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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第一三四章 交易 ...

  •   一三四、交易

      呼尔杀是真的怒了。
      就算刚刚在临都经历过和萧人海对峙朝堂、被他当众羞辱、手下亲信挑拨背叛、军功转眼被抢……也不如此时此刻,让他出离愤怒。没错,就算萧人海不是个东西,就算时至今日自己仍然要听命于他,呼尔杀也只是回到自己家中,砸空了家中能摔烂的物品,用金刀削了几百件刀兵而已。
      可靳王绝非等闲之辈。
      因为这个人,当着自己的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威胁了自己,他心里恨不得千刀万剐之人顷刻间又多了一个。
      最可恨的是,眼前这个人,一时半会儿当真动不了手。
      八十劲鞭,一道一道抽在他身上,这人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义父。”那银甲书生收回鞭子,往呼尔杀看了一眼,“再抽下去,人就没了。”
      “再打。”
      “……是。”
      呼尔杀吞了一口唾沫,拿灼灼燃烧的杀气快要将自己的心吞噬,而靳王那自始至终坚定不移、肃穆杀伐的眼神,直直地盯着牢房的一角,嘴里吐出的血已经将他胸前的甲胄洇湿,显出触目惊心深红色。
      呼尔杀猛地一回神,他古怪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种怜悯的同情感,“行了。”
      银甲书生收回鞭子,走回呼尔杀身侧站着,其余人则退出了牢房。
      呼尔杀举着火把靠近,火油散发着焦灼的刺鼻气味让靳王的眉毛轻轻地皱起,他额前的发贴着汗湿的鬓角,乱七八糟地垂落在一旁,连呼吸声都带着血腥味。嘴角流落的血迹衬得他的唇透出一种惨烈的灰白色,他口干舌燥地艰难吞咽了几口唾沫,却又被那引过来的火油味刺激的反胃,忍不住低下头呕出一口鲜血,颤声咳嗽。
      呼尔杀打心眼里佩服,“十年前就该杀了你。”
      没想到当年一步之错,换来今日的后患无穷。
      靳王被捆在木架上,像一个飘落的血风筝。
      如果靳王没有微微动动唇,呼尔杀几乎以为他已经晕死过去了。
      “咳……督帅,我的条件……您考虑好了么?”靳王连喘带痛地□□道。
      呼尔杀没说话,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匹被困在牢笼中的孤狼。
      “呵……”靳王抽气地笑了笑,“看……看来督帅还没解气……”
      耳朵充了血块,靳王使劲摇了摇头,想甩去那模糊的黏腻感,可是眼睛里也冲了血,心脏忽快忽慢地跳动,叫他恍惚中感觉是不是下一刻会昏死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呼尔杀在他耳边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可思议地问道,“我的确从未见过像殿下这样顽强的人,不畏死吗?”
      “谁不畏死?”靳王嗤了一声,反问道。
      呼尔杀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叫“疑惑”的东西,他似乎已经开始打心眼里敬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从前也曾与他有过三番五次的交战,可不管是哪一次,他都从未将这个人放进眼里。
      一个落魄无知的少年皇子带着年少的轻狂,就这么硬生生地闯进了自己的视野。他还记得十年前少年那软绵绵的身体,就挂在城楼的钟罩下头,少年的的身体仿佛钟锤,敲击之间,要响彻南朝山河的丧钟。
      靳王的呼吸开始衰弱,只有将指甲抠进手心的血肉里,才能维持仅存的灵台清明。
      “来人,”呼尔杀撤后一步,慢吞吞地冲跑进来的几名侍卫军摆了摆手,那些人立刻上前,给靳王松了绑。
      甫一松了桎梏,靳王力竭地扶稳砖墙,才撑着没跌在地上。
      呼尔杀浓眉一凛,“南朝已满是残杨败柳,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殿下这一株劲草。”
      “这么说……”靳王抹了一把嘴上的血沫子,“督帅愿意考虑我的条件了?”
      呼尔杀嘴角抽搐地一笑,缓步上前,“你知道吗?在我们那里,年满二十周岁的勇士会选择参加一场冠礼,这是一种可以‘一步登天’的大礼,若是能赢,便可拜相封侯,得万人敬仰。我们会给参加挑战的勇士一匹马和一把刀,放他们单枪匹马地进入狼山,他们的任务是去解救一只羔羊,没错,只是一只羔羊。一日一夜之后,他们若能活着救出那只‘羊’,便算作‘礼成’,后得大皇亲自封爵,从此平步青云。”
      呼尔杀来回踱步,“每年有太多的勇士前去挑战。在这过程中,他们有的被狼群咬残了,有的在临死之前惨烈地唤着父母兄妹的名字,‘羊’近在咫尺,可是他们往往救不到。这时,面对满山的野狼,他们会做出选择,要么冲上去杀了头狼,冲杀出去,要么被狼群咬死,尸骨无存。你猜他们都怎么选?”
      靳王仰起头,用充血的眼睛望着他。
      “你以为他们会选择前者?”呼尔杀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们大多选择了后者。他们宁愿被头狼咬死,也不敢尝试一下,哪怕是一下……”
      靳王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呼尔杀带着血腥的笑容,令人厌恶地笑起来,“十年前的烈将军也是这样一位勇士,只是他,选择的是救这只‘羊’。”
      靳王陡然间拱起背脊,扶着心口“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看来殿下还不知道。”呼尔杀略带惋惜地摇头叹了口气,“若早知殿下能长成今日之劲敌,当年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一场这样的局。”
      靳王呼吸急促,喘地歇斯底里。直到今日,
      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存在之于二爷,究竟是何种意义。他向来总不明白,为何那人的眼神里从来充满着飘忽不定,为何对上自己的眼神之中总带着那么一丝回避,为何那人的爱与恨之间,界限从不分明,又为何他总将每一句每一字都当成临别之言。
      人将枯木着上碧青,也未见逢春之喜——自己之于他,原来是最毁天灭地的存在。
      呼尔杀走上前,带着憎恨的目光,“我们都被困在这局里了,谁也杀不了谁。”
      靳王嗤地一笑,带着沙哑的声音义无反顾地说,“督帅错了,我来,正是为了要破此局。”
      呼尔杀迟疑了片刻,说,“我承认,王爷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让我心动了,可是,我要怎么信你?”
      靳王微微眯了眯眼,忽然盯紧呼尔杀的眼睛,哑声道,“世间有一种药,叫‘行将’。”
      呼尔杀猛地一滞,“……”
      “督帅不会信我,这我早就知道。所以我开出的条件不仅仅是前面说的那个,还有第二条——”
      呼尔杀被薛敬彻底震住了,“你是说……”
      薛敬微微一笑,“只要督帅给我我想要的,我就将我的命一并押上,这样,督帅可以安心了么?”
      “你知不知道……烈衣中的就是……”
      “我知道。”薛敬笑了笑,“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明白,他为何要跟萧人海定这‘十年之约’,‘行将’此药,绝就绝在,用药之人可以控制病卒时限。不过,我不需要十年,六个月即可。六个月,若我没有兑现承诺,只做我一人的棺椁,怎么算,您都不亏。”
      呼尔杀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这种药一旦用了,您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靳王死死地盯着他,“十年前,你们与他,不也是这么说的么。”
      “你怎么知道‘行将’的?”
      靳王没有去看呼尔杀身后的银甲书生,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呼尔杀的眼睛,“督帅,无论我是怎么知道的,对您来说,有意义吗?”
      呼尔杀狐疑地问,“那王爷的意思……”
      “还请督帅送我去云州。”
      呼尔杀在牢房中踱步片刻,思索道,“来人,给殿下请个大夫瞧瞧他的伤,别让他死在牢里。”

      呼尔杀踱步出了牢房,身后紧跟上来的人贴心地为他披上了一件披风。
      “义父。”
      呼尔杀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
      “您主动送靳王去云州,总比被萧人海一道军令,勒令您送去强。”
      呼尔杀锁紧眉毛,往前慢慢走了几步,“好不容易到手的兔子,你要我拱手让人?不要脸的贱种,你到底站哪边。”
      “不敢!”杨辉紧步追上,卑微地说,“您暂时收敛锋芒,让萧人海明白您的忠心,只有感受到了您的‘忠心’,他才能暂时放下戒备心,您派去云州的人,才好钻进更靠近他的位置。”
      呼尔杀一把揪住杨辉的脖子,将他抓到自己面前,咬着牙说,“烈衣已经在萧人海的手里,靳王这步棋若是走错了,咱们就连最后可以制衡他的筹码都没有了。我教你养你,是要你报答救命之恩,不是让你的胳膊肘往云州那边拐的,说,姓萧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伺候他伺候得爽了?!”
      杨辉下意识地呼吸一滞,嘴唇张了张,似乎吐了一口气出来,忌惮地说,“没有……九如只伺候义父,今生只效命于您……义父的救命之恩,九如无以为报……”
      呼尔杀猛地松开手,厌恶地将他推开了几步。
      杨辉却恬不知耻地蹲下身,为呼尔杀擦了擦金色的皮靴,然后站起身,冲身后的士兵说,“来人,将轿子抬过来。”
      那些人吓得连忙去请轿子。
      “义父,我在伦州的肉葫芦里,又给您找了几个漂亮的男孩子,已经放在您房中了。”
      呼尔杀掸了掸金甲上的尘,不可一世地说,“继续你刚才没说完的话。”
      杨辉未敢用正眼瞧他,而是低头思索了片刻,忽然阴沉地笑了一下,“义父,您不必担心靳王和烈衣都在萧人海的手里,您忘了么?行将的解药还攥在您的手里,即便将解药给了靳王,他知道怎么用么?那解法、用时和用量,都需要仔细到分毫,错一步,他们就必死无疑。您等于送了两枚死棋到萧人海手里,届时烈衣和靳王两人都命损他手,萧人海怎么跟大皇交代?他还指望着拿靳王去换回太子爷的命,死人可不算什么交易的筹码。”
      呼尔杀微微吸气,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记着,送去给萧大人的信,要好生措辞。”
      杨辉连忙点头,“是,义父放心。”

      牢门打开,杨辉走了进来。
      牢房中泛着刺鼻的血气,杨辉咳了两声,吩咐手下将靳王的锁卸了。
      “殿下,三日后,启程送您去云州,今日带了个大夫给您看看伤。”
      靳王慢慢抬头,终于看向杨辉,“多谢杨副将军手下留情,否则八十劲鞭,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杨辉走到他身边,缓缓笑了笑,他的样貌干净英俊,生的一副江南文人的相貌,举手投足之间都藏着几分魏晋风骨,带点白墨书生的书卷之气,若单看杨辉此人,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呼尔杀手下的第一猛将。
      “杨某与您是本家。”
      “我知道,您的父亲是杨德忠,曾获罪被流放北疆。”靳王看向他,冷冷道,“回头岭的幽谷中、浅洼一战、还有幽州的杀门井……杨将军一路引我至此,真是煞费苦心。”
      “可我也没想到,王爷竟然真单枪匹马地来了,果真英勇,不知死活。”
      靳王未理会他的讥讽,轻道,“行将就木,油尽灯枯——这八个字,是你在杀门井中递给我的。你效忠于呼尔杀,为什么将要‘行将’的事告诉我?”
      杨辉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兴许是敬佩您的为人。”
      “我不信。”
      “随便你。”杨辉也不在意薛敬的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靳王,“这便是行将的解药。”
      薛敬接过盒子,略扫了一眼,“怎么断定是真是假?”
      杨辉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你也中了这毒,你吃了它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靳王未动,而是狐疑地望着杨辉,“我不信你们。”
      杨辉笑得很阴损,“王爷,你没得选。这药若是真的,咱们皆大欢喜,这药若是假的,大不了你和他一起去死,你们君臣同心,死能同穴,岂不是一桩快事。”
      隔了许久,靳王才将那锦盒放进怀里。
      杨辉上下打量着靳王,最后,他像是完成一件使命一样对靳王说,“殿下,家父与贵朝皇帝也曾是君臣一场,可十年前一场浩劫,你我都曾被抛弃在这荒野中,咱们也算是同命相连,虽然如今你我道有殊途,但这无碍我对您的敬重之心,想交您这个朋友。”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袖子里又拿出一个盒子,“顺便送您的。”
      “这是……”
      “嘘……”杨辉扫了这牢房外一眼,低声说,“这是能解那夹子的机巧。三日后黄昏启程,请您多多保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第一三四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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