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片海》眉意

5、5.我不跟你走

　　“姐姐！”若菜大叫一声，迎着从森林中奔出的少女跑去。
　　一袭红衣隐隐出现在森林的边缘，长发飘扬在背后，染上了点点霞光。看到了妹妹，少女才停了下来。脸颊许是因为跑得太快的缘故，绯红如樱花一般。
　　“姐姐怎么这么慢！听父亲大人说，姐姐完成的任务是第一个送出来的。姐姐怎么这么慢？”没等阿夕开口，若菜的话便一长串的训了出来。
　　阿夕知她也是为自己担心，只是淡淡笑道：“是很早就结束了……但是、但是我迷了路。”
　　若菜看身旁的同龄男女很多，便也不再开口问什么。
　　接下来便是依照惯例，大家聚在头领周围，听此次测试的结果如何。父亲大人在一一看过骨头之后，宣布若菜做得最棒。
　　阿夕微笑着向妹妹祝贺，却感觉到父亲失望的目光，心中蓦的一沉忙，低头敛衽。
　　父亲……其实更希望自己此次拔得头筹吧……

　　“姐姐。”晚饭后回到房间，同自己一室的若菜铺好被衾凑了过来。
　　“什么事？”将弓挂在墙上，阿夕脱掉护身甲，换了一身月牙白色的长衣。
　　“姐姐在几天前的那次测试里……没有尽力吧。”若菜拉阿夕坐下，轻轻问道。
　　“嗯……因为迷了路……”阿夕平静地说道，“而且若菜你，本来就做得很好啊。远距离比较有利的妖怪，你也可以的，对吧？但是我却只擅长远距离。”
　　“嗯……但是……”若菜的视线凝聚在阿夕因为换衣服垂在胸前的长发上。
　　金丝发带……金丝发带不见了！两条发带一金一银，是很小的时候母亲给她们的。
　　“金色的给阿夕，银色的给若菜，来！”母亲帮她们将头发束在身后，微笑道，“要做一对好姐妹哟！”
　　从小到大，发带是姐姐和自己一直戴着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现在束在姐姐发间的，是一根淡白色的丝带。姐姐，又把发带给了谁呢？
　　女子将发带送给恋人，这是表明心迹的方式。
　　若菜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是第二天跑遍了寨子，也没有找到一个发间有金丝带的男子。就连年纪稍大一些，已经娶妻的除妖师若菜也没放过。难道姐姐……真的将发带丢了么？

　　“姐姐……”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天下午照例的训练结束后，她轻轻拽住了姐姐的衣襟，“发带……发带呢，姐姐？”
　　“啊……姐姐送给一个人了。”似乎早已料到妹妹会追问，阿夕也没打算瞒着她，微笑道。
　　看着满脸笑意的姐姐，若菜却急得快哭了：“那……那姐姐会不会不再喜欢若菜了，不再照顾若菜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阿夕起初一阵惊讶，后来忆起了母亲当年的话，却笑得更厉害了，“怎么会呢？若菜永远是我的好妹妹，怎么能因为发带的事而改变呢？而且若菜的发带啊，不久也会送人的，到那时你难道就不认姐姐了么？”
　　“姐姐……姐姐好讨厌……”若菜飞红了脸，先阿夕一步跑了。

　　年轻的除妖师通过测试后，就可以接手各种任务了。因为是名誉颇高的除妖师寨子，所以远近的许多城主大名也常来拜托。在平时，年轻的除妖师还是要进入森林提升自己的技能。
　　白衣男子当风而立，俯首睥睨着崖下的森林。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崖下不远处，就是那一片隐匿在森林中的抚子花海。一阵微风吹过，带起了白衣黑发一起飘动。点点金色光芒在发隙中隐隐闪耀。
　　“寒渊……”知道他一定会在自己找得到的某个地方等。阿夕扑入恋人怀中。
　　三个月的练习时间，阿夕将它们完全舍弃。
　　和寒渊一起在森林重重叠叠的巨木枝枒间乘风般穿梭飞翔，在如积雪般的花间看天上飘动舒卷的浮云……只要和寒渊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关系。放弃除妖师的职位……也是没有关系！

　　“阿夕，你来。”父亲大人将阿夕从众人中点出。
　　“是，父亲大人。”阿夕拉开弓，对准了靶心。
　　这又是将要出发的表示。被头领抽出，状态不佳的除妖师就不能参加此次任务。
　　听说这次头领大人接受了好几位大名的同时请托呢……而且价钱出的也很高……
　　那个妖怪只在意各城中的武器……似乎是条龙呢……
　　刚才听到的议论在耳边反复回响。莫不是寒渊么……
　　如果父亲大人亲自去，可怎么好呢……希望不要是寒渊吧……
　　可如果真的是寒渊，我要怎么样呢……真的像除妖师一般拔剑与他相对么……
　　感受到了父亲的严厉目光，阿夕聚拢心神，松开了手。火焰燎空，划过一道耀目的赤红。
　　旁边人群正待叫好时，却见头领的脸色依然严肃。顺着头领的目光看了过去，原本还有些活跃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
　　阿夕小姐的一箭，居然射在了离靶心足有一寸的地方！
　　这几乎不可令人相信地发生了。从阿夕小姐六岁握弓开始，没有一次射偏过，这个在箭术方面可称奇才的女儿，从来都是头领大人不可否认的骄傲。
　　可如今，她居然射偏了。在妖怪强大到头领大人都要亲自出发的时候。
　　看着女儿有些失神的双眼，头领语气不变，皱眉道：“罢了，这次你便跟着我一起去。只是对付妖怪就不要插手了。”
　　“是，谢谢父亲大人。”母亲去世后，阿夕的亲人便只剩父亲和妹妹两个。她原本以为，父亲只关心她们的力量如何的……
　　可是，父亲大人，我还是要……对不起了！

　　“寒渊！”夜已深了，玄铁一般的黑幕拉了下来。若菜睡下后，阿夕才偷跑出来。
　　“夕儿？”男子从树冠跃下，看着微微喘息的少女，“这么晚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个，给你。”少女的脸颊红红的，就如同一个大苹果般。她从腰间的丝罗小袋中拿出了一块石头。
　　像路边石头一样普通，触及了寒渊周身的妖气，却慢慢如萤火虫般幻发出黯淡的碧色光芒来，渐渐透明如水晶一般。
　　“可以隐藏你身上的妖气……是以前当石头玩一样向母亲要的。”她笑着将石头放入他的掌心。
　　看他收起，她才又问道：“我听他们说，最近，附近许多城主的武器都被抢走了……是不是你？这次父亲大人也要去，你一定不要被父亲大人看到啊！”她咬了咬嘴唇，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担忧的看着他。怕他回答出一句“是”来。
　　“不是我。”他摇了摇头，“我要人类的武器干什么？而且，我想要的，也不是那个……”眼色渐渐暗了下去，仿佛有什么在他深色的眼中欲翻卷而出。
　　少女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只是立刻转颜拊掌笑道：“我就知道不会是你！那样的事你怎么会做呢？你这么强，是不需要任何武器的啊！”
　　突然又“啊”的一声惊叫，转眼间又变得不知所措起来：“要晚了，会被父亲大人发现的！而且若菜醒来发现我不再，也要出乱子的！我……我怎么这样笨？”
　　“忘了你刚刚给了我什么了，夕儿？”寒渊微微一笑，携她略上天空。

　　到门外时，父亲还未来。寒渊的速度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一路上的守卫没有人发现他们。
　　阿夕拉开门，手突然颤抖起来。心中的无助和恐惧又如潮水一般向她袭来，就像十年前，她在森林中迷路时。
　　“夕儿，怎么了？又不想回家了么。”寒渊还没走，在她身后低声笑问。
　　阿夕摇头。
　　“如果能永远都在你身边多好……不要这个世界，不要除妖师，不要妖怪，不要人类……”她轻轻叹息。
　　“那就跟我走吧，夕儿。我们到海边去。”寒渊伸出手，抚着她如夜一般漆黑的长发。
　　“不行……如果我离开了，父亲、还有妹妹，他们怎么办？”沉默了一会儿，现实还是如重铁一般压了回来。其实……她是根本无法放开这一切的。
　　知道自己最出色的女儿竟然跟妖怪私奔，一生骄傲的父亲会怎么样？阿夕不敢想。
　　“你是在后悔，如果十年前，没有遇到我，或者遇到的是个除妖师该多好……”寒渊也轻叹一声，说道。
　　“不，不是的！你再说什么？”阿夕回过头，清亮的眸子中没有一丝阴暗，泪水旋转欲出，“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有什么不好？你这样的妖怪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是除妖师？为什么我不是一个妖怪……为什么你不是一个人？！”
　　和寒渊在一起是快乐的，可是这几个月，阿夕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以后。父亲大人总有一天会发现，所有的人都一定会阻止……
　　长廊的拐弯，有明明灭灭的鹅黄色灯光慢慢亮了过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踏在木质长廊上。
　　“啊，是父亲大人来了！你快走，快走啊！”虽然消除了他身上的妖气，但寒渊身上的处处与人类不同，让作为除妖师头领的父亲一看便会知晓。
　　阿夕胡乱擦了擦眼中没有流出的泪水，轻轻把寒渊推出长廊。
　　被她轻轻一推，寒渊在空中回身一跃，伫立在十几丈开外的院墙上。
　　话语声已经可以清晰地传过来，寒渊又看了阿夕一眼，长叹一声，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冷月如刀，半夜的风吹在脸上，虽是夏夜，却依然让少女感觉彻骨的清冽寒冷。墙头空空，唯剩夜色一片，再也看不到寒渊了。
　　阿夕拉开门闪身躲进屋中，倚着木门悄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