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孓伶仃剑》白畜生

1、孑孓伶仃剑

　　符画虎是一个使剑的大好人。就算是他拿那把三尺的锥形奇剑点着你的脑门，你依然觉得他好。
　　这座一定发生过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的长在名门大派旁边的悬崖上，符画虎着一身极艳丽的蓝紫色长袍。他赤脚踩过一地的污血，把暗红色染到你近前。
　　你被他的剑轻轻一点，就自己退了一步。然后，浑身一轻。
　　风声在耳边呼啸，衣襟猎猎翻飞，除了迅速变小的悬崖顶和那个剑客，你什么都看不清。
　　于是在最后的时间，你开始对自己从头讲起这个故事。
　　那把钉子一样或是锥子一样的三尺长剑，叫做孑孓伶仃剑。它有一本同名的剑谱，现在的人已经不知道是先有剑还是先有剑谱。
　　你是它的上一任主人。你叫的（di）元，从小住在这座悬崖旁的名门大派里。你每天扫地，读书，练武。师父在时听师父的话，师父死了听掌门师兄的话。
　　直到你认识了一个漂亮朋友，他总是麻烦缠身，并把你也带进麻烦里。
　　他就是符画虎。
　　初见他像是一个风流公子，后来你发现他只是个疯子。也是你的好朋友。你从没遇到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不论你说出什么离奇的想法，他都会认真与你参详。
　　他陪你去都城宫禁最高的屋顶看月亮，夜里醉倒在他家宅邸的湖心小筑。你们曾经一路向西，立志走过僧人取经之径，虽然半途折返，也见识了种种镜花缘一样的奇闻异事。
　　东海上有过一艘只乘了两个人的小船，曾在烈日下和夜里的怒涛中穿梭。符画虎疯得什么也不怕，于是你也不再有顾虑。
　　但他确实有很多麻烦，他是个义贼。在哪里都是褒贬不一，总有人要找他麻烦。也许义贼之举只是饮鸩止渴，没有青天大老爷做主其实什么都救不了。但你从心里觉得，符画虎是个大好人。
　　符画虎好颜色，尤其是鲜艳瑰丽的颜色，好像孔雀或是什么其他珍禽用来求偶的彩羽。他家里院子种了成片万紫千红的花，浅湖里又养住了五色斑斓的锦鲤。
　　那天你们在画舫听着咿咿呀呀的弹唱，突然遭了水贼。符画虎死了。
　　你不能明白，你抱着他，你觉得不该是这样。
　　你平生第一次没有听师父的话，你用了孑孓伶仃剑。这是它的一个秘密，只有持剑人代代相传。
　　后来符画虎在你怀里醒来，看上去好像重伤初愈。他必须和你的剑离的极近才能有力气动弹，于是你把孑孓伶仃剑暂借给他。
　　可惜好景不长，你发现他开始嗜杀。一开始，他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败类，然后是不那么恶的，然后是只有一点恶行的。他的身上和剑上总有未干的血迹。
　　你在他门前坐着，隔一道门听他在夜里数次惊醒。他仿佛捂着嘴哭喊的声音，让你知道自己才是最十恶不赦的那个败类。
　　在门里问心殿跪了十日后，你痛下决心拿走了符画虎手上的奇剑，并在告别后又反手一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你以为，这就可以弥补你的大错了。
　　然而只是错上加错。
　　符画虎又一次醒来。
　　你这次没有用孑孓伶仃剑，你甚至把它扔进枯井。你用药迷晕了你的好朋友，然后把他勒死了。你的难过已经不能用哭泣表达出来。你看似平静地一丝不苟地挖了一个坑埋了他。
　　你埋他的时候在晚上，到了第二日月亮落下的时候，符画虎穿着你为他选的蓝紫色的殓衣，赤着脚，浑身是血的出现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一路遇见了谁又做了什么。符画虎知道了你在杀他，他用很悲伤又愤怒的眼神看着你，仿佛不记得自己一次次死而复生。
　　你和你死而复生的好朋友在逼仄的室内殊死搏斗。你的好朋友身上沾了更多的血，无数的无数的伤痕就好像同时也留在你心上，他又一次死了。
　　门一直开着，你很紧很紧的抱着符画虎的尸体。光影变幻，你抱了很久很久。然后你去铸剑的地方把他烧了。烧的灰都不剩，连着炉子一起拉下山去，一直运到都城里。
　　你把炉子沉在符宅的小湖里。
　　然后你回山闭关了三年。
　　当你出关，就看见了拿着孑孓伶仃剑的死了又死的符画虎。
　　你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这把邪剑。
　　但你知道他必然早早就来了，杀了许多人，全是你的同门。
　　放眼望去，整个门派，都是新鲜的和陈旧的残尸。
　　你猜，也许有一段时候血能没过脚踝，即使现在已经凝干，地上也是擦都擦不掉的黑红色。
　　符画虎的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看不出什么风流公子了。不用深交，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是个疯子。
　　其实直到这时你还是没有放弃给他解脱，也是为世间除去一怪，弥补你的过错。
　　可是符画虎没有给你这个机会。他说"的元，你不必强撑"。
　　的元，我原谅你。
　　我原谅你不敬畏生死。
　　我原谅你不自量力杀我三次，使我最终成魔。
　　我原谅你没有告诉别人我的异状，使得无数凡人来我这里填命。
　　我原谅你让我永不入轮回。
　　你不要怕，会有仙人来除了我的。
　　去吧，的元，再也不见。
　　符画虎把你逼落悬崖。他眼中的爱恨即使隔得很远了你仿佛还能看清。
　　离经叛道，义勇双全，却永远待你很好的蓝孔雀。明明是你坠落，看起来却好像是他升起，那一抹蓝色离你越来越远，就这样升到高天上。在西行的时候你听说孔雀食人却被佛祖度化，那么你的孔雀呢。
　　你无从得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