在千丈崖上。”二爷道。
      葛笑一愣,“您怎么知道?”
      二爷想了想,还是将提前派出李世温协护他们的事讲了出来。
      “世温在接到老三老四后,一定会乘船过揽渡河,翻越千丈崖回山。你带人去千丈崖找他们,不会有错。”
      二爷伸出手,在展开的舆图上凌空一指,又说,“陈寿平的大军就在富河,如果呼尔杀的饮血营已经有部分先锋军乔装到了灵犀渡口,那么他的后备卫应该就在出三岔口后不远的富河平原上。我们在九则峰能接到兵报,陈寿平在富河也可以。所以极有可能,接下来他们两方会在富河平原开战。也就是说,呼尔杀会派出更多的散兵到灵犀渡口干扰镇北军的军情急报,甚至祸民。你带一千人去阻截这股流兵,不能让他们南下,给幽州这边添乱——记得,是在去灵犀渡口的路上。见到老四后,务必把这句话捎给他。”
      葛笑没想那么多,看了一眼二人,立刻应声,“行,我这就去!”

      等葛笑快步离开,屋子立时安静下来。
      停了一会儿,薛敬倏地站起身,躬身在二爷身前,声音有些急切,“你这出的什么招?寨子里一共就这么几千人,就算从四方增调人手,也不够快,灵犀渡口是我的事,要派人也该是我去盯。”
      二爷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你去盯?你没听出来吗?——大雪平川,天年不遂。刘贺青他们肯定是一到渡口就打探到了有敌军突袭的消息,他们是在庆幸你没跟着一起去,是在庆幸你逃过了这一劫!你的部下们拼死也没杀出一条血路,没逃过饮血营的阻击,你现在去盯?你要盯的根本不是渡口,而是幽州!”
      二爷这番话彻底将薛敬震懵了,他一时间有些局促,眉间似皱未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呼吸都在发颤。
      二爷忍道,“萧人海倾巢而出,为的怕是直取幽州。你现在立刻找寨子里信得过的信使,单走一条隐路派信镇北军,让陈寿平立刻分调五千人回援灵犀渡口,我把鸿鹄所有的人都派给你,援军未到时,你还能用这些人挡上一阵。”
      薛敬一震,惊道,“鸿鹄的所有人?不行!”
      “到现在你还不听话?”二爷猛敲了几下桌子,声音提高,“到底是你的私心重要,还是幽州城门重要?你那五十六名手下,他们也有妻儿父母,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在除夕启程,怎么只你愿过除夕,他们就不愿吗?你任意妄为,无法无天,若是没出事还好,可他们现在出事了!”
      “我……”
      薛敬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二爷这番话,就像是用刀剐着他的心窝。一瞬间,从脚底生出的寒意顷刻间袭遍了他的全身。灵犀渡口失踪的五十六人如今是生是死,几乎变成了五十六枚血刺,扎透了他。
      “我知道这事你事先不知情,也知道你刻意提前几天出发,就是为了将自己的私心放得远一点,尽你所能不影响军情。但你心里要清楚,你的私心要永远悬在幽州城门的木堑后头,你是幽州的封王,肩负此一城的生杀,城门一破,九渡青山断失,何谈你我个人的私心?”
      “……”薛敬默默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二爷伸出手,捏了捏他的手腕,轻声道,“这里是你的家,幽州也是。回到幽州以后,放守城令,等烽火旗,寻狼烟,行宵禁,援兵不到,务必死守城门。”
      “……”
      见对方没有反应,二爷微微蹙眉,“你听见没有?”
      薛敬旋即起身,抽起一旁的短刀,穿好战甲,什么都没再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石头房。

      五千人,分两组——一千随葛笑往灵犀渡口御敌,四千随薛敬回幽州守城。
      战火终于在这风雪之夜点燃,并且以迅雷之速席卷北方——流民、动乱、烧杀、奔逃……火舌蔓延之处,无不与这风雪对抗。
      顷刻之间,北方一切仿佛真真印证了那八个字——“大雪平川,天年不遂。”
      二爷推开窗,朝着低沉沉的雪夜轻声一叹,“是时候该收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大雪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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