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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第一七八章 守夜人 ...

  •   一七八、守夜人

      靳王一席话,让祝寒烛陷入许久的沉思。隔日一整天,他也没下楼招呼赌桌上的客人,管事的上楼喊了他三次,他都没应声,只是坐在二楼最靠里的那间屋子里发呆。
      这间屋子陈设如旧,管事的经营云山楼多年,也未敢动这房间的一花一物,所有的一切都如十年前一样,整洁如昔。
      祝寒烛想起当年他在云山楼第一次听鹿云溪弹琴的样子,流水般的琴音如悦耳轻盈的小锤,一下一下击打着在场宾客的心。
      祝寒烛就是在那一瞬间,将这座楼和这座楼的主人摆进心底的。
      可是祝龙生性风流,烛山银枪的传人怎么甘心这样默默无闻地消遣余生,于是他与鹿云溪的关系,就像是那窖中摆了多年的一坛美酒,单是闻起来就令人心头发痒,但真要他仔细品尝,甚至收入囊中,当年风流成性的祝公子还是有些顿步和胆怯的。
      他从来晓得风月无边,美酒与美人可以常留心底,但那也只是在昙花一现中捕捉到的刀光剑影,所有的嬉笑怒骂都会变成镜花水月。
      鹿云溪怎么会不知道绿林中赫赫有名的烛山银枪祝龙是个什么样的风流人物人,所以她那拨动的琴音从来只为他弹那一曲,试探性地、犹豫不决地用琴音探究着这人,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的人。
      祝龙听不懂,他从来只看美人,不懂音律。
      所以鹿云溪的那曲《凤求凰》从来都只弹至半阙,就寥寥收场,鹿云溪总能从那半阙的琴音中,就看出眼前人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祝寒烛的心思随着那曲《凤求凰》慢慢飘远,又忽然被鹿山进门的脚步声叫了回来。
      “臭小子,站那多久了。”祝寒烛回头看见鹿山的身影,有一瞬间失神,“过来。”
      “这是她的屋子。”鹿山走进来,走到祝寒烛身前站定。
      “是她的屋子。”祝寒烛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往日那副流氓土匪的痞样,“小子,你到底是云溪什么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烛山?为什么要用烛山银枪奋力救我?”
      “我只回答你后两个问题。”鹿山冷漠道,“我出现在烛山,是为了将你刨出来,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将她伤到这样的地步。她离开后的三年里,我每年都去烛山,那一年我终于忍不住,将你的坟掘开了。可是我没想到,棺木里并没有你的尸骨,只有一把烛山银枪。我拿出了那把枪,辗转多地,在江湖上打听当年烛山的消息,我几乎将北方暗通消息的黑市都跑遍了,和几位黑市上混的大哥摸熟了,他们终于透给了我云州丑市的消息。所以我便带着银枪来到了云州城。”
      鹿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祝寒烛倒是颇为震惊,他甚至已经无视了这小子掘坟开幕的事,甚至无视了他未经允许拿走了自己的宝贝烛山银枪。
      “我在云州又待了三年,头一年里,我什么头绪都没有,像没头苍蝇一样,都没有摸到丑市的门。第二年,我没有任何背景和势力,只能慢慢混迹东城的茶馆和酒肆,每天去听来往各国的绿林中人谈论四面八方的信儿,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年,我才得知了鸿鹄在北方绿林中的地位,才开始想方设法查询烈衣的事。我递信幽州杀门井,让杀门井杂货铺的店主帮忙把信带给靳王,又在烛山留下线索,引烈衣关注到云州城。直到他来了云州之后,我才终于决定利用那柄烛山银枪,将你从丑市换出来。丑市的规矩,五五分账付,前五是烛山银枪,那后五,船主指定要你的那把紫金蛇尾刀。”
      “我的那把早就不见了。”祝寒烛唏嘘一声,“你认识云溪,你为什么不用她那把,而是要找烈衣。”
      鹿山看着祝寒烛,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小肚鸡肠,目光短浅。”
      祝寒烛被噎地一呛,“臭小子,你少骂骂咧咧!”
      “骂你活该,你欠骂。”鹿山咬着牙,“啪”地将一把短刃拍在祝寒烛面前,“这就是鹿云溪的那把紫金蛇尾刀。”
      那刀通体碧青,刀柄呈银灰色,拔出短刃,赫然刻着两个字——河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祝寒烛拿起那把短刃,觉得它尤为烫手,他喃喃地说,“这确实是她的刀……”
      鹿山呼出一口气,“因为我不愿意将这把刀拿去抵给船主,我自私了,所以我去找了烈衣,却没想到,他当时不假思索地就将自己的那把给了我,嘱咐我只要能救你,这不过就是一件旧物而已。我虽然看不惯烈衣,但是他确实用‘天骑十八’的短刃救了你的命。祝龙,在这件事上,他是真心想救你的。”
      “你说这些,是要我消减对他的恨?还是说我恩将仇报,故意不出兵救他出穹顶?”
      鹿山走近他,一字一顿地说,“祝龙,我和你一样恨他。但我只是想提醒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破城’,你也听王爷说了,烈衣如果不从穹顶里出来,他是死都不会离开云州的,他不离开云州,他就永远都是萧人海手中可以制衡镇北军的一个筹码。如今你手里握着祝家势力,只有你藏在云州的人脉能和林惠安联手,将烈衣从穹顶里救出来。今晚上元灯节,西山轮岗,今晚就是最佳的营救时间。你若是执意压着这事,故意错过了营救他的时间,莫说是王爷,连我都会瞧不起你。”
      祝寒烛抬眼,慢悠悠地看着他,“哟,臭小子向来尖酸刻薄,铁石心肠,怎么今日突然善心大发了?”
      鹿山阴凉地说,“做人,得记恩。烈衣救你一命,你还他一命。日后你们之间要杀要砍随意,但如果你答应了王爷的事,还故意不履行的话,那你就是孬种,是小人,你会成为鹿云溪最最唾弃的那种人。她死不瞑目,你不得好死,你以后还要不要去见她。”
      “……”
      桌上的刀失去了温度,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随着这云山楼里的一切,都渐渐远离了祝龙的视野。他的眼前恍惚飘过姑娘的身影,然而十年过去了,再深刻的画面也逐渐在记忆中模糊了。
      “你将云山琴赠了王爷,鹿云溪的这把刀,我就留给你了。”
      鹿山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祝龙拿起鹿云溪的那把紫金蛇尾刀,仔细地摩挲了片刻,然后将它好端端地收进了桌底的木盒里。

      是夜。
      正月十五的云州和去年此时的幽州一样,一片灯火海,五里烟柳巷。
      后山的乱坟岗中早已蹲守了不少“守夜人”。
      西山穹顶今日换岗,换的不是别的岗,而是要将穹顶中被关押多年病死、老死或者意外死亡的死囚趁夜运出来,再将新一轮的“替死鬼”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去。
      于是在云州城,最有门道的一个行当便是这种半夜三更守在坟场的“守夜人”。
      这些守夜人不问出身,不问去处,他们干着“赶尸”的买卖,赚的是鬼门关里的钱。
      烟花已经在云州城的上空炸了一晚,子时方散。
      西山轮岗的时间终于到了,掩藏在碎石和杂草中的石门忽然开了一条窄缝,待确定外面安全之后,那个披着囚服的犯人被看守送到了外面。他的手上拴着镣铐,口眼耳鼻都被蒙着,他被人推出来的时候,脚下踩着软绵绵的腐尸,头顶的圆月只透过蒙眼的黑纱晕出一圈压抑的光晕。
      “快点走!!”那身后押运的看守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往眼前那人的屁股上狠踹了一脚。
      那被蒙着眼的人咧着嘴,骂骂咧咧地往尸地里吐了一口唾沫,也不真恼,而是继续往前走。
      幽蓝的鬼火倏地从黑压压的尸地中冒头,然后窜来窜去。
      看守一瞧鬼火乍现,冷不丁地全身打了个哆嗦。
      “妈的,晦气!”
      他押着那人走出了那片尸地,禁林深处,忽然传来口哨声,看守往前走了几步,循着节奏也跟着吹了几声,一名守夜人从禁林里冒了个头,往看守这边走了几步。
      守夜人的带着斗笠,看守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丑市的规矩,要验人。”守夜人说。
      那看守狐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守夜人,觉得他今日的装扮好像跟往日不太一样,看守毕竟和□□打了多年的交道,知道干这换“替死鬼”这种买卖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也知道这背地里到底藏尽多少杀机。
      于是他警惕地又看了那守夜人一眼,“那按照穹顶的规矩,你将斗笠摘了,我瞧瞧你的脸。”
      那守夜人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将遮在脸上的斗笠摘了去,“大人您瞧,昨日吃坏了东西,长了一脸的脓包,不合适见光,怕吓着您。”
      看守看向那守夜人的脸,果然见他满脸的脓包,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青一块红一块的,愈合了大半,便点了点头,确认这是熟脸,便伸手将身边那从穹顶带出来的死囚拉过来,解开了蒙在他脸上的黑布。
      葛笑猛地被摘了口鼻上掩的黑布,这才猛吸了几口仙气,仿佛自己真从鬼门关里辗转了一圈,侥幸还阳了一样。
      “人带到了,‘替身’呢?”
      守夜人验明正身后,便招呼密林中的另外几人,将那个“替身”带了过来,那“替身”的口鼻处照样藏在黑布下,守夜人走过去,蓦地将他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霎时间,那“替身”的眼神迅速一变——
      “妈的,就知道有诈!!”那守夜人看清来人,立刻拔出短刀。
      那所谓拿来交换葛笑的“替身”便是祝寒烛。
      “你们他妈的拿换出去的人耍我,当穹顶是什么地方!”那守卫也不是善茬,忽然一阵乌鸦悲鸣。
      寒光一现,周遭的鬼火迅速燃了起来,尸地中忽然裂开了几条地缝,早就隐藏在鬼门关中的傀儡,像是忽然从血封的地府挣扎而出的厉鬼,他们像是扎在尸地中的稻草人。
      葛笑的双脚还牵着两条悠长的锁链,忽然间,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尖锐的金属擦地声,他整个人被身后那些稻草人猛地一扯,他的身体蓦然间像是漂在云城东河地河灯一样,飘絮一般被狠狠地扯翻在地,然后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尸体便往后退——
      “妈的!姓祝的,我操你大爷,你他妈等不及露个什么脸!”
      葛笑一边臭骂,一边在身体不断快速擦地后退的过程中,想去抓紧身边掠过的一切障碍物。
      腐尸体、稻草、石块……
      顷刻间,整个尸地一片狼藉。
      “你他妈给老子闭上嘴!来人!都他妈什么牛鬼蛇神,这他妈是人间,少拿阴间的玩意糊弄老子!来人!给老子干!!”
      祝寒烛低吼一声,身后的禁林中,祝家死士百人许,各个身怀绝技,他妈扬起手中各式各样的兵刃,冲着那些在尸地中翻起的“厉鬼”冲杀上去。
      葛笑的身体就快被锁链扯回石门中了,他在后退的过程中忽然抓住了一快卡住的腐肉,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大吼道,“祝寒烛,你他妈快点!老子没死在他们手里,要被你的人大卸八块了!”
      “你吼个王八,老子这不就是在救你!”
      祝寒烛的烛山银枪倏地亮相,寒光劈在从地底下冒上来的厉鬼身上,霎时一团紫气从那些厉鬼裂开的腰间炸出来。
      “小心!!是尸毒!!”葛笑抱住那块腐肉,卡着自己不断后退的腰身,咬着牙嘶吼,“祝寒烛,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为了你这个老不死的,我他妈在这鬼地方关了一个月,你他妈快点救老子!!老子咬死你!!!”
      祝寒烛闪躲及时,终于在层层“厉鬼”之间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冲向葛笑挣扎的地方。
      “快点——老子撑不住了——!!”葛笑咬紧牙关,全身的皮肉都像是要被缠绕在身上的铁链扯断一样,他的手指抓在石缝里,全是血。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那一瞬间,祝寒烛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葛笑的手臂,“抓稳!”
      “是你他妈抓稳!”葛笑反手抓住祝寒烛的手,“枪!”
      祝寒烛没反应过来,“啥?!”
      “枪枪枪!!!”葛笑嘶吼吼,“老子他妈还有媳妇儿呢,老子的裆要裂了!!!啊啊!你他妈的枪给我!!!”
      祝寒烛反手将银枪扔给他,葛笑一把抓住银枪,将枪利落地反转,然后猛地劈砍在脚上缠紧地铁链上——
      一下、两下、三下……
      “这他妈什么东西做的,怎么这么结实!!”
      祝寒烛扯着葛笑的胳膊,竭尽全力地嘶吼,“你他妈是个娘们儿吗,用力劈啊!!”
      葛笑怒急,横卧银枪,终于使出了全身了力气,猛地一劈——
      只听“咣”地一声,铁链碎开一个豁口,葛笑再次聚力,终于将那铁链劈开,他整个人翻身一边,将银枪扔回给祝寒烛,“门开了!撑着,我回去救二爷!!”
      祝寒烛接过银枪,冲着身后百人死士喊了一声,“给我杀——”
      尸地一战,与云州城天顶的烟火一样,倏而起,倏而灭。那穹顶中破开了一角的“死亡之门”就像是在这最阴暗的“鬼窗”上徒手捅了窟窿,将阴阳两界互相接连,那些“甘愿替死”的人和“逃出生天”的“鬼”忽然间汇聚一处,将这片尸地捍卫成了一座亡城。

      禁林深处,一辆马车快速驶过——
      载着马车上的两个人从禁林深处的血战中一路狂奔而出,甩开了祝寒烛布下的重重死士——
      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鹿山。
      终于,在黎明破晓之时,这马车停在了一处荒芜的小巷子里,临着东河的一处柳树下。
      鹿山跳下车,转身掀开了车帘,“你们走吧。”
      坐在车里的人抬头冲鹿山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拼死救我。”
      “报那紫金蛇尾刀的恩。”
      “你不必如此,即便你不说,我也会救他。”二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祝龙在禁林中的那些死士,是为了我来的?”
      鹿山低声说,“他这人不讲信誉,说了救你出来,竟然还是派了死士守在禁林里准备杀你。”
      “想必他只是答应你将我救出穹顶,并没有答应你不在穹顶外派人杀我。”二爷轻捻手指,往车外探身,“孟春……是吧?”
      鹿山一愣,猛然转头看着他。
      “王爷告诉过我,你小字孟春。”二爷浅浅一笑,“谢谢这一路走来,你一直在帮他,救命之恩,烈衣此生不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8章 第一七八章 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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