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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第二零一章 戏山 ...

  •   二○一、戏山

      绵密的细针从四面倒插进墙壁的香插中射出来,乱七八糟地扎进他们身边的一切物件中。
      “哥,接着!!”薛敬翻身躲开几十针,随手拿了一件蓑衣,猛地丢过去,“挡着!!”
      葛笑接住蓑衣,胡乱地披在身上,“我掩护,跑!!!”
      葛笑从地上翻滚过去,撞开了薛敬,将几根射来的针替他劈开,他仔细分辨针孔位置,急忙吼道,“愣着干什么!!针孔一头半高,趴着过去!”
      薛敬匍匐在地上,听见头顶乱飞的棉针,他不敢抬头,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往门边爬,“哥,你看墙壁上——”
      此刻,葛笑看向周遭的墙壁,那些棉针是从镶嵌在四角的香插中射出的,他们方才进门时应该是触动了条风楼的莲花更漏,滴水的速度由慢转快,正好足够他们上楼查看完,再快步跑下楼的一段时间——
      直到更漏之声猝然停止,就会触发新的机关,那些机关联动整个条风楼墙壁中镶嵌的香插,这些倒挂的香插中不但会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还会射出致人死地的利刃。
      这是典型的——绵里藏针。
      条风楼就是一座可以在不动声色中杀人于无形的武器,从外面看似人畜无害,实在暗藏杀机。
      “妈的,是蓝清河这老东西的阴损招数!老六,快到了!!别抬头!”葛笑咬牙切齿,几乎要将蓝清河祖宗十八代都谩骂一遍。
      就在他们将要碰到门时,忽然——
      所有的针全收了——
      整个条风楼又在瞬间恢复了抵死的寂静。
      “这他妈怎么回事?!”葛笑蓦地一怔,抬头看了一眼薛敬。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才尝试着坐起,薛敬从身边的木门上拔出了一根细针,仔细看了一眼,“看起来很普通,没有淬毒。”
      葛笑跟着爬起来,凑过去看了一眼,忽然,他眼神一凛,将那枚针拿过来,仔细翻看。
      “怎么了?”
      “我见过这玩意。”葛笑皱着眉,前后看了了一眼,“不行,我现在脑子乱,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老六,你包起来收好,等咱们脱险,我再仔细想!”
      薛敬点了点头,将那根针包好塞进胸口,对葛笑说,“楼里没什么,咱们去后头看看。”
      两人钻进雨中,回过头重新仰望条风楼——条风楼在惊雷的响动中,塑造出一种古怪邪恶的异象,就好像每一道惊雷都会劈在这座楼上,却又偏偏被这座楼顶蜿蜒缠绕的巨蛇一口吞噬。
      梁顶盘旋的两条巨蛇,就好像行将那枚木盒上盘绕的蛇身,触发盒子打开的机巧就在那蛇信上。
      薛敬不由自主地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前的葛笑,“哥,走吧,去后面看看。”
      “欸!”葛笑应了一声,跟在薛敬的身后,“老六,方才那一刀……没事吧……”
      葛笑诚惶诚恐,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哥哥犯浑,不听你的话,险些交代在那座鬼楼里,要不是你预先知道……欸,对了,你怎么知道那楼里有机关?”
      薛敬擦了一把额前的雨水,踢开一块大石头,“我没有预知,只是觉得那座楼古怪,没想到会是这种狠毒的伎俩。你帮我把这井口的石头移开。”
      葛笑应了一声,动作快过脑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和薛敬一起,将这掩住井口的巨石搬开了,搬完才想起来询问,“欸?搬石头干嘛?”
      “你来看这印子。”薛敬示意他蹲下身,指着井口地上的划痕说,“这分明是新刮上的石印,应该是他们临走时着急,临时用这块巨石封住了井口。”
      “高明。”葛笑触摸划痕,忍不住感叹,“我都没看出来。”
      “你满脑子就是救人,这些印记你肯定不会过心。”薛敬对着移开的井口仔细看了一眼,“这井下有东西,走,跳下去看看!”
      葛笑拦住他,“我来。”
      说完,他二话没说就跳进了井中——
      “等——”
      薛敬一句“等等”还没说完,就听见井下传来一声怪叫——“他妈的,这什么东西!”
      薛敬心内一惊,紧跟着也跳了下去,结果葛笑一声尖叫噎在喉间,还没来得及阻止,薛敬就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
      “呃啊……”葛笑接住薛敬,扶住他的后背翻了一个身,稳稳地护住了他,“我、我说,你倒是听着哥哥的口令再跳啊!”
      薛敬喘了口气,没理会他,而是翻身坐起,往这深洞中看了一眼,只一眼,两人就此窒息了——
      “这……”葛笑木然地坐起身,手心握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无意识地拿起一看,顿时眦目欲裂——那是一只断手。
      葛笑连忙扔了断手,爬起来环视四周。
      薛敬不可思议地深吸了一口气,“这……这是……”
      “这是一座刑房。”葛笑压低了声音说。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刺激了两人的鼻息,薛敬不自觉地用食指蹭了蹭鼻子,即便这些年来习惯了战场上尸山血海的气味,赫然在这地下井中看见数具尸身,还是不免蹙了蹙眉。
      两人快速往前走,一直走到最尽头,这一路走来,两侧横七竖八地倒着七八具死尸,人死没多久,还不见尸僵。方才葛笑从顶头落下时,正好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才倒在地上,随后被跳下来的薛敬又压了一下。
      尽头摆着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排锁链,锁链下追着镣铐,镣铐上都是血。
      葛笑的脸色极其难看,薛敬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有些沉重地说,“哥,这里死的都是蓝鸢镖局的人。”
      葛笑连忙蹲下身,仔细地检查他们腰间的马鞭——鞭尾坠着铜钱,的确是蓝鸢镖局的镖师。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赶忙冲过去,将那些人翻开来看了一遍,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猛地呼出几口恶气,扒着墙壁猛然弓着身,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薛敬冲过去,扶住他,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轻声说,“哥,你放心,四哥不会在这里。”
      葛笑猛然间急促地喘了几声,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到底被藏到了哪儿……”
      他不由自主地用手心抹了一把脸,全身颤抖。
      薛敬让他扶住墙,自己则转过身,压低了身体,仔细地在地上寻找。
      “哥,你歇一会儿。”薛敬尽力保持理智,拼命地和缓声线。
      葛笑憋不住喘息,脱力地倒在地上,声音嘶哑地说,“老六,我是不是错了……”
      薛敬没有回答他,而是躬着身、一寸一寸地寻找,几乎要将此地每一寸草都扒出来看一遍。忽然——
      “找到了!”
      葛笑一哆嗦,赶忙爬起来,“什么?”
      “四哥留下的信儿。”薛敬扒开掩盖的稻草,指着那个那墙角石壁上的刮痕说,“果然我猜得没错,四哥不可能坐以待毙。”
      “这三个三角是……”葛笑急忙擦了擦那上头的土,“什么意思?”
      薛敬停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撤……”
      葛笑立时头皮发麻,惊呼道,“撤?!什么意思?!让我撤退?!”
      薛敬眼神一凛,盯紧那三个三角图案快速说,“鸿鹄走马坡,往年夜里跑马,都是听四哥的信号,只要从窗子见着走马坡上飘着三道旌旗,就不能跑马——这是我跟他的暗号,旁人不知。”
      葛笑炸了,“他他妈什么意思!?都到这了,还说让我们撤退!”
      “等一下!”薛敬神色一冷,快速对葛笑说,“他们走不远,一定在这附近。”
      “这庄子里咱们都探过一遍了,哪里还有活人!!”葛笑急得直抓头皮,“老六,我等不了,我必须冲出去!!”
      “你他妈冲哪儿去!?”薛敬怒吼道,“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他留信让我们不要去救,就是因为他深知那就是个圈套!”
      “那怎么办,他又逞英雄,我难道就撤吗!!”
      “你安静。”薛敬快步折转,在这压抑、阴暗的地底下,他的头皮都快被葛笑喊炸了,“哥,你让我想一下,就一下——”
      薛敬环视这地牢四周——铁链、死尸、撤出的军队、留下的叛军、三面旌旗的图案……
      蓝舟分明是留下了信儿不让他们再往前闯,敌军必然是在大雨前撤出了盲庄,那就是说,他们早于自己和葛笑进庄。
      可这简直画蛇添足,按说敌方手里掐着人质,就相当于掐准了施救者的命脉,此时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施救者都势必会往里闯。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为什么不直接在盲庄设伏,而偏要麻烦地将人质带离条风楼。
      ……除非有人授命,必须离开条风楼。
      薛敬忽然灵光一现,“对啊!就是这样……”
      葛笑不敢大声,而是接着他的话急道,“哪、哪样?!”
      “杨辉知道条风楼藏着秘密,但是他找不到,所以故意将人质转移,是为了留下一座空城,让我带着线索进盲庄找。”薛敬忽然顿了一下,又说,“哥,这附近最高的地方在哪儿?!”
      葛笑仔细想了一下,“半山,盲庄半山!”
      薛敬瞳孔一缩,快速道,“走,去半山!!”

      此时,盲庄半山忽然燃起火光,在暴雨中显得尤为怪异和突兀。而身后的盲庄却漆黑一片,整个庄子仿佛没进过活人一样。
      蓑衣斗笠都被落在条风楼里,两人也没时间回去取,雨水就这样浇在头顶,他们也只能迎着风雨尽快往庄外跑。
      连夜的暴雨将盲庄外常年干旱的河床蓄满了水,水流至低洼处,便形成了湍急的瀑布,连带着河床上沉淀的泥沙,倾泻而下。
      “这地方走不了了。”
      “得想办法绕过去。”说到这里,薛敬忽然顿住了,他转过身,于高处望着这座盲庄。一时间,全身的血液似乎凝结了——
      “怎么了?”
      倾泻而出的水从四面八方汇入河道,此时两人已不知不觉跑到了上风口,回看整个盲庄,此时从高处汇聚的大水正向着盲庄冲刷,薛敬才恍然大悟——盲庄与狼平溪谷一样,都是洼地。
      盲庄地势低洼,一条主路像是一根签子,串起了左右的房屋,就像是孩童手里招摇过市的糖葫芦。而那握着签子的手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半高不高的山,正是盲庄半山,半山上若隐若现的火光并没有被这连夜的暴雨浇灭。
      “你看这半山像什么?”薛敬下意识地问。
      葛笑顺着薛敬的手指往那座山上看——“什么?”
      “戏楼。”薛敬低声道,“站在楼上的人,能将盲庄的一切收入眼底。”
      “你的意思是……”葛笑倏地一愣,“今晚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中?”
      “恐怕不止是今晚。”薛敬道,“从咱们一早进庄开始,就有眼睛盯着!”
      葛笑听得毛骨悚然,“合着真有人搭了戏台,看我们演!”
      如果从半山处俯瞰整个盲庄——条风楼作为整个庄子里最显眼的一处,就好像行走的戏子招摇过市。
      葛笑一把扯住薛敬的手腕,“老六,既然摆明了请君入瓮,我一个人去!”
      薛敬却甩开他的手臂,怒道,“都走到这了你还说这些!?他是你的人,也是我四哥!”
      葛笑憋着嘴不敢吭声,见他头也不回往半山赶,再也不敢多说话,紧步跟了上去。
      他们淌着水,踩着泥泞的路,继续往那半山艰难行进。
      等他们两人终于走到了半山,一座破旧的草屋映入眼帘。
      葛笑心里突突一阵跳动,“小心!我来!”
      虚掩着的木门开了一条窄缝,从里面透出似有似无的呻|吟声,葛笑听见的一瞬间头皮都炸了。他根本管不了什么“轻举妄动”之言,疾步跑过去,一脚踹开了木门,往里头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就呆住了……
      蓝舟被数根锁链锁着,随意地扔在了屋内的角落里。他惯穿的白衣上洇透了鲜血,像个在风雨中滚落的血葫芦。
      “蓝舟……”
      葛笑像是天边的惊雷,瞬间冲了过去,蹲下身,双手却抖地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碰他。
      薛敬疾步赶过去,看见这一场景,立即惊吼出声,“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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