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自传》苏铁

10、恍如隔世

　　重新沐浴在阳光里，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白玉站在阳光下对我静静的笑：“走吧，仙人香菜丫头！”

　　是吗？我真的已经变成仙人了？这种身份的变化让我没有任何真实的感觉！我攒着眉头问：“白玉，咱们吃的真是仙人泪吗？咱们——真的已经是仙人了吗？”

　　一缕灵动的黑发滑下来挡在白玉的眼前，黑发下露出魅惑的狐狸眼，笑得亮晶晶忽闪闪，笑得左颊露出浅浅的酒涡。这只狡猾的狐狸精用他醉人的声音反问：“你说呢？”

　　我忽然发现，这个如月下清雪般的白玉，原来，也是可以在阳光下发光的：“白玉，原来你吃了仙人泪变成了仙人，就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白玉深情款款的对我放电，“是不是——终于对我动心了？”

　　他靠得那么近，近得让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近得我感到红热开始向面上扩散……

　　我却死也不肯承认：“哪有？我可知道你有多恶劣！哪个会喜欢你这种只有缺点没有优点的狐狸精？人家——喜欢的是明歌！”

　　白玉轻轻的笑，迷人的狐狸眼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发散着要命的吸引力：“呵呵，真是失败，看来对你下的蛊还不够，剂量不大，还是迷不倒你！哎呀呀，枉我那么爱你！”说完就立即聪明的和我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我虚弱的哪里还有力气去和他打闹，只是作势要锤扁他，佯装盛怒：“死狐狸、坏狐狸！你竟敢用你狐狸精的眼睛对我下蛊！”

　　白玉躲在后面对我眉眼弯弯的笑，扮个顽皮的鬼脸。

　　来到明歌休息的洞口，我迫不及待的要进去、要和明歌分享我们都已经变作仙人的好消息，白玉却坐在洞口的一块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大石头上，耍赖的不肯多走一步路，对我挥手，像是在轰一只苍蝇：“哎呀哎呀，累死了，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找他吧。”

　　我津津鼻子，对他作鬼脸：“懒虫！一步路都不肯多走！你要变成猪啦！哼，那我进去了，你自己晒太阳吧！”抬腿就走。

　　“香菜！”白玉却忽然从背后叫住我。

　　我回头。他仍然坐在温暖的青石上，在阳光下静静对我的笑，明媚的——就好像透明了一样：“香菜，别忘了，要做散仙哦！我们承诺过，以后，要住在白云升起的地方，无忧无虑、直到天荒地老……”

　　这样的白玉，这样的心动，让我陌生的害怕。于是我不由自主的笑他：“怎么这么罗嗦。好，知道了！”低着眼，一头钻进明歌休息的山洞。

　　明歌看到我，似乎不觉得奇怪：“回来了？没事吧？”

　　我在他面前雀跃：“是啊，没事了，你不知道那神仙洞是个什么鬼地方！我和白玉差点再也出不来！好在白玉聪明，吃了仙人泪、变成了仙人才能活着出来——你知道仙人泪是什么吗？就是白玉从珈玥的黑匣子里挑的那串手链！就是那两颗珠子！”

　　“是吗？于是他给你吃了？”

　　“嗯，我们一人一颗——所以，现在，我们也都是神仙啦！你看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一人一颗？”明歌看着我，目光里有我不明白的慈悲，“仙人泪虽然有两颗，但只有一颗有功效、只能走出来一个人，怎么可能两个人都变成仙人、一起走出来？”

　　我迷茫的笑：“明歌你在说什么？白玉和我都安然无恙的走出来了啊！什么‘只有一颗有功效’、什么‘只能走出来一个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白玉就在门口，你要是不信，我叫他进来，你问他！”是不是我真的太笨？为什么变成了仙，也还是听不懂他的话呢？

　　我跑出洞口。阳光下，那个青石依旧温暖的沐浴在阳光下。石头上，没有白玉的踪影。

　　“这个家伙，刚才还一副累死累活的样子，这会儿跑到哪儿玩去啦？”我不满的嘟囔。

　　明歌跟在我身后，也站在阳光里，安详的告诉我：“这里没有他的气息。白玉，他根本没有到过这里。”

　　“怎么可能！他明明跟我来到这儿，就坐在那块石头上！刚才还在！他明明……”我有些急了，心里，有我不明白的不安，烦躁的开始涌动。

　　“拼了命带你出来的，是他的真神。他的本体应该还留在神仙洞里，再也没法活着出来。仙人泪虽然有两颗，但万物想生相克、自然有着它神秘的平衡——两颗仙人泪，一颗生、一颗死。白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应该是把生的那颗给了你吃；而另一颗，应该还在他的手腕上。”

　　阳光的温暖忽然从我的身上褪去，我在这个温暖的春日午后，无助的打着哆嗦：“不可能，不可能！”我喃喃着，“他是又懒又馋又花心、又怕麻烦又怕痛的白玉啊，他不是最最聪明的狐狸精吗？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是说，他早就知道仙人泪只有一颗能吃，你是说，他早就知道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成仙？！你为什么不早说？他为什么也不说？为什么？为什么？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个不安分的狐狸精，在你身边守了几百年，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忽然发现，原来仙人的慈悲，竟可以让我觉得如此的寒冷，竟让我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我再一次感到剧烈的痛，从心里一直痛到眼睛里：“可是，可是，他是那么怕痛的人！一个小小的口子，他都要叫唤个不停的。如果他刚才一直都在忍受痛苦，那为什么没有呼痛？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他一定一直是骗人的，把你都骗了！”

　　明歌依旧慈悲的看着我，眼睛里有我终于慢慢明白的悲哀。他几千年前积累下来的悲哀，辉映着我今天新鲜的伤口。他第一次主动拉起我的手，我的手冰冷，他的手，没有白玉那般的温暖：“走吧，我们去看看他。”

　　他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慢慢的说：“我也没想到神仙洞的答案会是这样的。我真的——没料到。白玉……应该也想到罢……”我想，我第一次从他的微笑里，看出了一种叫做“伤痛”的心情。

　　一只我所见到过的最最漂亮的狐狸，静静的蜷缩在神仙洞里。那是只雪狐，有着一身洁白的毛，每根毛的尖梢都透着微微的蓝，象极了……月下无瑕的雪。那样柔软、那样沉甸甸的，让我的心，不由也变得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沉甸甸。

　　我把它轻轻的、轻轻的抱出来，生怕吵醒它甜美的睡眠：“明歌，你看，他不是还好好的？你被白玉骗了，他根本就是最懒惰的狐狸精，只懂得躲在洞里面睡觉、偷懒！他承诺了那么多，却一次都没有遵守、一次都没有兑现过……就连最后的承诺的要毁约。他是个大骗子，天底下最大的彻头彻尾的骗子！”

　　就在刚才，他还那样对我明媚的笑着承诺，要一起——住在白云升起的地方，要——无忧无虑，要——天荒地老……可他现在却自顾自的睡着了，这一觉睡去，灵气干涸的他，要怎样才能醒来？

　　大骗子！白玉是个大骗子！白玉……

　　我抱着柔软的狐狸，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疼得我慢慢的弯下身子、跪在地上。我的眼睛却还是干涩的，为什么哭不出来？为什么不会哭呢？

　　“但是他守住了陪你找仙人泪的承诺，无论多辛苦，他都没有改变退缩，不是吗？”明歌在我的对面坐下来，雪白的衣服在清风中轻轻的翻飞，依旧一尘不染、依旧可以那样在阳光下发光。他清澈的眼睛就如从前那样看住我，我也一样抬头看他，然而异样的心跳，却没有再来。什么时候，一切的一切，全都变了？

　　我笑：“其实哪有多辛苦？你忘了他一路上怎么骗吃骗喝，怎么耍赖偷懒……”声音突然哑了。

　　“其实还是可以救活他的，你愿意吗？”

　　我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

　　“你可以用你吞下去的那颗仙人泪救活他，但他千年后虽然可以恢复现在的模样，却已经没有现在的记忆……你可要想好了，这么做的话你还是妖精，而一千年之后他复活了、也不会再记得你的辛苦、甚至连你都不认识了！”

　　可以可以！无论怎么样都可以！我急切的点头。

　　“还有一样你也得想好了——这个小狐狸精到时候还是诡的很，你有把握管住他、绑他在身边吗？”

　　我慢慢的笑出来，眼睛里有了薄薄的雾气：“你不知道吗？这只自称耳聪目明、天底下第一聪明的狐狸，只要到了我的手里就总会变得很笨！所以，我永远有把握能降服他……只要他曾经真正的喜欢过我，只要我身上还拥有让他不安分的心停留的特质，那即使到时候他已经完完全全的忘了我，我还是会让他重新喜欢上我，就和……从前一样……”

　　“对了，有两句话要对你说：一个就是，当初唤醒你的泪水，不是我的，应该是白玉的；因为他说，没有伴侣的永恒的生命，实在是太孤寂了。还有——祝你幸福。”

　　是吗？是这样吗？

　　白玉说：“香菜，如果是滴上了仙人泪，你应该变成花仙的，怎么最后变成了花妖？”

　　白玉说：“你这么急着走，忙着去干啥？没人告诉过你吗：不要只顾追逐你前面的东西，要记得回头看看，才能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他还说：“你知道什么是‘聪明’吗？耳聪目明就是聪明！我呢，是天下第一聪明；而你呢，就是个眼花耳聋的天字第一号大白痴！”

　　这个聪明人，却在今天做了一生最傻的事。

　　天地在我的视线里虽然变得越来越模糊，却是我从没发现的、奇异的美丽。我抱着狐狸，傻乎乎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