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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第二二二章 共骑 ...

  •   二二二、共骑

      两人共骑,沿着河岸缓步慢行。
      春水漫过浅滩,马蹄过处,漾出一圈圈水纹。
      二爷停了一阵,忽然反问他,“你觉得谢冲是什么样的人。”
      薛敬打转马头,往转弯的河道继续走,“他既然能平步青云,从北疆直通靖天,想必是有些手段的。本朝金云使承接皇命,明面上做的是护都侍卫的事,其实就是朝廷豢养出来的杀手组织。自高祖皇帝设立承恩阁起,近百年的时间,折在金云使手中的人命不计其数,都足够埋一个万人坑了。”
      二爷唏嘘道,“是啊,谢冲就是在九龙道一战半年前除名上京的。谢冲使的是双刃马刀,在燕云十八骑中,任左刃后锋,那是在我们冲锋时,充当断后用的重要位子。父亲不忍放人,却也不能阻拦谢冲鹏程万里的道路,于是在十一年前的清明,朝廷的调令下来了,父亲只能放人。我们十七个人虽然心有芥蒂,明面上却也是希望三哥此去京城,能有个好结果。”
      “你们从十八个人,降到了十七个……这增补之人……”薛敬紧紧搂着他的腰,生怕他掉下去似的。
      “那你猜一猜,这增补之人是谁。”
      “不会是三哥吧。”
      二爷笑了一下,“殿下很聪明啊,是,没错,就是了陆荣,他那时候是烈府的家丁,和翁苏桐一起,跟在我和哥哥左右。陆荣有习武的骨骼,只是应变能力稍弱,在挑选十八骑的时候,他落了榜,倒是让谢冲脱颖而出,成了十八骑的第三位。谢冲选的是一匹千里马,名叫‘寒荫’。”
      二爷叹了一声,慢慢讲述道,“你三哥当时愿赌服输,以为此生与十八骑再无瓜葛,却没想到,谢冲走了……这个空缺的位子,父亲和老师便让他补上了。燕云十八骑在阵前各司其职,十八个人缺一不可,冲锋时相互配合,才能完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马阵。”
      薛敬点了点头,又问,“谢冲从燕云十八骑中除名,换了一个身份成了承恩阁的金云使,那之后再也没跟你们有过瓜葛吗?”
      二爷望着远方,长时间无话。
      “怎么了?”
      “谢冲出身贫寒,幼年时父母双亡,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有一次妹妹风寒高热,他为了给妹妹看病,就去自己帮工的财主家赊下个月的月银,然而财主家苛刻,没有赊他,结果耽误了药钱,也耽误了妹妹的病情。他十六岁的妹妹就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病死在家中,他帮妹妹出殡的钱都是几家邻居凑出来的。后来,他帮工的财主家中走了水,死了不少人,那不肯赊账的财主死得最惨,官府没有查到纵火原因,这件事便就此不了了之。”
      “你觉得这是……”
      “我不知道。”二爷叹了一口气,“那家财主鱼肉乡里,老百姓都说那是那家人罪有应得,可谁知道呢。后来,谢冲就离开了原籍,辗转北方,当了两年多的叫花子。直到泽济九年,他糊糊涂涂地走到了烛山,闯进了祝家人的势力范围,便遇见了祝龙。”
      薛敬不免惊讶,“他是祝家……”
      “他是祝家死士,一直贴身保护祝龙。”
      “谢冲今年几岁?”
      “比祝龙小三岁,今年刚过不惑之年。”二爷顿了一下,继续道,“谢冲少言寡语,不擅交际,但是武艺极好,又生了一身蛮力,在烛山训练几年,和祝龙同进同出,祝龙却从未以下人的身份唤他,两人亲如兄弟。后来,父亲在云州招选燕云十八骑,在征选过程中,谢冲跟随祝龙前来应考,谢冲简直就如一匹黑马,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得了第二名。”
      二爷缓了一下,又道,“祝龙这人做事不按规矩,喜好结交绿林好友,知己遍天下,谁都当他是好兄弟,他对人家也总是倾囊相付,只就这看人不准。”
      “此话怎讲?”
      “燕云十八骑形成之后,前后打了无数大小战役。名声渐起,每年京中来帅府送抚恤,派来的皆是各部的官员。父亲就命人上下打点,这一来一往,谢冲也就间接结交了他们中的不少人。”二爷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无奈,“后来便是那官场惯有的戏码,一个人能平步青云,背地里是用了不少手段的。我非是觉得这手段不好,而是那张调令下来的时候,祝龙竟然全然不知。你想啊,在你身边为你出生入死多年的一个贴身的死士,忽然之间被朝廷一纸调令调走,这算什么?结果可想而知,祝龙就炸了,他那个性格你也见识过,他觉得谢冲暗地里使了手段,背着他结交京官,要弃了他平步青云。后来两人不欢而散,从昔日相见恨晚的主仆之情,到后来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从祝龙嘴巴里说出的词可没有几个中听的。”
      薛敬抬起下巴,轻声说,“其实……我能理解祝龙的心情,谢冲在此事上确有不对,然而也不至于到反目成仇这么严重的地步吧。”
      二爷淡淡一笑,“我故事讲了一半,你就觉得没那么严重了?”
      “那还有什么?”
      二爷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九龙道一战结束的同时,祝家惨遭灭门,刺出的第一剑便出自金云软剑。”
      “你说什么?!”薛敬不可思议地喊了一声,“是谢冲带人灭了……”
      “有传言称,烛山上点燃的第一把火就是谢冲放的,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的确是谢冲将承恩阁里检举祝家的请罪书放到台面上去的。烛山的火熄灭了,祝龙也因此获罪,‘死’在了暮河浅滩上,幸好他此战没死成,后又担心被金云使继续追杀,只能改名换姓‘祝寒烛’,将自己送进了穹顶,一躲就是八年。”二爷深吸一口气,缓道,“殿下,我想,谢冲当年就是用烛山献出的投名状,成为了承恩阁的金云使。这一次,谢冲带人再来北方,想必是刚刚提拔成金云总使,要借此战为自己再记一功。”
      薛敬蹙眉道,“这个姓谢的本事挺大的,金云使一般自小培养,过了十三就不收了,他能凭本事挤进承恩阁的铁门,还能在里面做出一番作为,将自己送上金云总使的位置,这些年在靖天,肯定是出了为朝廷出了不少力的。”
      二爷赞同道,“金云使确实都是自小培养,师父带徒弟,徒弟成了师父再带徒弟,手把手地教会他们怎么使用金云软剑,那金云软剑是根据每个人特制的,人人身手不凡;同时,这样经朝廷悉心栽培出来的杀手,一旦叛逃,也会终身挂上‘囚牌’,一辈子活在逃亡的路上。一旦被金云使抓回去,定会落得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下场。我听闻高祖皇帝在位时,曾经就有一名叛逃的金云使,在逃了八年之后被抓了回去,脖子上镶上了铁环,最终死在了靖天城内的斗兽场上。”
      薛敬思索一阵,说“你上回说的……靖天吹来的‘风’指的就是金云使。”
      二爷微微点了一下头,“金云使此次前来北方,确实是冲着你我而来的。”
      “你说过,‘那阵风’若是要拉拢安平王府,便要从我身边的人下手,我猜到你是第一个,只是没想到,这第一只伸进来的‘手’竟然出自承恩阁。”
      二爷简略地说,“然而谢冲到底是授谁指使,又站在哪边,我们如今尚不清楚。只不过,他跟我要那份梅花地图,其中必有猫腻,若不然,咱们刚刚将梅花图合成,怎么转眼就有这么多方人马争先恐后地来抢。”
      薛敬将他的腰再次往自己身上靠紧,咬着他的耳朵说,“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遇见这种以一敌三十的情况,喊上我一起。”
      二爷将脸侧到一边,却又被那人强迫掰了回来,“谢冲会对放我一马,那是因为顾念旧情。”
      “顾念旧情?”薛敬冷哼一声,禁不住揶揄道,“照你方才所讲,谢冲手段阴狠,心胸狭隘,连救他一命的祝龙都能被他害至家破人亡,你在他眼里算什么?我真是纳了闷了,你这旧故多得数不胜数,人人都能跟你沾亲带故。这些年我问你句话吧,你却从来都是问十句吐半句的。”
      “咝……”
      薛敬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他手心掐着对方的腰,又往自己身前猛扯了一下。二爷闪躲不及,直接嵌入那人怀里,然而马儿被这两人折腾的烦躁,直接嘶鸣了一声,扬蹄而起——
      结果,那个说自己暂时忘了怎么“驭马”的人禁不住一番折腾,心脏一阵慌跳,条件反射地去扯缰绳,却一把抓住了薛敬的手臂。
      “别慌——”薛敬扯住缰绳,让马儿不至于再次扬蹄,“你别乱动,否则就地正法了啊。”
      “你……”二爷立刻撤回手,只能就着这个姿势不敢动弹。
      两人这样共乘一骑,沿着河滩又走了一阵,这样暮色沉沉,晨昏不辨,好像天野之间便只剩下他两人。
      放在腰间的手微微泛着热度,紧紧贴在腰间的腰带像一根要将自己锁死的铁链,自始至终提醒着自己身后这个人的存在。
      这种滋味令人陶醉,甚至到了食髓知味的地步。
      等两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唇间的呼吸已经贴在一起。
      夜幕似海,幽深的夜海泛着点点星光。
      马儿早就已经在一旁吃起夜草,两人坐在河边,夜幕星野间,闪烁万千星火。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日子。”薛敬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这些天是平白赚来的,老天待我不薄。”
      二爷转过头看他,心思流转,一时间也有些沉迷于此刻的天水一色之间,“你三番五次地跟我说过,要走,到底是走去哪儿呢?”
      薛敬枕着手臂躺下来,暖风吹着他的碎发,挠得耳边有些痒,“你不是说你没看过海吗?你看,顺着这条河一直往东走,过了戈壁,再过草地,翻雪山,就这样一直走……再过去一片平原后,就是东海了。‘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这还是你读给我的。”
      “海……”二爷沿着他说的那条水路仔细看过去,他的眼神闪着光,侧脸隐在暗沉的夜里,眉目温柔,穿过几千里后,似乎真就看见了那片海。
      然而,他的心思骤然间沉下去,似乎不敢去肖想那几千里后的光景,是不是也跟这里一样不堪,他连忙收回视线,转过头刚想说话,却被那人扶着下巴倏地亲了一下额头。
      “你又开始想东想西,操心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薛敬好笑地看着他,“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还没做好去死的准备。”
      “你住口。”二爷脸色一沉,站起身掸了掸衣服,“行了,他们也该到了。”
      “欸,你等会儿。”薛敬慢悠悠地站起来,扯住他的腰带,将他拉了回来,“听好了,我再说一遍——只要还有一天、一个时辰,我们就还有生机。我们可以做最坏的打算,也可以任由自己往不好的结果去想,但是你不能每每想到好的东西,就不由自主地将它和坏事放在一起,一好一坏,这本来就是两件事。不用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过于担忧——安之若素,否极泰来。懂不懂?”
      安之若素,否极泰来……
      二爷在心底仔细地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忽然间,一种令人难忍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是这些日子不知道多少次动心思了,他连忙深吸了几口气,强压心底上涌的情绪,轻轻地“嗯”了一声。
      “咝……”薛敬好整以暇地盯着他,歪着头说,“你这样的师父能带出什么样的徒弟?也就胡立深那样的愣头青一个,不会被你这乱七八糟的思绪影响,稍微换一个心眼儿小的,你们师徒俩就成天不干正事,夜夜对月惆怅吧。”
      “我……”
      “怎么?我说得不对?啧,我前些年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回回见你这副样子,不是想方设法地逗你开心,就是变着法地糟践别人。我跟你说,五哥他们床底下藏着的蛐蛐都被我逮住了放在罐子里给你玩,就差替三哥的雪鹰去抓耗子了。就这,你都很少对我笑一下,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吧。”
      二爷被他逗得一笑,然后便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这样笑了一阵,他才慢慢收回笑意,坚定地说,“好。不就是海么,我去。”
      “你、你是说——”薛敬愣在原地,恍然自己聋了,“你说你去?”
      “去啊。”二爷不以为然地说,“我还没见过海呢,有生之年一定去看一看。”
      “好好好!”薛敬扯着他的手臂,蓦地将他背了起来。
      “等、等下……”二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二爷累了一天,又跟白眼狼打了一仗,这最后一段路,我背你走吧。”薛敬勾着他的腿窝,将他的身体往上送了送,“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收徒的?怎么去了一趟密林,回来家里就多添了个人回来。”
      “他忠厚老实,既然潜心拜师,想学烈家阵法,我总不能让父亲的衣钵失传。”
      “我看你早就看上我封的这位小将军,摆明了跟我抢人。”
      二爷笑了一下,故意问他,“那殿下准是不准。”
      “我敢不准吗?你先斩后奏,哪里问过我的意思?”薛敬的话音间冒出酸意,他停了一下,忽然又说,“对了,那‘父亲’的衣钵,你教给我不就得了。”
      “……”
      薛敬侧头看了他一眼,故意问他,“怎么?”
      二爷意有所指地说,“殿下,你的脚步可不能只拘泥于一个烈家阵法,也许有一天……”
      “师父!!”
      忽然,远处传来胡立深的大嗓门,二爷拍了拍薛敬的肩膀,“放我下来。”
      薛敬本不想放,但若是让这人在新收的徒弟面前丢了面子,自己铁定没好日子过了,于是乖乖地将人放下。
      这时,胡立深跑近,神情仓惶地说,“师父,王爷,我们在林子里又发现那种血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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