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城》bm7

5、第 5 章

　　走出会面室，威尔的痛苦的怒吼还在身后回荡，程斐然忍住了任何想要回头想法，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那廉价的同情。
　　他会想明白的，程斐然有这个信心。
　　离开伯德监狱时，天气比刚来时候还要更阴沉了几分，程斐然驱车驶离这冷清的郊区，急切地需要回到有人烟和温暖的地方。
　　一路向前开，两旁类似重复的建筑让程斐然有些混淆不清，这地方的景色似乎刚刚才看过，是的，她又绕回来了。“该死，怎么还出不去？”程斐然有些急躁地打转方向盘，之前监狱的守卫告诉自己第几个路口就该右转来着？
　　这时，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走过来，看见程斐然在倒车，于是礼貌询问，“女士，需要帮忙吗？”
　　听了程斐然叙述一番路线之后，那人告诉她，“你走错了！回市中心的路还要再往前开一个公里再进岔路口，你都开到工厂区内了！”
　　“工厂？什么工厂？”程斐然问出口后便后悔了，那工人很快便回答，“就是梅森-博尔化工提炼厂啊。”
　　抬头向前看，不远处一幢高大的建筑伫立在眼前，繁忙的烟囱正在往外冒烟，而它的地基下正是圣约翰福利院的残骸。
　　“对、对不起，我这就掉头。”
　　程斐然慌忙打转方向盘，踩下油门加速离开，意识到自己慌不择路的样子，又在心中暗骂：真是没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究竟在躲什么呢？那些追在身后大笑的坏小孩们早已化成一片焦土，不能为非作歹了……
　　然而无可奈何的，关于圣约翰福利院的记忆却像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闯入脑海中，灰白色的砖墙，漆成白色的木栅栏，每天吃饭前响起的钟声，修女们的祷告，还有无数小孩子在回廊下的奔跑嬉闹声——
　　……
　　“这是我的！少来跟我抢！”
　　“滚开！你这个红发的爱尔兰杂种！”
　　两个小孩扭打在一起，两旁口哨起哄声不断，“噢！噢！打架喽！”“快揍他！快！”
　　只可惜闹剧没有开始多久，就被路过的莫妮卡修女跑过来急忙制止。
　　“干什么？！你们快给我停手！！”
　　两个男孩被强行分开，各自都挂了彩，伤痕乌青，衣服上脏兮兮的，满是泥印子。
　　老修女各自在两个男孩脸上重重甩了两巴掌，周围所有人一下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呵斥道：“打架？谁给你们的胆子？蠢货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说！”
　　“刚……刚才那位女士喝剩下的半杯枫叶糖浆汁忘记带走了，他们就……就抢了起来……”一个矮个子小男孩嗫嚅着举手，说完立刻害怕的躲进人群里。
　　“是么？这杯别人遗弃的糖浆，你们做梦也想喝到是吧？”修女夺过男孩手中紧攥的纸杯，傲慢地抬起下巴，然后缓缓地将剩下的糖水倒在了泥地上。
　　“那你们就继续做梦去吧！除非你能从乌鸦变成凤凰，被人领养走，再学着怎么当少爷吧！你们打架的两个！从今天开始关一周禁闭！其他人看热闹的人，今天晚上不准吃晚饭！”
　　“看什么看！都不用干活了吗？”
　　“是，莫妮卡修女。我们将奉上帝的旨意，感谢赐予我们的一切，苦难、悲伤、痛苦……阿门。”
　　当那艘轮船从太平洋西岸开始向灯塔之国远航时，修女们说要奉上帝之名，承诺将孩子带到更光明、更幸福的地方，但是当轮船抵达纽约港的码头时，前来首先迎接那些孩子的，却是前来挑选童工的工厂老板。
　　经过一番挑选，那些长相机灵懂事的，听话健壮的，被人买走当劳工和苦力，剩下来的那些脑子不太灵光，瘦弱多病脾气乖戾，没人需要的“残次品”，才会被送往福利院。
　　回廊下，一个黑头发的亚洲女孩正吃力地提着一个比她瘦弱的身子小不了多少的木桶，里面装着的是替某个修女洗的衣服，几个男孩走过来，经过她身边时故意将木桶踢翻在地。
　　“哈哈哈哈！”男孩们看见她狼狈摔倒的模样，捧腹大笑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女孩愤愤抬起头看他们。
　　“为什么？程小婉，还不都是因为你发现了那杯糖水！汤米和雷德为了它打起来了，他们两个现在还被关了禁闭，都是你的错！”
　　女孩冷冷一笑，“希望你们转告汤米和雷德，不要再往我枕头下放死老鼠了，否则下次就不仅仅是关禁闭这么简单。”
　　男孩们愣愣地看着她重新捡起地上弄脏的衣服，又拽着沉重的木桶离开了。
　　“她说的什么意思？”
　　“蠢驴！这都不懂，她在警告我们别惹她，呸，她以为她是谁……”
　　男孩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天色渐晚，一天很快过去了，福利院作息严格，每到下午六点，所有的孩子和修女们都会聚集到福善堂一起吃晚饭。
　　程小婉一个人坐在角落，低着头沉默地吃饭，突然几个男孩女孩围在她周围坐了下来。
　　“哟，她怎么自己一个人吃饭？难道在盘算着怎么害我们吗？”
　　“程！你会不会用刀叉？哈哈，我听说中国人都用两根小棍进食，但棍子太长了，只能互相喂才吃得下去！”
　　他们发出一阵哄笑，见程小婉没有反应，便伸手推了她一下。
　　“怎么？你是不是连英文也不会说？那你可以像猴子一样叽里呱啦地说中国话呀，要是呆不下去了，就赶尽滚回去找你的猴子妈妈！”
　　程小婉噌地站起来，狠狠向那男孩推了回去，男孩趔趄摔倒在地。
　　她咬牙，“闭嘴，杰克！如果你不想再挨一拳的话！”
　　男孩也被惹恼了，不甘心地号召其他人，“中国猴子发疯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大家给我一起揍她！”
　　白人男孩女孩们蜂拥而上，将程小婉推到在地，一人加一脚地踩她踹她，程小婉痛苦的蜷缩起了瘦小的身体。
　　而其他孩子只是好奇地看了看了几眼，随后便沉默地低头吃饭，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而在一旁看管的修女也只是冷漠地看着，或是转过身去，故意装作看不见……
　　等到杰克终于发泄完怒气，那些男孩女孩们终于停手散开，程小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他们还往她的食物里一人吐了一口口水。
　　“不准哭……不准哭……”程小婉咬紧牙，将打转的眼泪给憋回去。眼泪意味着弱者，而在这里，被标记为弱者就将会迎来无止境的被欺负、捉弄。
　　她缓缓稳住身体，拍拍身上的灰尘，拿起桌子上的餐盘，想要尽量装作平静无事地离开。
　　然而莫妮卡修女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还没有将你的食物吃干净，不能离开。”
　　“可是……”
　　“我说了！不吃完，不准离开！福利院不允许任何浪费粮食的行为，如果你不吃掉，就在这里待一个晚上吧！”
　　看着女孩愣在原地备受屈辱的表情，周围的小孩们都纷纷窃笑起来。
　　“活该……谁让她要跟杰克和汤米他们作对，简直是自不量力……”
　　“没错，以后有她受的，我们就等着看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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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个小时过去了，漆黑一片的福善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地像一口巨大的棺木，只有女孩还坐在长凳上，面前放着那盘子吃的，一口也没动过。
　　女孩手里攥着那张和梅娘合照的照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在上面。
　　虽然以前家里也贫穷奔波，但梅娘终归对她是护着爱着的，从来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娘，小婉好想你啊……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程小婉急忙擦掉眼泪，抬头看见是爱莎修女提着灯寻了过来，爱莎年纪很轻，才十八九岁的样子，是最近福利院新来的修女。
　　“小婉，你还好吗？他们……让我来监督你有没有吃完……”
　　程小婉低头哽咽，“爱莎修女，我真的吃不下，你惩罚我吧，扫地、洗衣服、做苦力，十天、二十天、一个月……无论多久我都愿意。”
　　然而等了许久，爱莎修女却没有说话，她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面包，递给程小婉，“给，这是干净的食物，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程小婉惊讶地抬头，接过面包，犹豫了一下便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她实在是太饿了。
　　但啃着啃着，眼泪突然决堤，再也止不住的落下来。
　　“修……修女……我跟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是吗？就因为我是丑陋的黑色头发和黑眼睛，所以注定会被他们欺负……”
　　“你不要听他们乱说，”爱莎心疼地抚摸程小婉的头发，“你黑色的头发很漂亮，就像缎带一样，夜空也是这样的颜色的，人们总是时不时仰头凝望她的美丽。”
　　“你是个好孩子，再坚持一下，以后你会离开这里的。”爱莎修女的安慰彷佛一股热流涌入心中，程小婉抹干眼泪，用力点头答应。
　　这时，走廊外传来脚步和说话声，是夜间巡逻的修女过来了，爱莎听到急忙拿起桌子上的餐盘，“要是被莫妮卡修女发现你没吃掉，我们两个都会受罚的！我、我会帮你把食物倒掉，就说你全都吃完了，你赶紧回宿舍去吧！快走！快！”
　　程小婉只好将剩下的半块面包塞进怀里，在爱莎修女的催促下慌忙离开了……
　　自从那天爱莎暗中帮助了程小婉之后，她便对这个有着温柔棕色眼睛的大姐姐抱有几分好感，她是这里为数不多心地善良的人。虽然两人自那之后也没有单独说过话，但程小婉时常会将草丛中偶然见到的野花采摘收集起来，将它们放在爱莎的房间门前，以便她第二天清早看到时会有个好心情。
　　这天程小婉照常去送花，却没想到碰到了爱莎修女也在，修女蹲在地上捂着脸低声哭泣，程小婉急忙扔掉手中的花跑过去，只见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被弄得一团糟，被子床单上满是污泥，书桌上的书本纸张被撕碎在地上，爱莎的衣物还被乱翻出来，内衣裤竟然被钉在房门上展览，还被人用墨水写上了羞耻侮辱的字眼。
　　爱莎见到程小婉，急忙将它们从门上扯了下来，慌乱收好，挤出一点笑来，“没、没事，只是小孩的恶作剧罢了，唉，别的修女提醒过我不要多管闲事的，是我不听……”
　　爱莎心疼地拿起地上的一本被撕碎的圣经，难过极了，“怎么办，这可是院长嬷嬷收藏的珍本，哀求了她好久才借给我抄写的，噢上帝啊，我一定会被赶走的……”
　　程小婉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爱莎的房间，回到后院，只见上次在食堂欺负过自己的杰克正被一群跟班簇拥着，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所做的事。
　　“那女人哭得像个傻瓜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婊子就是需要被教训一下！”
　　“哼，上次没收了我的弹弓还骂了我，现在看她下次还敢不敢那么多嘴！”
　　平日里，杰克有一把引以为傲的皮制弹弓，每当他看不顺眼某人时就会用石子教训那个人，虽然常常有人被打疼得嗷嗷叫，但从来没有人违抗，直到前两天爱莎见了，才将弹弓收走并责骂了他，没想到竟然遭到了报复。
　　杰克的跟班们跟着放声得意地大笑，继而又说了一些更加不堪入耳的话，让躲在一旁的程小婉心中升起一阵厌恶，便赶紧走开了。
　　到了吃饭时间，福善堂拥挤着排队的孩子，饥饿让他们争抢吵嚷着，程小婉沉着脸挤在队伍中间，握紧手中的餐盘一言不发，没人注意到她转身时偷偷多拿了一根香肠。
　　惯例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吃饭，没过多久，杰克果然也带着他的跟班们如同鬣狗般围了上来。
　　“程，上次我们的口水好吃吗？”杰克满是嘲弄的脸挤过来，咧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程小婉忍住想要一拳揍上去的冲动，不予理会。
　　“别以为你不说话就能平安无事！”杰克不屑地啐了一声，这时一旁一个眼尖的跟班看到了程小婉的餐盘，立刻嚷嚷起来，“你们看！她的盘子里比我们多了一根香肠！”
　　“怎么回事，中国猴子？”杰克眯起眼，“难道是你偷的？在我报告修女之前，你最好想好要怎么讨好我……”
　　程小婉冷笑一声，故意用蔑视的眼光看着杰克，骄傲地说，“我才不用偷，这是修女奖励给我的，只有我有，你、没、有。”
　　“你说什么？”杰克怒瞪着程小婉，“凭什么我没有！你这个中国猴子哪里比我好！”说罢便抓起程小婉盘中的香肠塞进嘴里，不服气地大口咀嚼。
　　“不管你怎么得到的，现在，香肠在我的肚子里躺着，而你，永远也吃不到。”杰克满意地拍拍肚子，一如往常般得意的大笑起来，旁边的跟班也适时地起哄欢呼，仿佛他是什么英雄。
　　然而杰克将香肠吃下去还不到两分钟，就突然捂着肚子痛苦大叫，不一会儿就脸色苍白，额头冒汗，整个倒地抽搐起来，周围的小孩吓得纷纷尖叫逃开。
　　程小婉慢慢走到杰克的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上次你请我吃你的口水，这次不如换我请你吃老鼠药如何？”
　　她嘴角抬起一丝冷笑，“怎么样？觉得还美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