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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第一八二章 旧案 ...

  •   一八二、旧案

      船头。
      “二爷,你方才,乱方寸了。”葛笑大喇喇地喝了一口酒,毫不留情地对二爷说。
      二爷没有说话,而是面对河面,轻轻地叹了口气。
      葛笑继续道,“现在明白穹顶中,他听你说那些绝情话的心情了吧,你看着他毒发,是不是比自己更难受。”
      二爷看向他,竟然点了点头,“是,从前我没想过,也不懂,总觉得这条路上只有我自己,那么生死由我,便没功夫管旁人。”
      “你这说好听了是英勇无畏,说难听了就是自私,你不顾忌旁人对你的关切和担心,没将他彻底放在心里。”葛笑借着酒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二爷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浩渺的东河,头一次没有反驳。
      “咝……我也纳了闷儿了,你年纪不大,比我还小两岁,可这十年来,你总好像被这些事压着,成天见不着个笑脸,我寻思着,你少年时并不是这个样子吧?”
      二爷笑了一下,“不记得了,少年时地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你难道还记得?”
      葛笑潇洒地笑了一声,道,“记得,我那时候正蹲在靖天府的衙门里等肉吃,结果牢房里的饭菜哪有肉腥味啊,最多就是烂菜叶子,再不济就是脚下窜来窜去的耗子带点肉味,后来我受不了,借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就跑了。”葛笑嘿嘿一笑,又闷了一口酒。
      “去找蓝舟吧。”二爷忽然道,“他为了救我,将自己折进蓝鸢镖局,我知道他从来不愿回去,既然我暂时分身乏术,你出城之后就尽快去找他吧。”
      葛笑这才将空酒瓶搁在一边,有些凝重地说,“可是云州城……”
      “这染缸里没浸你的和蓝舟的血,你们不必如此。”二爷侧目看着他,温和道,“这一路走来,你们说是报我十年前的搭救之恩,但其实当年那件事,你们从来都不欠我什么,倒是我,这些年来亏欠你们许多。”
      葛笑猛然站起来,平视他的眼神,震惊地问,“您没事吧?烧糊涂啦?”
      二爷淡淡一笑。
      两人一站一坐,皎洁的月影倒扣下来,清风拂过水面,荡起了和缓的波纹。

      “送老六出城的计划必须提前了。”二爷负手而立,迎着风,他的衣摆被风吹起,眼神也蒙上了一层捉摸不透的狠厉。
      葛笑道,“刚刚壮着胆教训过你,以为你停进去了以为你听进去了,结果怎么又要来这出?啧,我说你有完没完了,看我好欺负,专挑我一个人耍!”
      二爷皱了皱眉,缓道,“如今,我身边能够信任的人只剩你了。老三”
      “二爷,”葛笑为难道,“雪鹰昨日才去,狼平溪谷的影子都还没见着呢。李世温就算换马不换人,也至少三天才能到。三哥又……”
      “等不了狼平溪谷那边了,出城的事必须提前。”二爷下定决心似的,笃定道。
      葛笑急了,嗓门也跟着提高,“计划提前,我去搭救老四,李世温又不能尽快赶到,老三又栽在萧人海的手里了,那这云州城里就你一个人,谁来接应你?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差那么一点,云州就破城了,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改变计划。”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规劝道,“二爷,我多一句嘴,你还是要顾全大局。”
      二爷想了片刻,终究没说话。
      葛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同他站在一处,“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怕龙潭虎穴,上刀山下火海,你眼皮子都不会动一下,但是你要想想,你一个人赴险,我怎么跟老六说,这不仁不义的事儿我做过好几次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要去送死,你就自己去说!”
      说到急处,葛笑这嘴巴也是什么难听说什么,穹顶里一次、云州城外的马车上一次……这回又来。
      二爷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斥责,末了,只是轻飘飘地“嗯”了一声,“你说得对,这事儿,我自己跟他说。”
      这番让步倒让葛笑一惊,他懵了片刻,眼睛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二爷……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害怕。”
      二爷叹了口气,没接他这虚头巴脑的调侃,自顾道,“我总不能紧着你一个人耍,你说得对。”
      葛笑只是想确认自己在二爷面前这一炸,能不能支撑着他活着回到鸿鹄,确认无误后,他便换了一张笑脸,伸出手,没大没小地搭在二爷的肩上,“嘿嘿,如今,我能与你并肩站在这,兄弟们要是知道了,得多开心。”
      二爷任葛笑勾着肩,笑了笑,“我也没想到,除夕一夜之后,我还能活着走出穹顶。”
      葛笑眉头一拧,“二爷,老三被萧人海抓走的事,你打不打算告诉老六。”
      二爷道,“暂时不告诉他,免得增添他的担心。”
      葛大爷恍惚中露出痞里痞气地坏笑,跟着“啧啧”两声,哑声问他,“二爷,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你跟老六,现在算什么?往后打算怎么办?”
      二爷撤了肩膀,就着船壁坐了下来,他仰望苍穹,星斗如昔,在银汉之间,牵出一条银色的缎带,就仿佛这条长河上的孤舟被连在一起,散发着明灭的光。
      许久后,葛笑才从他的口中若有若无地听到一句话——
      “护他一世无虞,余生至死不休。”

      这一夜,总觉得比往日的夜要长许多。
      薛敬惊醒的片刻,心跳混着急喘,焦灼在一起,却猛然发现,自己被一双手有力地按着,安抚似的让自己瞬间平静了下来。
      船舱内极暖,这惊醒的一瞬间,甚至让自己的背脊升起一层薄汗。
      二爷的手心抚在自己心口上,薛敬就缓缓伸出手,搭在那人的手背上,“我没事……”
      可是话一出口,嗓音因为烧灼的热气蒸得沙哑,他不自觉的吞咽了两下,口干舌燥,喉咙里像一团烈火在烧。
      “在发热。”二爷坐在一边,沉着脸,眸中不见丝毫喜色,因担忧而紧紧皱起的眉心好像自从遇见那刻,就没真正舒坦过,“老五,你来搭个脉,这热要尽快退。”
      葛笑赶忙上前,一边搭脉,一边神叨叨地说,“二爷,你也别太担心了,高热是正常的,你一下子让他吞了药,又行了毒,那剂量肯定是大了。老六,你不知道,他刚才……”
      “话多。”
      葛笑连忙闭了嘴,待问脉之后,他点头确认道,“没错,就是那药的事儿。”
      二爷不太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那医术,行不行?”
      葛笑立刻就不乐意了,“咝,你这话就不厚……”
      薛敬连忙打断二人,“欸,等会儿,别吵,我问问,你给我吃了什么药?”
      见二爷不答,葛笑倒是“邀功”般的冲上去解释,“紫雀丹啊,你们太医院里救命的玩意儿。”
      薛敬看了二爷一眼,“紫雀丹?”
      二爷顿了片刻,道,“嗯,苏桐没用,还了回来。”
      一瞬间,船舱内寂静了下来,葛笑没觉得自己话多,只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被针扎了屁股,这船舱里是左右坐不得了,“那个……这船舱里热,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葛大爷一溜烟地跑了,顺手将舱门一锁,懒得再去讨嫌。
      薛敬见这人稍稍低了头,转身去火盆里添炭,便朝着他的背影说,“我没有怪你。”
      二爷动作一滞,随后,他自责般地叹了口气,“是我偏心了……”
      薛敬心里倏地一紧,伸出手,“你过来。”
      二爷僵在原地未动,薛敬便稍稍起身,往他那边挪了挪,挪到能稍稍能碰到他的手时,那人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撤了撤,将手移开了。
      薛敬也不勉强他,笑了笑,“二爷,自从你我从九则峰一别至今,一年有余了。这一年多来,你去了哪儿,见过谁,我从没问过,雄鹰翱翔于九天,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我对你一往情深,也不需要你觉得亏欠于我。”
      然后,他顿了顿,“在伦州私闯敌营,一方面确实是我急功近利,而另一方面,我势必要在那个时间为你取得解药。我既承诺过一定要救你,就绝无反悔,即便搭上我这条命……”
      他见二爷听到此句浑身一震,便安慰似的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沉声道,“那山虽重,海虽深,也无需你亲自上刀山下火海去衡量它半分,你还有我,明白吗?”
      二爷始终无话,他这番话如今就像是这炭火中偶然崩出的火星,能在他这心中如焦土一般的荒原上,猝然间掀起燎原之火。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如此,翁苏桐也是,即便……即便日后出了什么意外,”薛敬说到此,尽量婉转地措辞道,“也请你,务必珍视自己,好好保全自己。”
      良久,薛敬才听到二爷吐出一口气,好像要把那份歉疚都吐净了似的。
      “明白了,躺下吧。”
      薛敬也不知道他是真明白还是装的,这人在自己这里,还真是失了些诚信。
      “那龙鳞佩,还给我。”二爷忽然道。
      薛敬随即好笑地看着他,从怀里拿出那枚玉佩,暖烘烘地递到他手心里,帮他将五指扣紧,“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即便夺走了,我也会帮你抢回来。”随后,他枕着手臂躺下来,“好久没有这样了……”
      夜色正沉,泛舟河上,澜月入了中天,飞鸟掠过静水。
      “有想过离开北方吗?”
      “离开?”二爷偏过头看他,“去哪儿?”
      “不知道,我哪都没去过。”
      二爷笑了笑,“听着尽是委屈。”
      “可不是。”薛敬微微侧头看他,“二爷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二爷一愣,“你指什么?”
      “原来瞒着我的,还挺多?”
      “……”
      薛敬又问,“你都不问问,我在哪儿得回的玉佩和紫金蛇尾刀?”
      二爷将炭火生得旺些,用袖口虚掩了一下口鼻,才肯定道,“你动了丑市的船主。”
      “你知道那船主的身份吗?”
      二爷点了点头,“鹿山救我们出穹顶那日说了一些,但不太细致,想来你比我们清楚。”
      薛敬点了点头,“林惠安曾经在禁宫中当值,我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说下去。”
      薛敬道,“那日在未央舟上,我跟林惠安说,我除了要你,还要穹顶中三千六百条活着的人命。祝龙拿我的龙鳞佩、鸿鹄的拜山令,和云山琴将我换出了穹顶,想必鹿山也已经告诉你了。”
      二爷道,“嗯,当时他驾着马车,将我和葛笑从穹顶里救出来,见格子坞也不安全,我们就找到了这艘渔船。鹿山对云州城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他为了将祝龙救出穹顶,在云州城藏了三年。”
      “你有没有猜准鹿山和祝龙的关系。”
      “不会是父子。”二爷思索道,“祝龙当年生性风流,我一开始以为鹿山是祝四哥和别人的私生子,可鹿山他姓鹿,必然是和鹿云溪有关系。而十年前一战时,鹿云溪还没有与祝龙成亲,更何况,鹿山年岁偏长,即便出征时鹿云溪已怀有身孕,按年纪推算,他也不可能是鹿云溪所生。”
      薛敬认同道,“但是鹿山这种拼死也要将祝龙从穹顶中救出的魄力和执着,势必与鹿云溪有关。再说了,鹿云溪当年又是怎么死的?死在了哪儿?这些鹿山都没说过,如果搭救祝龙出穹顶是鹿云溪的遗愿,那么鹿山遵从她的遗愿舍命搭救,以鹿山的性格,鹿云溪势必对他有恩。”
      二爷点了点头,缓道,“鹿山曾经与我说过,鹿云溪是他‘娘’。”
      薛敬恍然道,“这便有迹可循了,他们之间的事,可能还需要查一查。”
      二爷应了一声,又道,“对了,六天前在穹顶,有人递食盒进来,随食盒送来的是一把能打开地坑顶门的钥匙,并附了一张穹顶的地图。老五做的是贼窝里的交易,逃出生天不在话下。起初还我猜测过,到底是谁将钥匙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进来,想必正是林惠安。你给林惠安施压,难道你抓了他的把柄?”
      薛敬“嗯”了一声,“林惠安入宫之前有过一个儿子,叫林小孟,在云州丑市,林小孟一直都是以小厮的身份跟在林惠安身边,林惠安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也不可能再有子嗣,所以我拿这人威胁他,他当然不敢不答应。”
      二爷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林惠安有个儿子的?”
      “还是鹿山。他在云州城隐藏三年,查到了不少关于丑市的线索,在我去找林惠安的前一夜都告诉了我,我才能在未央舟上一击而中林惠安的软肋,拿林小孟当威胁,逼他答应我救你出穹顶。”
      “原来如此……”二爷不由感叹。
      “也不光是因为鹿山,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萃阑殿走水,你知道么?”
      “有点印象。”
      薛敬道,“泽济二十二年除夕,萃澜殿走水,禁闱内牵连者百人许。灵香公主死于一场大火,我那可怜的小妹妹,死的时候,还不足百天。我依稀记得,那年我在禁宫内,见过林惠安。”
      “十二年前,那时候你才九岁,你确定你见过他吗?”
      “我确定。”薛敬回忆道,“他的左眼边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和别人不一样。”
      “泽济二十二年,那不正是……”
      “正是杨辉的父亲杨德忠获罪那年,也是我被送往关隘作为质子交换的同一年,更是任半山提着那箱金箔到帅府,求你爹动土修山的那一年。”
      二爷微微蹙眉,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季卿,你不觉得这些事太凑巧了吗?怎么这么多变故,都发生在泽济二十二年到二十三年这两年里。”薛敬坐起来,盯着二爷的眼睛,低声道,“林惠安当年还只是个小太监,萃澜殿走了水,公主死了,一干人等被下旨殉葬,林惠安也在其中,可他是怎么逃出生天的?数年后,竟还能逍遥自在地在这云城东河上,做起了‘丑市’的生意。”
      二爷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这件事,超出了我的预料。”薛敬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十年前九龙道一战之前,你到底接过什么命令?”
      二爷盯着火盆中燃烧的炭火,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十年前,九龙道一战,哥哥随父亲出征,同一时间,我授令与燕云十八骑中的几位兄弟南下,为的是寻一趟从靖天发来云州的皇镖,镖行起鸢令,从南至北,官府绿林,无人敢拦,那趟镖就出自岭南的蓝鸢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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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第一八二章 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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