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艳归康

33、毒爱

　　江逆完全地静了下来，有那么几秒，他完全没动作，只看着这个每天都跟在他身边，一向对他态度再尊敬不过的男人。
　　陌生的感觉充斥而来，江逆面如死水，开口道：“你跟了我多久？”
　　助理不经思索，即刻回答：“五年了。”
　　江逆：“我给你的待遇不好吗？”

　　助理似是被这个问题问蒙了，不知江逆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表情茫然又无辜，像是很怕自己做错了事。
　　可身体里却早有话接连而来——
　　【TM的好个屁！真的假的，自己这点B数都没有？不会自我感觉还挺好吧？？？也不睁眼看看这些年手底下多少人辞职，哪一家公司员工流动率最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子？】
　　【待遇，什么待遇？顶着总裁助理的名头对外一呼百应，对内给你一天到晚的当孙子？他妈的同水平公司同职位里谁不说一声摊上江逆倒大霉，谁私下里不觉得我辛苦可怜？哪个总助混得像我这么低声下气？】
　　【服了，这也问得出口，傻比。】

　　一声接一声，叠在一起向着江逆涌来。
　　配合着助理惶恐不安的神情，真好像两个世界，一个虚伪又和平，一个赤-裸-裸、黑压压、血淋淋。
　　两者同时呈现在眼前，江逆震惊之余，只有无穷的自我怀疑和令人生厌的强烈恶心。

　　他原本还有别的话想问，可只听这几句，已经不想再说。
　　江逆不再理会助理，转过一圈去开车门。

　　不料这时，身后又有声音响起。
　　那因为他没有继续追问而被冷待的助理并没有自觉如释重负逃过一劫，反而跟上来，脸上不安，心中嗤笑。
　　【这又结束了？老样子想一出是一出，阴晴不定的，牛比，老查什么身体有屁用，赶紧查查脑子吧！】
　　【同性恋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啊，阴阳怪气没个好时候，该不会他才是被搞那个吧！】

　　江逆不想再听，忽地回头一拳砸在了助理的脸上。
　　助理不过一个疏于锻炼的普通人，被身体健壮保持健身的江逆打中，登时鲜血直流，鼻子都打歪了。
　　助理倒在地上，捂住鼻子哀嚎起来。
　　他一面嚎，一面挣扎着爬起来，眼神又震惊又害怕，可哪怕到了如此地步，还是瞧不见丝毫的愤怒。
　　不仅没有一丝一毫还手的意思，甚至连询问缘由的举动都没有，只道：“江、江总？”

　　江逆不再看那助理陌生的脸孔，明明没有受到生理上的冲击，脑海中却传来一阵鲜明的疼痛，痛到他一刻都无法多待，急急上车关上车门，对司机高喊：“看什么看，开车！”
　　车子马上开动。

　　车子将助理甩在身后，空气却依然没有就此安静下来。
　　江逆极为清楚地听到驾驶位有声音飘过来：【真打了，妈的什么东西啊！下手可真重！】
　　接着又来：【一会儿不会也打我吧？等等，这不正好发财吗？？怪不得那破助理躲都不躲，这一拳下来不得几百万？】
　　【再来场官司，好好让姓江的出点血，正好我早就不想干了，谁想一天天看他这张臭脸。】

　　江逆忍无可忍，一脚踹向司机的椅背：“闭嘴！！”
　　司机被吓了一跳，脖子缩了起来，脸上浮现疑惑和担忧，可那无形的声音却是不减反增。

　　【草！！横什么！！要不是为了钱，偷偷找几个人打不死你！】
　　【江逆有什么了不起？除了会投胎还有什么本事，扒了这层皮不就是个烂人？！给你工作我才真是倒了血霉了！】
　　【踢踢踢，早晚一脚踢烂你那张脸！】

　　一句句，一声声，全带着无法忽视的恨意。
　　江逆头痛欲裂，捂住额头，迟迟无法冷静下来。

　　这是什么，这都算什么啊？！
　　他的助理跟了他五年，司机跟了他三年，时间没有一个称得上短。

　　能来到他身边，助理也好，司机也好，学历能力品质背景调查，每一项都是万里挑一。
　　万里挑一啊。
　　可万里挑一的人，表里之间竟然存在如此巨大的反差。
　　江逆内脏翻涌，难以自持。
　　短短一段路，长发的男人脸白如纸，几次都想要干呕。

　　快要坚持不住时，车子摇晃，江逆的肩膀碰到了身边白发青年的肩膀，那种强烈的不适感一下子如同退潮般消退下去。
　　江逆怔了下，侧头去看，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
　　在这间刺耳吵闹的车厢中，竟是唯独康季珠所在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真空一般的空间，完全和世俗隔绝，静悄悄的，不受心声一点侵扰。
　　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没有传出任何扰动江逆的声音，无论江逆和他的距离是远还是近。

　　……康季珠身上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
　　是他身上的力量不够，还是康季珠本身就不存在任何心声？

　　察觉到江逆的目光，康季珠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问：“好奇？”
　　“……”江逆短暂无话。
　　康季珠发笑：“好奇什么呢，这对你来说又不是坏事。”
　　“……”江逆想问，可康季珠身上谜团太多太多，多一句少一句早已经没什么意义。

　　长发男人索性没再多言。
　　说话间，车子停下来。
　　江逆回神下车，引着康季珠来到了高楼门前。
　　眼前正是大厦的入口，仰头看去，可以看到天行娱乐的招牌，正是康季珠曾经待过，被江逆紧紧攥在手上的传媒业龙头公司。

　　江逆的时间其实很不够用，公司来不来无关紧要。
　　可江逆心中有事，如果不亲眼见证，到底不能意平心甘。

　　进门之前，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哪怕被康季珠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还是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足足数十秒，他才大步进门，到了电梯间，选了午间员工最多的楼层。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将两位容貌显眼的男人送到了十八层。
　　二人穿过走廊，甫一露脸，所有在场的人员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低头的低头，职位够高的就赶紧带着笑和江逆打招呼。

　　江逆和往常一般没有理会，径直穿过去，只是这一次穿行，对于江逆一点都不似往日般平静。
　　无数的声音像是钉子一般，一个接一个砸进他的脑中。

　　【康季珠？！】
　　【康季珠怎么来了？】
　　【康季珠怎么和江逆在一起？】

　　江逆把有关康季珠的所有信息都刻意忽视，只听和自己相关的消息，这一听，听得他当场就笑了出来。
　　【救命，江逆来了！！】
　　【瘟神！】
　　【催命鬼！】
　　【傻逼！】
　　【刻薄！】
　　【事逼！】
　　【独-裁！】
　　【专横！】
　　【他傲什么啊！】
　　【他就不能别来掺和吗！】
　　【为什么什么都要管？】
　　【太能装了！】
　　【这公司就不能换别人来吗？】
　　【哪来的优越感！】
　　【高人一等！】
　　【如果不是为了工资我真的一眼都不想看到江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江逆这么讨厌的人啊！】

　　江逆不再走了，笑得停不下来。
　　见他发笑，不少人都看过来，没人过来说话，心声却换了好几茬。

　　【他有病吧？？】
　　【看他就不爽。】
　　【他就不能消失一天？】
　　【他怎么还不走啊？】
　　【……真不想看见他！】

　　不想看见他，助理，司机，员工，所有人都不想看见他。
　　江逆已经死去，依然能感觉到身处其中，无数细细密密的恶意都在往他的身体里钻，每一道都不算重，可偏偏它们的数量是如此地多，无穷无尽似的，源源不断地攻击着他。

　　江逆回过头来，问白发青年：“不是这个？”
　　他问的并不清楚，旁人不容易理解。
　　但康季珠即刻便回答：“不是。”

　　这样多的恶意，基本囊括了江逆生活中所能见到的每一个人。
　　可更悲哀的是，这所有的恶意都加在一起，竟都不是他的死因。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江逆依然难以控制情绪，转身离去。
　　康季珠不紧不慢地跟上他，两个人重新回到电梯里。

　　就在关门的刹那，有个人影猝不及防冲了上来。
　　那人影并不是天行娱乐的员工，而是一位过来办事的新闻记者。
　　她之前一直都在和员工交流，这会儿远远看到两人进入电梯，不知为何忽然发作，原地暴起向两人冲过来。

　　这一转变实在是突然，周边的人吓了一跳，都以为这人是冲着江逆而来，急忙七手八脚地上前去拉。
　　不料那短发的女记者扒住电梯门，喊出的却是另一人的名字。

　　“康季珠！”记者声音尖锐，近乎呐喊一般毫无预兆地提问道，“我刚从刑事三组回来，你为什么没去配合调查？你昨晚不是看到薛悬了吗？！你为什么没去刑事三组？！”
　　“你知不知道任何线索都至关重要，薛悬还没有被抓到，随时都会有人死！他在外头杀人啊！！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喊出这句之时，旁边的人也到了，满头是汗地拽住女记者。
　　他们并不在乎康季珠，却忌惮江逆，硬是把女记者暂时拉开，同时和江逆低头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总，打扰了！”

　　女记者挣扎着试图再次扑上来，这次还没等说话就被好几个人拽住，半强迫半商量地越拉越远。
　　好多人都在道：“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

　　也不知道那女记者最终冷静了没，可人到底还是被拉远了。
　　这说不得要如何发展的事态，只因为江逆拦在康季珠身前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竟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冷却下来。

　　等记者没了影子，工作人员这才擦了擦头上的汗，凑上前和江逆解释：“江总，这真不是咱们公司管理的问题，不是什么人都放进来，她是来工作的。”
　　“刚才那个其实是徐城晚报的社会记者方夏，她的情况有点特殊，您应该也听过……对，就是父母弟弟都被薛悬杀了的那个全家灭门案的幸存者，真的挺可怜的。

　　“这也是赶巧了，昨天康季珠刚和薛悬一起上过新闻，今天正好和她撞上，估计她就是因为这个才一时之间没控制住情绪，不过她肯定没有故意打扰您的意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等她冷静下来，我一定叫她过来道歉。”

　　他一句都没直说，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希望江逆不要为难女记者的意思。
　　全说完了，还不忘瞥一眼康季珠，生怕康季珠在江逆耳边吹点什么风。

　　然而江逆如何会理睬这些事情，直接按下电梯，将工作人员隔在门外。直到两人到了一楼，江逆方才开口，询问道：“……你要去吗？”
　　康季珠道：“去哪儿？”
　　江逆：“刑事三组。”
　　康季珠道：“去哦。”
　　江逆一时微顿，这时又听康季珠道：“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会是什么时候？
　　还有康季珠昨夜遇见了薛悬，可为什么最终却选择来找他？
　　两个问题，江逆都没问。
　　康季珠在他开口之前，先反问：“去哪儿？”

　　江逆要去的地方必然是幕后黑手的所在地，此行已经不容耽搁。
　　而关于那个人是谁，江逆很早就有了猜想。
　　他身上的症状最早出现是在一年前，未婚妻安霓和他订婚，也是在一年前。
　　江逆回答道：“去城心公寓。”

　　两人当下绕过了一直在等候的专车，另选了一辆计程车。
　　车子很快驶往目的地，一处名为天名苑的高层公寓楼。

　　目标公寓面积两百平，原本是江逆名下的房产，但在订婚之时被当作部分礼物赠送给了安霓。
　　自那之后，安霓在徐城落脚，一直选择在那里，也是从那时开始，江逆一次都没有再来过。

　　时隔一年，门前的装饰还是老样子。
　　江逆知晓安霓并没有更换门锁密码，但依然没有自行输入，而是按响了门铃。

　　不多时，门内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停了一瞬，应该是在透过摄像头确认来客。
　　不到一秒，黑色的木门被打开，一位身高貌美的年轻女性露出脸来，神情之中既有疑惑，又有惊喜。
　　“江逆？！”

　　名为安霓的女性，职业是电视台的当红主播，声音说不出地悦耳动听，能够瞬间捕获任何听众。
　　她的容貌也是极好，一双杏眼又大又圆，身形十分出众，此时她立于眼前，倒也不比门外的两个俊美男人差多少。

　　然而江逆根本没时间欣赏，瞬息便抬手捂住了耳朵，在他脑海之中，同一时间出现了一道声音。
　　却不是女声，而是男声。

　　有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在一墙之隔的屋内轰然响起道：【他怎么这时候来了？】