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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第一九三章 无枝 ...

  •   一九三、无枝

      鹿山这些日子早出晚也不归,半点也没个身在险境的样子。
      这日,祝寒烛在楼下的赌案旁忍无可忍,抓着骰盅一顿乱摇,倒被他开出了个“一色青花”,赢了个满堂彩。云山楼霎时一半烟雨一半忧愁,身为老板的他为了“平息众怒”,只能将赢来的钱散尽,最后还赔上了几十两银子,只为了博大家一笑。
      楼上雅间里听琴的少爷正要对那弹琴的女子动手动脚,一开始女子不让,后来少爷也是混着三分酒气,非要扯她的衣服,那女子脾气也烈,躲闪的功夫回身一个耳光狠狠扇了回去,给那少爷扇懵在了原地。不一会儿,楼上便彻底吵嚷起来,等祝寒烛冲上楼的时候,琴案酒杯已经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那女子瞪着凤眼恨不得将那纨绔一口吞了,那少爷被抓的满脸是血,匍匐在地上乱七八糟地喊“娘”。
      “你这是干什么?”祝寒烛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臂,“收拾收拾去。”
      祝寒烛示意管事的,那管事的得了眼色,连忙吩咐了几名汉子上前,将那哭天喊地的少爷拖下了楼。
      祝寒烛取了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那女子“哼”了一声,站起身,狠狠地掸了掸裙摆,“老娘没戳瞎他的眼,算是给你面子。”
      祝寒烛连忙作揖,“我的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饶了这狗东西一命吧。”
      “三娘消消气。”
      那被他唤作“三娘”的女子名叫桑无枝,女子已过而立之年,却风韵犹存,她左边眼尾淡淡地含着一颗泪痣,一笑间,梨涡漾起,让见过的人也不由地随之一笑,她的肩上半落着披风,她不自觉地抖了抖,束腰的夹裙正好铺落在腿上,她狡黠地冲祝寒烛一笑,“怎么?我走了几千里路,好不容易到了云州,脚上的泡都还没消,你就让我给这种狗东西弹琴?”
      祝寒烛连忙作揖,笑嘻嘻地递上一盏茶,“三娘义气。”
      桑无枝接了茶盏,朱唇轻抿了一口,“算了,看在师姐的份儿上。”
      祝寒烛终是舒出一口长气,“嘿嘿,不气就好。”
      桑无枝看了祝寒烛一眼,评价道,“啧,这么多年没见,你可真见老,我看你活得挺好的,也不是让我来给你收尸,还有几天可活啊?”
      祝寒烛摩挲着下巴上修剪精致的胡子,“啧啧”两声,“咝……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啊。”
      原来是那祝寒烛三月前一封印信送抵扬州,将那扬州城有名的琴师桑无枝吓得够呛,信上只几个字——“寿尽西山,念君至此,盼归。”桑无枝还道是祝龙就快死了,等她尽快回云州收尸,便马不停蹄,从扬州到云州,不停不歇走了三个月,终于在开春的时候赶到了云州。可是没想到,她眼前的祝龙非但没死,还活得相当滋润。
      桑无枝笑了笑,抱着琴坐在一旁,“说吧,不是要死要活的让我回来么,是不是为师姐的事?”
      祝寒烛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
      “怎么不到时候?”桑无枝坐正了身子,怒道,“你还愿留着他的狗命?”
      祝寒烛想了想,道,“云州破城还需要他,呐之后,我自然取他狗命。”
      桑无枝重重地坐在案前,将头扭向一边,她看见眼前那盏碎了的云山琴,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当年就是因为这盏琴才……而这盏琴本是他的东西,该死的是他,不是师姐。”
      祝寒烛紧紧皱着眉。一时半刻,祝寒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到手了么?”
      桑无枝咽了口恶气,伸手抛给他一串钥匙,“方才那狗东西咬人的时候,从他袖子里摸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祝寒烛拿过钥匙,冲她微微点头,“谢了。”
      桑无枝看着他,“你叫我回来,难道就是让我偷一串钥匙?”
      祝寒烛深吸了一口气,抬眼认真地看着他,从腰间掏出一枚钥匙和一枚章,摆在她面前,“从今天起,你便这云山楼的掌柜。”
      桑无枝全身僵在了原地,“你……”
      祝寒烛拿出了房契地契,一一摆在她的面前,“怕说明了你不信,便编了个理由骗你,不说自己快死了,你哪会回来。”
      桑无枝一脚踹过去,将祝寒烛踹翻在地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真不要脸。”
      祝寒烛无耻地笑了笑,“你倒是接啊。”
      桑无枝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案上的几样东西,那枚钥匙砸在自己手心里,沉甸甸的,很有几分重量,还有那房契、地契和章,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当年那个跟自己闹得不可开交的女子,早就已经不在了。
      “当年我那么稀罕这云山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倒是不怎么稀罕了。”桑无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师姐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你怎么不要了?”
      祝寒烛站起身,将那云山琴好端端地收进锦袋里,摩挲了片刻,才道,“云山楼易主,交给你我最放心。”
      桑无枝站起身,“你要去哪儿?”
      祝寒烛,“回烛山。”
      “回烛山做什么?”桑无枝问,“祝家已经没有了,烛山已经不是当年的烛山了。”
      祝寒烛言简意赅,“云州破城需要军队,我回烛山召集祝家原先的部下,他们这些年隐藏在各地,绝大多数都没有离开。只是在等我。”
      桑无枝皱了皱眉,“你决定俯首称臣?对那小娃娃?”
      祝寒烛笑了一下,“他可不是小娃娃。他要是小娃娃,那这世间……呵……”
      桑无枝有点诧异,“烛山银枪祝龙,竟然也有俯首称臣的一天?他值得吗?”
      祝寒烛从矮柜中取出一个黑布包裹,慢慢拆开,露出一段银灰色的枪头,“值得。”
      桑无枝看见银枪握在了祝寒烛的手中,不由地一愣,“银枪……赎回来了?是他?”桑无枝狐疑的眼神终于闪烁着一丝释怀, “……罢了,也好。如今我做了这云山楼的掌柜,日后你若来,也是要算酒钱的。”
      祝寒烛眯了眯眼,“真是无情无义,难怪当年天天嚷着要跟你师姐决裂。”
      “那是她抢我的——”
      桑无枝到底说不出那后半句话,看在自己眼中的男子如今已过不惑之年,没想到再见面,这人除了刻在眼角的风霜以外,没什么变化。
      年轻时得不到这人时,她是恨师姐的。
      只是如今,她已经过了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的年岁,她是闻名江南的琴师,凤栖琴在手,她不缺名也不缺钱,何苦在一座楼和一个人中间摇摆不定。
      况且像祝寒烛这样的风流子,她桑无枝如今是真不稀罕。
      桑无枝终究是泼辣的个性,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竹窗,看了一眼对面那座醉春楼,回头喊了一声管事,那管事的连忙上前,“您吩咐。”
      桑无枝扬了扬漂亮的眉毛,一只脚支在矮凳上,身体随着醉春楼飘出的琴音晃了晃,“以后我就是这里当家的了,你叫什么?”
      管事的一愣,连忙看了一眼祝寒烛,祝寒烛扬了扬下巴,点了点头,“以后你归她了,别看我,我也是要交酒钱的。”
      管事的只停顿了片刻,便上了道,她对着这美人嘿嘿一笑,“小的没名字,三娘起个便是。”
      桑无枝歪着头,“往后你就是这云城东街的布爷。我问你,对面那醉春楼怎么没什么客?”
      布爷忙回道,“那楼里的姑娘都是从南边抓来的,去年年中有个姑娘闹出了官司,弄出了人命,吊死在门口了,大家都说那楼不吉利,哆哆嗦嗦开到现在,快倒了。”
      桑无枝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布爷走后,祝寒烛疑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要……”
      隔天,那醉春楼的牌匾便换了字——凤栖阁。和云山楼正对面,桑无枝不光买下了醉春楼的店面,还买下了里面所有会琴技歌舞的姑娘,将其他的可怜人散了银子,全都遣散了。
      “这娘们儿,真是门儿清。”祝寒烛将窗子掩上,隔开了凤栖阁门前百响的炮仗声,走回案前继续收拾东西。
      “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鹿山不答,只是低着头帮他收拾包袱。
      “我警告你,别什么事儿都听姓烈的,他不是好东西。”祝寒烛老城在在嘟囔,“回头让他骗了,我连你骨头渣都挖不到。”
      鹿山停了动作,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还真是冥顽不灵。”
      “咝……臭小子。”祝寒烛气得牙疼,“你就不会说句人话?”
      鹿山打断道,“他可从没像你一样,在人后嚼人舌根。”
      “不是,他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了?”祝寒烛的眉毛跟着抽了几下,“我告诉你,等云州破城后,看我不弄死他。”
      鹿山冷笑,“别说之前弄不死,现在你更弄不死了。”
      “你……”祝寒烛“你”了半天,决定还是不跟这又臭又硬的“石头”一般见识了,他伸出手,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递给了他,“你拿着,防身。”
      鹿山没接,“不用。”
      祝寒烛不容置疑地将短刀塞进鹿山的怀里,“必须拿着。”
      鹿山与他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将短刀收进了腰间,“不用我跟你去?”
      祝寒烛觉得鹿山问出的这句话,就好像封冻多年的雪山霍然间吹起了春风,隔日从东边升起的日头都还从东边落了下去。
      “你小子……”祝寒烛好整以暇地盘着腿,歪着头盯着问出这句话的鹿山,“烧糊涂了?”
      鹿山身子一躲,避开了祝寒烛伸过来的手,“怕你在深山里,被野狗咬死。”
      祝寒烛:“……”
      鹿山将最后半袋干饼子塞进祝寒烛的包袱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我倒要你看看,城破之后,是谁给谁收尸!!!娘的……”祝寒烛梗着脖子,冲鹿山下楼去的背影大吼。
      鹿山下楼的时候,正好撞上上楼的桑无枝。
      “让开,别挡路。”
      桑无枝没来由地被鹿山来了这么一句,登时火冒三丈,“臭小子,我招你惹你了!”
      祝寒烛盘在地下继续骂骂咧咧,银枪也不擦了,被他甩在了一边,桑无枝走上了楼,几个大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冲着鹿山远去的背影,大骂一句,“有种你就别回来了!”
      两个人对坐在地上,一样的气急败坏。
      “就这么个小王八蛋,”桑无枝一脚踹向祝寒烛,“你的种?”
      “胡说八道。”祝寒烛白了她一眼,“老子生不出这种不孝子。”
      “放屁,你能生出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到处祸害姑娘!”桑无枝笑骂,“不要脸的玩意,见色起意,也不知道是当年你在哪撒的野种。”
      祝寒烛恼了,“再说一句,你就滚。”
      “这是我的地儿,要滚也是你滚。”
      祝寒烛像是被人往喉咙里塞了三斤烂棉花,气得直翻白眼,他坐在地上喘粗气,不管是对鹿山,还是眼前的桑无枝,他都一点办法没有。
      云山楼易主,祝寒烛在昨晚之前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终于能放心地回烛山,为破城之战招兵买马,一直以来,云山楼都是他的后顾之忧,从今往后,这云州对他来说,好像再没什么牵挂了。
      “不是你的种,这小子哪儿来的?”桑无枝没好气地说,“我才刚认识他两天,他见了我像吃了火|药一样,我找他惹他了。”
      祝寒烛调侃道,“兴许是嫉妒你生得好看。”
      “你闭嘴。”桑无枝笑骂了他一句,“说说,到底哪儿来的?”
      “不知道,”祝寒烛叹了口气,“但是,他认识云溪。”
      “师姐当年救济过的人家多了,兴许是哪被救济家的孩子吧。”
      祝寒烛含混地点了点头,没接桑无枝的话。
      “说正事,”桑无枝正色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烛山,当年祝家庄毁人亡后,老一批的部下散了散,逃的逃,我从穹顶出来后,尝试着寻找过他们,大部分已经与我有了联络,毕竟都是当年祝家的死士,知道我还活着,都愿意回来。”
      “你要重建祝家堡。”
      祝寒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沉重道,“把银枪带回去,给我爹娘上个坟。”
      “带上烈衣的人头,才好给你爹娘上坟。”桑无枝狠毒地说。
      祝寒烛抬头看了她一眼,“我接下来就是打算警告你,我离开云州的时候,别动他。”
      桑无枝一愣,随后笑了笑,说,“你放心,师姐是因你才落的那样的下场,这仇说到底都应该你来报,我只是替姐姐心寒。”
      祝寒烛不怒,仿佛除了鹿山,旁人的恶毒之言,他都可以就着干饼多喝两碗烈酒,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就出了,“嘿,也是,毕竟你师姐当年宁愿把云山楼留给我一个外人,都没留给你。”
      “你!”桑无枝被戳了脊梁骨,霎时间满目凶光,漂亮的唇慢慢弯起,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写尽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师姐和你一样,见色忘义,都是一丘之貉。”
      “随你怎么说,人都死了。”祝寒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死了十年了。”
      桑无枝听了这话,慢慢地收起方才的那份戾气,秀眉微蹙,“姐姐的尸骨呢?”
      “不知道,”祝寒烛收拢了那副事不关己的笑容,缓缓哀叹,“北方这么大,除非一寸寸地挖,否则……找不到了。”
      “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桑无枝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岔开了问他。
      “放心吧,放了长线,今晚我去钓个大鱼。”
      “今晚总督府摆宴,说是给夫人的庆生宴。”
      祝寒烛半眯着眼,“庆生,那不是得放炮仗。”
      “不止炮仗,说是准备了不少烟花,要放个通宵。”
      祝寒烛轻轻哼了一声,继续靠在枕头上打起盹儿来。桑无枝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在回廊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抬眼扫视这云山楼,她仿佛听见了师姐的笑声从最里面那间琴室传来,清脆婉转的笑音,堪比《高山流水》悠扬深婉的转音。
      那一年,她二十,她的师姐长她三岁。
      凤栖云山——两把琴,两个人,她与她合奏的,便是那曲《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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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第一九三章 无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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